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七岁的李铭远双手托着肚子，跟在父母身后从马车上跳下来。
他同江家大院里的所有人一样，穿着孝袍子，戴着一顶尖尖的孝帽子。可即使穿得这样丧气，他的脸蛋依然红润可爱，动作依然憨态可掬。
他是一个如送子娘娘怀里抱着的瓷娃娃一般漂亮的男孩。他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眼角上有一颗圆润的红痣，他的嘴唇也是软软的，红彤彤的，双颊却白皙又细腻。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是一个怎样衣食无忧的富家子弟。
可是与他虎头虎脑的外貌相反，他其实是一个满肚子鬼主意的淘气包。
此时的他将两只玉藕般的胳膊环着肚子，肥嘟嘟的小手紧紧握在白布条做成的腰带上。他的肚子鼓鼓的，不仅因为他圆圆的肚皮，更是因为他在自己的肚皮和衣服之间藏了一只小猫。
猫也是一只非常漂亮的三花猫，被他起名叫做姜子牙。他知道父母不会允许他带着猫来参加姨娘的丧礼，但是姨父早逝，公子年纪又小，他们需要来帮他姨娘家操持丧事，要好几天才能回去，姜子牙多天见不到他，一定会哀叫的。
所幸姜子牙很乖，孝袍又很肥大，他并不担心被人发现。
姨娘与他的母亲本不是亲姐妹，只是从小一起长大，交情甚好，才以姐妹相称。如今姨娘过世，都没有亲戚帮忙，只能请求李夫人这个好友，实在有些可怜。
李铭远的爹——时任幽州刺史的李老爷绕开江家门口挂着的白绫与白灯笼，敲响了青铜的门环。
不多时门就开了。来开门的是个少年，没戴帽子，头发因为忙碌而有些凌乱；穿着丧服，里面露出黑色的便衣。他看模样也像个官宦人家的小孩，但是便衣的料子并不好。他的年纪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二三岁，但是脸上却显露出一种令成年人都惧怕的阴沉和凶狠。他的眉很锋利，微微拧着，瞳仁是漆黑的，但是李铭远却觉得是赤红的。
李铭远就是在这时第一次见到了李铭拓，他有点害怕地躲到母亲身后。
少年向李家三口人施了拱手礼，低沉但是恭敬地说：“请姨父、姨母、小公子入内。”
李夫人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你是小城？”
“孩儿是江城。”少年说到，说着将大门全部推开，侧过身子，仍然低着头，“姨娘请进屋休息吧。”
李夫人有些动容，眼睛里水润起来，她颤抖地说：“没想到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娘的灵堂在哪里？我们这就去祭拜。”
江城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仿佛死的并不是他的母亲，只是平静而低沉地说：“现在灵堂里尚有许多闲人，姨父姨母车马劳顿，不如先去休息，到了晚上再祭拜不迟。”
少年走在前面，引他们去往客房。李铭远边走边环顾四周。江家的宅子很大，但是几乎没有什么陈设与装饰，如今来参加白事的人又多又杂，却仍然显得宅子里非常空旷。
江城帮助他们安顿好后就走了。李铭远听见母亲在少年走后议论说：“小城自他爹去世以后，怎么变成这样。一点也不像个孩子，活像…活像一头小狼。”
中丞大人端起茶盏叹了一口气：“他日子过得那样难，你叫他如何活得像个孩子。”
“老爷，依我看，不如将他过继到咱们家里来。”
中丞大人呷下一口茶水，摇了摇头。
李铭远趁他们议论的功夫偷偷溜了出去。姜子牙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在他的衣服里微微骚动，他决定出去找些吃的喂猫。
可是江家这么大，招待了这么多人，却连一点零食都没有。李铭远找着找着，就找到了灵堂里面，看见了摆在棺材前的贡品。
灵堂里尚未收拾妥当，许多人乱哄哄地在里面呆着，正前方摆着的红酸枝棺材应该是这大院里最值钱的东西，江城也在这棺材前，刚刚将一碟瓜果和一碟点心摆上贡桌。
李铭远抱着猫，偷偷地溜过去，见没有人注意他，就探出手去够桌子上的点心。
就在他的手刚刚触碰到白皮儿糕的酥皮时，姜子牙突然从他怀里窜了出去，跳到了棺材顶上。
灵堂里一下子炸了锅，看到这一幕的人纷纷叫着：
“谁家的猫？快抱走！”
“小心，小心！这东西吸人灵气的，别诈了尸！”
江城站得离棺材最近，反应也最迅速。他抄起一只未点着的灯台，狠狠地挥向姜子牙，打中了一条猫腿。
姜子牙哀鸣一声，跳不动了。江城扯着猫尾巴，把姜子牙提起来，转过身面向众人。那一刻，李铭远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那名少年的身上迸发出来，少年眼睛赤红，目光尖锐得可怕，声音仿佛野兽的嘶吼。他提着猫，盯着众人，凶恶地呵问道：“这是谁的东西！”
灵堂里的人大多是江家的长辈，却竟被江城呵斥得说不出话来。
李铭远顶着恐惧，向前站了一步，挺着胸，抬着头看着江城：“是我的！你放了它！”
江城看着这个漂亮的男孩愣了愣，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虚伪的柔和的纱。他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把猫抱在怀里，慢慢地走到李铭远身前，蹲下来，微抬着头看向他，声音也温柔了很多。
他凝视着李铭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铭远。”
江城把猫放到李铭远的怀抱里：“弟弟，这里人多，你要好好看着它，不要让它走丢了。”
李铭远发着愣，从他手里接过姜子牙，对方的手松开猫，又握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握得非常使劲，李铭远觉得肩膀上一阵阵地疼。他看着江城的脸，发现江城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眼角却红红的，一滴眼泪挂在漆黑的睫毛上。
李铭远静静地看着江城，不知道他在哭什么，只是觉得他其实并不可怕，反而非常可怜。
“江城！江城！”一个人叫着他的名字，从人群后面挤过来。李铭远回过头，看到那是一个散着头发的清瘦青年，丧服里头穿着一件西湖绿的袍子。青年走到他们身边，也蹲下来，把江城搂进怀里：“听话，不要闹脾气。”
江城揩掉了眼泪，点点头：“柳先生，我明白。”
“明白就好。”柳先生看着少年，眼睛里是说不出来的心疼，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而看向李铭远，摸了摸李铭远的头发，温柔地问，“这又是谁家的小公子啊？”
“他是李刺史的公子。”江城说到。
“诶呦，这么可爱呀？”柳先生笑了笑，他的眼睛弯弯的，眼角还有些粉红色，笑起来非常惹人喜欢。
江城也看着李铭远，看了很久，嘴角微微翘起来，慢慢地点了点头。
灵堂里又恢复了活动，大家继续操办白事。李铭远坐在人群外面，看着人们在各自祭拜之后离开，江家院子渐渐走空，待到棺材下葬，头七已过，中丞夫妇也要离开时，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江城和那位姓柳的先生。
但是没过几天，李铭远便又见到了江城。
那是他的姨娘去世过后一个月的时间，是一个大晴天，李铭远脱了丧袍，换回了自己的漂亮衣服，坐在自家院子里喂猫，便听见了院门口沉重的敲门声。
他跑过去，费力地推开并没有上锁的大门，就看见那个熟悉的少年穿着一身粗布玄衣，牵着一匹壮硕的黑马站在门外。
“是你？”李铭远惊讶地说。
江城的脸色仍然习惯性地阴沉，他向李铭远拱了拱手：“烦请小公子通禀刺史大人，江城求见。”
第一次受到这样周到的礼数，李铭远愣了一下。他对江城的印象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如果他有一点远见，可以看到成年之后的李铭拓对李家、对他自己做的事，那他现在一定会揪住江城的脖领子，将他按在地下狠狠地揍一顿，再把他丢出李家的院门，再也不许他进来。
可他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孩子，因为可以行成人之礼而非常开心，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江城在姨娘葬礼上的凶恶模样。他也装模作样地拱手回礼：“你随我进来吧。”
江城把马拴在门外的拴马桩上，跟着李铭远进去。李铭远进了屋，把江城的来事告知了大堂里的父母。李夫人连忙快步走了出来，中丞老爷慢慢地跟在她身后。
“小城！你怎么来了？家里都安顿好了吗？”夫人在院子里迎住江城，扶着他的肩膀，关切地询问到。
江城的表情变了变，变得忧伤又楚楚可怜，他行了礼，低着头小声说：“姨娘，过去我与母亲为了给先父治病，把家里的钱都花尽了，这一次为了医治先母的肺痨，更是变卖空了家产，遣散了仆人丫鬟，还欠了许多外债。现在家里值钱的东西，就剩下一张房契，还有一点现钱，我已都带来了，就在门外的马背上。”
“怎么…”李夫人怔了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城扁了扁嘴巴，突然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他抬起头来，脸上已滑满了泪珠，但李铭远看出他的眼角是干涩的。他用一种非常惹人怜爱的声音哭到：“姨娘，孩儿活不下去了，求姨娘收留孩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卖萌，求个收藏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