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西窗竹影

1、第一章 雨夜

　　漆黑的深夜里下着瓢泼大雨。
　　永宁城外的大山上，半山腰的一间山神庙里，一抹橘红色的烛光轻轻跳动。
　　烛光隐隐映出几人的影子，或站或坐，在这幽深寂静的大山里如同显形的幽灵。
　　破旧的山神庙经年失修，四面漏风，狂风吹的窗框乱响。

　　一人护在唯一燃着的、好不容易从神像脚下翻出来的这破庙里仅存的半盏烛台前，催促着角落里的人。
　　“明兄，别收拾那些稻草了，快想想办法别让这蜡烛灭了。唉，赶上这么大的雨，火折子都潮了。”
　　明玄瑾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蒲团上，垂着头整理手边泛着潮气的稻草。明亮的烛光被挡不完的风吹的不断跳跃，照亮了他清俊的面容与晦暗的神色。
　　他懒懒抬眼，声音缓慢而低沉：“再等等。”
　　身边不远处坐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开口道：“燕大哥别急，我看明大哥很快就能把这稻草点燃啦。”
　　少女声音如黄鹂般清脆婉转，身着鲜艳的鹅黄衣衫，明眸皓齿，巧笑倩兮，把整个庙里的气氛都衬托的明快了几分。
　　燕凭轻闻言却不为所动，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吐槽道，要不是你，我们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鬼地方。
　　你的明大哥愿意理你才怪。
　　但想归想，又不能明说。燕凭轻看了眼小心翼翼护在怀中的烛台，里面的一小节蜡烛点了这些功夫，却似乎没有变短多少。
　　他心里暗想，不错，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东西，还挺能烧。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屋顶，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显得庙里沉默的几人更安静了。
　　一阵狂风直直吹进庙里，燕凭轻一个敏捷的侧身把风挡在烛台之外，明玄瑾面前的稻草被吹散了开来。
　　修为最弱的少女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燕凭轻看到，想把少女唤过来：“陆姑娘，你那边是风口，来我这边吧，虽然这点火苗不大，但聊胜于无啊。”
　　若是害的陆家唯一的小姐、陆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女儿受了风寒，他可不好交代。
　　陆倩倩似是真的被冻着了，侧身打了个喷嚏，犹犹豫豫地看了看燕凭轻手中的烛台，又看了看明玄瑾，还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燕大哥，我不怕冷。”
　　陆倩倩缩成一团，不好意思地往明玄瑾那边靠了靠，将头枕在手臂上，侧着脸偷偷看明玄瑾，看着看着就移不开眼了。
　　明玄瑾眉目俊逸，容止可观。只是神色沉郁，脊背挺直地坐着，在庙外狂风暴雨的衬托下竟有几分与世隔绝之感。
　　燕凭轻看着这一幕，心里难得地，对涉世未深的陆家小姐生出几分同情心。
　　对明兄感兴趣，可不是什么好想法。
　　不过细细想来，这个陆倩倩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整件事情要从七日前说起。
　　那一日，他心中烦闷，去沈惊风的千机楼找人喝酒。
　　正喝到畅快之时，听得千机楼的下属来报，在楼内一间作为暗哨的客栈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燕凭轻平日里对这种稀奇古怪之事最感兴趣，于是主动拉着沈惊风，亲自前往客栈查探。边走还边抱怨“你自己的地盘自己都不上心，正好兄弟我在，助你一臂之力”。
　　不善言辞的沈惊风还未放下筷子，人就被燕凭轻拖走，根本来不及拒绝。
　　世间奇事多了去，不是每件都必须楼主过问的。沈惊风到达那间客栈之前，还这么想。
　　直到他亲眼见到现场。
　　整洁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人住过的迹象，房间正中的一套桌椅却凭空消失了大半，仅剩一把孤零零的凳子还在原地。
　　另一把凳子和圆桌毫无踪迹，仅仅余下了由于桌子久未挪动而在地板上留下的黑色印痕。
　　除此之外，就是半张写了什么东西后被揉皱成一团的麻布，和一点指甲盖大小的灰色粉末。
　　据客栈老板回忆，昨天深夜，有位姑娘前来投宿。那姑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用黑布把全身包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老板虽觉得奇怪，但他开客栈多年，各种奇人也见了不少，因此并未起疑心。直到今天一早，伙计来给各房间送水，敲到这间屋却毫无反应，觉察到不对返身找老板把门撬开，发现昨日投宿的姑娘连同半套桌凳不翼而飞。
　　多亏此处客栈是千机楼暗地里的据点之一，老板伙计从上到下都是千机楼中人，才能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异样。
　　而这间房的左右两间里恰好有一间住了人，是个年轻的书生。据书生所言，他睡眠极浅，却未听到任何动静。但却有一件怪事。他昨晚睡下后迷迷糊糊起夜，路过这间屋子，隐约看到了绿色的磷火亮了一瞬，定睛细看却再无异常。他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就没再追究，回房睡下了。
　　了解到这里，沈惊风也发现了不对。他和燕凭轻将神秘女子留下的麻布和粉末收集起来，带回千机楼。

　　粗糙的麻布一端，写了十几个鬼画符一般的字。
　　两人猜测这应该是女子留下的讯息，可或许是因为时间匆忙，字迹极为仓促潦草。他们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这短短几句写了什么。
　　“这不是咱们的文字吧？”燕凭轻看的怀疑人生。
　　“看着像，又不像。”沈惊风也无法下定论，只得叫来楼里擅文字的属下一起研究。
　　一天后，集合众人智慧，终于从里面找出两个“陆”字。
　　全天下姓陆的人数不胜数，但距离此处最近、名声最大的陆姓人，在两日车程的永宁城。
　　皇商陆家。
　　陆家的丝绸天下闻名，在三年前被钦点为皇商后更是名声大噪，如日中天。
　　沈惊风原本准备派下属慢慢查探，燕凭轻虽觉好奇，却也不想为此事专门跑一趟永宁城。
　　直到三日后，两人把多年好友明玄瑾叫来。
　　明玄瑾看了灰色粉末，确定里面有化尸粉的成分。几人感觉事关重大，决定亲自前往永宁城。
　　恰好没过几日，便是陆老夫人的七十大寿，紧接着便是斜阳镇的花朝节。
　　正巧可以用向陆老夫人祝寿的名义暗地探查。

　　明玄瑾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漫不经心地从袖中掏出一小包粉末，洒在稻草上。
　　“好啦！”陆倩倩高兴地跳了起来，“明大哥真厉害。”
　　明玄瑾看着点燃的稻草顶端蹦出细小的火星，一时出了神，直到火焰差点燎到手指才慢慢回神。
　　“明大哥，”陆倩倩似乎是刚刚注意到明玄瑾的情绪不高，放软声音小心询问道，“你不高兴吗？”
　　燕凭轻终于忍不住，不想让陆倩倩再打扰明玄瑾，端着烛台坐了过来。
　　“玄瑾不喜欢下雨，我陪你聊会儿天吧。”
　　陆倩倩年纪轻轻却善解人意，听闻此言有点失落，也不再打扰明玄瑾，转头拉着燕凭轻叽叽喳喳地小声聊了起来。
　　燕凭轻也心事重重，却并未表露分毫。
　　他们今日一早来到陆家，刚跟陆老夫人聊上两句，就被陆倩倩缠上了。
　　陆倩倩性格古灵精怪，跟燕凭轻聊了一小会儿，得知几人要去斜阳镇看花朝节后便提出一同前往，跟陆老夫人求了两句。陆老夫人平日里最宠这个孙女，自然答应了下来，拜托燕凭轻几人照看陆倩倩。
　　燕凭轻以他们要立刻出发去斜阳镇为借口，却没想到陆倩倩铁了心要跟着他们。话都说出去了，只能带着她连夜赶路。
　　然后，就遇上了这难得一见的大雨。

　　明玄瑾正看着火光出神。
　　他原本并不讨厌下雨，只是，这样的雨夜，会让他想起七年前的某一天。
　　那一天也同今天一样，白日里和风回暖，艳阳高照。刚入夜却突然起了怪风，不多时大雨倾盆而下。
　　他在春寒料峭的屋檐下收到了一封信。
　　突然间，思绪被打断，他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起身的沈惊风。

　　他们几人中，沈惊风的内力最为深厚，便主动靠着大门坐下，用身体挡住摇晃的门板，对陆倩倩邀请他过来烤火表示无声的拒绝。
　　外面的狂风暴雨看着吓人，对于内功卓绝的沈惊风而言，让他在风雨里站一个晚上都毫无压力。
　　而此时，守住正门的沈惊风朝着几人走来，坐在点燃的稻草堆前，轻声道：“有人来了。”
　　很快，燕凭轻和明玄瑾就听到了渐渐接近的脚步声。
　　有两人正朝这间破庙慢慢行来。这两人听起来脚步虚浮，毫无内功根基，但一步一步在这泥泞的山路上走的很稳，似是完全没有被这风雨交加影响到。
　　陆倩倩终于安静了下来，也不无聊了，神色带了几分警惕，如受惊的兔子般紧盯着门口，紧紧抓住裙角。
　　过了片晌才小声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气音：“是刺客吗？”
　　燕凭轻好笑地看着整个人缩起来的陆倩倩，安慰道：“不是，别怕。”
　　陆倩倩听了此言松了半口气，神色也不像方才那样紧绷。直到那两人来到附近，她听到两人虚浮的脚步声，才真正放松了下来。
　　燕凭轻又看了一眼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极少出远门的大小姐，怀疑对方是不是平时看多了话本。他们最近又没得罪过什么人，哪里有一出门就碰见刺客的道理？

　　那两人似是和他们一样在赶夜路时突逢大雨，看到半山腰庙中的隐隐火光，便直奔这里而来。
　　没有沈惊风抵着的大门被风吹得哐哐作响，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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