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卷千波》阶前梧叶

90、第 90 章

　　“她刚才说的话，你听懂了吗？”辛泽低头向彦能问道。
　　被他单手圈在腰间的小孩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这种没有前因后果、不知所谓的话，我能听懂就见鬼了！还有，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让我独立行走！”
　　辛泽大方地满足了他的愿望，双脚重新与青石板接触的彦能表示心里总算多了份踏实感，胃也不再翻滚。
　　没能理解弦珠的话，又失去了她的踪迹，辛泽忍不住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牵着彦能回到了药堂。
　　甫一进药堂，就看见千钟抱着一摞比他人还高的书从后堂迎面走出来，边走还边喊：“让让！让让！”
　　辛泽见状连忙拉着彦能闪至一旁，待千钟将手上的书一股脑地扔到院子中央一个敞开的藤箱内，他才上前问道：“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怎么家家户户都在搬东西，好似大扫除一般。”
　　千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喘着气说：“何止是特殊，今天发生的种种事迹将会在鲛人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人亦会将今日作为某个历史时期的分水岭。”
　　辛泽从千钟的言辞语气中听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心中暗暗有些吃惊，要知道千钟可不像休狄那般喜欢正话反说，反话拐着弯说，可依他刚才说的话，今天显然要发生一件大事，而这件事的影响可能算不上好。
　　联想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再加上弦珠与千钟的反常，事关全体鲛人的大事，莫非……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辛泽讶然地脱口而出道：“你们要离开成山了！”
　　千钟没有出声，只是脸色晦暗地点了点头。
　　难怪呀，辛泽恍然大悟，难怪大家都在搬东西，难怪弦珠从议事厅走出来会是那种表情，难怪她会说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彦能与弦珠，确实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失去或即将失去旧家的人。
　　想通了这一切的辛泽此时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找到弦珠！我要待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绝不会让她独自一人悲伤、失落、茫然无措。
　　“千钟，你知道弦珠在成山一般会躲在什么地方吗？”
　　千钟摸了摸自己富有弹性的下巴，说：“现在她想必正待在家里吧。”
　　“谢了！”
　　辛泽将彦能往他怀里一推，便转身朝门外跑去。

　　弦珠的家就在药堂隔壁，很小的一间石屋，辛泽看到门是虚掩的，便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屋内一片昏暗，他借着窗外的微光启动了房内的光明法阵。
　　他在卧房中找到了弦珠，她正出神地在站在窗户旁，手上还拿着一块巴掌大的水晶石。辛泽走近了一看，原来那块水晶石内里有一道残像，看模样是一对年轻夫妻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从弦珠身上，或多或少可以找到这对夫妻的影子。
　　他们想必就是弦珠的父母了吧……辛泽轻唤了一声，鲛人少女回过头，看见是他，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怎么过来了？”
　　“我担心你。”
　　“没事。”弦珠摆了摆手，将水晶石塞往左手袖口，然后领着他往软塌上坐下，“就是乍然听到这消息，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罢了。”
　　“但这件事……”辛泽谨慎地斟酌语句道，“不是很早就已经明确了吗？”那时弦珠与休狄、千钟还带着他去看火山呢。
　　“知道是一回事，但接受却是另一回事。”
　　听到这话，辛泽觉得自己稍微有些理解她的感受了，无论之前表现得多么云淡风轻、安之若素，但她——恐怕不只只是她，而是整个鲛人一族都是打心底里不乐意离开他们热爱着的家园。
　　他想说些什么，如此情境之下，他也应该说些什么，可往常伶牙俐齿的他最终还是一言未发，因为有些事不是言语可以安慰的。
　　弦珠叹了口气，背往后倾靠在墙壁上，颓然道：“其实我是为自己感到羞愧！我明明很早就知道终有一天会离开成山，明明已经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了，我……我一时之间还是难以承受，我喜爱眷恋着这个地方，我舍不得离开它。说来你可能不信，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还天真地想着与成山共存亡。”
　　“我曾经想过威胁成山的是敌人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为守卫成山而战斗到最后，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可惜，这次毁灭成山的是势不可挡的自然力量，在它面前，我只能不战而败，它将在接下来的数年、数百年、数万年亦或是数百万、千万年，彻底地改变陆地与海洋的面貌。沧海桑田，适者生存。”
　　说到这，她顿了下，似乎觉得气氛有些凝重，她想要放松点，便忽然转换话题道：“呐，辛泽，你对故乡还有印象吗？”
　　“我？”辛泽抬头皱眉思忖道，“没什么印象了，毕竟我离开那地方的时候太小了，而且中途还生过一场大病，它在我脑海中是一片模糊的，就像隔着一层云雾似的。”
　　“哦，对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娘亲手做的青团了。”他猛地拍了下桌子道，“每年清明前后，我和我大哥都会到田埂上采摘一大堆还未开花的鼠曲草，用那种草做的青团有一股很特别的清香。娘坐在矮凳上将鼠曲草剁碎，与糯米粉搅拌在一起，而我和大哥就在旁边生火。揉好的青团大哥喜欢蒸着吃，而我喜欢煎着吃，每次都会吃很多很多。到现在，我有时做梦还会梦到吃这个东西吃撑了呢。”
　　弦珠听了笑着拍手道：“哈，辛泽你真是个贪吃鬼！难怪你昏迷时的呓语也大多是跟吃的有关！”
　　辛泽顿时汗颜，十分窘迫地说：“民以食为天嘛。想着吃的总比想着干坏事要好吧！”
　　“那倒也是。”弦珠收起了笑容道，“其实这最后一段时间，我本想一个人静静，但你特意赶过来陪我，我心里还是很高兴和感激的。”
　　“那啥……哎，都是朋友嘛，小事一桩，应该的，应该的……”辛泽面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了阵阵钟声，弦珠起身张开双臂活动了下身体，而后对着辛泽摆手道：“走吧，长老们正在召集我们到议事厅去呢。”
　　辛泽闻言站起来跟着她往门外走去，两个人出门没走几步，弦珠就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朝家望去，“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辛泽在旁好奇问道。
　　“最重要的我已经拿好了，其余都是无关紧要的。”弦珠摸了摸左袖道，她收回视线转身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很是遗憾地对辛泽说，“只是房子没了，有些心痛罢了。唉，也不知道到了冰凌海，长老们会不会分配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