《江海卷千波》阶前梧叶

67、第 67 章

　　成山将不复存在，这是什么意思？
　　弦珠不明白，自己只是出趟远门，有可能回去能家都没了。但这怎么可能，成山绵延千里，有半个迎州那么大。它那么辽阔宽广，弦珠穷尽想象，都想不出成山消失的样子。
　　无数个念头轮番轰炸着她的识海，大脑痛得像爆炸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裂开了。成山消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宏伟壮丽的议事厅将随之一同覆灭，意味着甘水停止流动，上面的青石桥破碎不堪，意味着在成山最高处白天悠闲地晒太阳，晚看上鲛人族大姐姐们借着月光织鲛绡，群鱼环绕身旁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意味着将失去她出生长大、几乎渡过整个人生的小小街巷……
　　她情感上难以接受，事情真的会严重到如此地步吗？但理智告诉她，对于此等要事，四长老没必要夸大其词。
　　“为什么会这样？”她心乱如麻地问道，“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成山附近有一座休眠火山，近几个月以来，它突然活跃起来，冒出滚滚浓烟。而且不止成山，根据这段时间勘测，整个海洋的火山都出现了异常，并且海底地震不断。三日前，成山就遭遇了小型地震。”
　　“什么！”弦珠大惊失色道，“那族人们都平安吧。”
　　“大部分是轻伤，重伤的三人经过七长老的救治，也无大碍。”
　　弦珠只觉着胸腔窒闷，连吸口气都隐隐作痛，她走到靠窗的书桌上坐下，手撑着额头，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迷茫地问道：“那我们将往何处安生？”
　　四长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认为呢？”
　　弦珠怔住了：我？我怎么知道？我现在脑海一片混乱，只想当没听过这事。弦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地思索刚才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
　　成山不能居住，未应海其它地方总有容身之所吧。退一万步讲，没了未应海，还有长风海、冰凌海、乌叶海，四海之中难道就没有安全之地吗？
　　“海洋如此广阔，想必总有我们生存的一席之地吧。”
　　“海底剧变已不可避免，届时不止成山不复存在，只怕整个海洋都难以生存，这将是一次海洋生物大灭绝。所以我们得向陆地靠拢，到盘古大陆上生活。”四长老无情地说道。
　　在陆地上生活，弦珠从没这样考虑过，这几个月以来，她最多也就是考虑以后经常到陆地上玩耍，至于定居，根本就不在她的思考范围内。
　　难怪云逸子说他早就已经与长老们达成和解，他们却迟迟没有通知自己这群人回去，想必是让大家多熟悉熟悉盘古大陆的社会风情，顺便再学习下怎么与人打交道。可是即便如此，她心中是万分不乐意离开成山——这个世界上她最熟悉的地方！
　　“怎么？你怕了？不过也能理解，这几日陆陆续续回来的年轻人初听到这个消息，大都心里没底，惴惴不安的。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鲛人以前就是生活在盘古大陆上的，只不过后来出了变故，才迁往海底。”
　　鲛人是从陆地迁往海底的，这件事可能其他族人知之甚少，但弦珠之前在呈文馆内的秘录中看到过这种说法，但当时她也只当做是个荒诞不经的野史，没想到今日从四长老口中得到验证。
　　“所以，我们这也算得上是回归。你现在所在的琼英山山顶，是我们鲛人故居所在，这次老三和老五带了十几个后生去查看故居，谁知却失去了联系。按休狄的情况来看，只怕他们是凶多吉少了。”
　　“连两位长老都……”弦珠听闻眉毛愁得都快拧成结了，“我明日便到琼英山想办法将他们救出来。”
　　“你别轻举妄动，两位长老都困在那，你一个刚成年的鲛人，去了也无济于事。大长老已经亲自赶过去了，你现在的任务是照顾好休狄，待他醒来后问清楚在琼英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明白了。”弦珠闷闷地说，她从没像现在这样觉着自己无用。
　　“弦珠，你已经长大了。你该明白，在长辈们庇护下无忧无虑生活的日子今后很难再拥有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到了陆地上，迎接鲛人一族的不会是安定与和平，在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困难和挑战只怕会接踵而至。除此之外，还需面对人类中贪婪之辈的觊觎。我们必须谨慎地走好每一步。保护族人，这是你们年青一代将要扛起的责任。”
　　“所以，彷徨与茫然可以有，但不能沉溺其中，你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积极面对艰难未来，苦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四长老语重心长的声音从通讯螺中传过来，弦珠握紧了拳头，猛吸一口气，既是缓解胸部的不闷，也是为了给自己鼓劲，“那现在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大长老临走之前下令如无特殊任务在身的鲛人，须即刻回到成山。你那边既然有事耽搁，就等大长老到，再听候他的安排吧。”
　　“知道了。”
　　挂断通讯后，弦珠在屋内坐立不安，焦躁地走来走去。今夜听到的重磅消息砸得她一夜未眠，恐惧与不安占据了她整个心灵。她很清楚自己，从小到大百年间无思无虑、没心没肺惯了，要论人情世故，她恐怕连貔貅族那个刚从壳里爬出来没多久的孟膺都比不上。
　　待熹微的晨光透过门缝钻进屋内时，她暗叹了一口气，安慰自己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换个地住嘛，人类的某先贤不也说过“此心安处是吾乡”嘛。唉，只要族人平安喜乐，在哪生活都一样；只要人还在，一切都是可以重建的……
　　她推开窗，清晨沁凉的空气直窜心肺，抬头眺望远方，只见一座山峰高耸如云，烟雾缭绕遮住了大半山体，那一年四季都被冰雪覆盖的孤峰绝顶，就是鲛人先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是鲛人们曾经的故乡吗？
　　她半眯着眼，想窥探到先祖们在那生活的过往，但现实与历史的层层云雾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转身回头往床边走去，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休狄冰凉的右手，期望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并且心中不断默念道：休狄，你一定要好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