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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画像 ...

  •   镇国公府,西北偏隅,朱墙高耸。

      着一身漆黑浮罗绢袍的青年立于朱墙之下,身如玉树,鬓若刀裁,眉若墨画,薄唇轻抿,一对漆黑凤目深不见底,虽生了一张白净面皮,侧脸轮廓却锋利如刀,端的是俊美无双,冷傲孤清。然而身材却有些太过清瘦,饶是裹在绢袍之下,却仍显单薄,平添几分病弱之气。

      他身边还有一个蓝衣年轻人。后者人已经走出去三五步,走着走着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转身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同伴却仍停在了原地。

      “喂…沈,沈景秋?”
      这一回头不要紧,贺慕直接就惊了。

      只见俊美青年整似乎对他的呼叫充耳不闻,整个人仍愣愣站在原地,抿唇侧脸看去,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稀奇。

      毕竟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镇国公世子,何曾有这种灵魂出窍近乎呆若木鸡的失态时候,以至于贺慕啧啧称奇,不怀好意地捣了他一下,嘿嘿笑道,“喂,沈二公子,您这是看什么呢?”

      似乎是终于被从那种神游的状态拉回了现实,沈景秋侧过脸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贺慕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好看到背影还没完全消失的长乐郡主及其婢女,贺慕瞬间就更一头雾水了。不就是孟郡主吗?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沈景秋至于这么一副如糟雷劈的样子吗?

      不过,腹诽归腹诽,这话贺慕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但该有的挤兑还是不能少的,遂挤眉弄眼道,“走了走了,今日私塾先生布置的读书课业可不少。再说,你爹不是还有事要找你吗?”继而又做作地长叹一声,“唉,罢了罢了,镇国公沈大人是谁啊?可是您堂堂世子殿下的父亲,您都不急,我跟着急什么啊?”

      “...贺兄还是莫要取笑我了。”沈景秋终于将将视线收回,若无其事摇了摇头,勾唇微笑,“你说的对。事不宜迟,都怪沈某耽搁你的时间了。”

      “哈,哪里话。”贺慕自然也见好就收,嘿嘿笑了两声,继续抬脚走远,但嘴里还是嘀咕了几句,“不过,你今天还真是奇怪...没事忽然来这破竹林干吗?”

      与贺慕很快有说有笑地一同走远。正是初春,微风温暖,沈景秋慢慢松开束紧的手指,手心却已是冷汗涔涔。

      饶是他重生后第三天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可当方才真正重见她的那一刻,沈景秋才明白,自己并没有。

      ...是她。真的是她。

      少女裹在胭脂色罗裙里的腰肢纤细,弯腰低头向他行礼,如云青丝间一枚金缠枝步摇垂下细细珠坠,春风拂过,彼此轻撞当啷响。

      他低眼深深凝视着她,整个人却好似如坠冰窟。

      眼前再次浮现出的,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放过他的午夜梦魇。

      数九隆冬,雪夜逼宫,他亲手逼她喝下了毒鸩。然后火势忽然烧了起来,窜上金梁。

      当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血红瞬间蔓延上他的眼角,青年发狠似的不管不顾冲上前去,发疯般的伸手猛地去拨重重宫闱,修长苍白的手指几乎径直伸入火中,瞬间被烧伤出大片血红,但他却好似毫无知觉一般。

      却已是来不及。

      珠帘轰然坠下。

      那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没有任何遮挡地看到了她的脸,而她却再也睁不开眼了,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类似深深叹息的声音以后,就彻底闭上了眼。只余漫天火光中,年轻的太后静静坐在紫檀木椅上,微微仰着那张依然华贵艳丽的一张脸,任由火苗疯狂舔舐上自己早已死去的冰冷身躯。

      她终是那样恨他,决绝到不愿再最后看他一眼。

      众人皆知,镇国公世子沈景秋,身世低贱,生母不可追,从小小国公府二公子熬成庶出世子,其手腕不可谓不狡猾狠决。大皇子继位成元熙帝后,骄奢淫逸,迷恋黄老修仙之术,终于元熙五年,据说是因误食丹药,忽然驾崩后,便只有他尚不足满月的儿子魏争继位,是为元凤帝。少帝太过年幼,满朝文武皆以为沈世子胸有韬略,善于权谋,遂封摄政王,与太后孟氏一同扶持少帝七年。

      七年后,摄政王终于雪夜逼宫,逼死太后,废黜少帝。

      然摄政王自少时便患有咳疾,病弱非常,况且,毕竟是靠狼子野心,篡位得来的皇位,终究不足以平民心。这九五之尊的帝位,细细数来,他也只坐了区区七载。七年之后,便在一个暮冬雪夜溘然长逝了。
      虽魏氏王朝弊病积弱甚多,被这位摄政王短暂一统了江山,但他死后,由于并无子嗣,江山未固,很快便天下大乱。

      是了,说来也奇怪,他一生从未娶妻,直至称帝后,六宫仍是皆空。

      他逝世时,据说是在未央宫的九重佛塔里。那天洛京下了一场大雪。

      毫无疑问,这位生平杀伐无数的摄政王,并不信佛。但他却常常独自到那佛塔去。

      无人知道他去那佛塔做什么。

      只是等到那篡位的新帝逝世多年以后,才偶有打扫佛塔的宫女悄悄口耳相传,据说那空荡荡的佛塔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副画。

      看那素宣泛黄的边缘,该是很久远的画了。

      是一名女子的画像。

      淡眉若远山,软唇点朱砂,雪白梨花面,胭脂裙蹁跹。
      饶是涂了明艳红妆,那清冷孤傲却似乎深深刻进了她的骨头里,在那落了厚厚积灰的画纸上,她微微侧过脸来,似是朝画外人漠然看来。

      * * *

      “郡主今日...咳...怎么来了?”

      颇为简陋的屋子,屋门被推开,掀起阵阵灰尘。

      光线猝不及防洒进来,那正躺在床上的妇人愣了一下,看清来人之后,连忙有些欣喜地撑着床想要艰难坐起来。

      “阿娘,您的病还没好,快快躺下!”孟眉立马一把按住了她。

      “唉,都是老毛病了,哪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妇人就笑,端庄温婉的一张脸略显苍白,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皱纹,“咳...倒是郡主,只怕别被我传染了才好。”

      “瞧您这话说得。”孟眉也笑,吐了吐舌头,“阿眉的身子,阿娘最清楚了,皮糙肉厚得很,哪还能害病呢?”

      冯氏顿时也被她的话逗笑了,嗔怪地笑看了她一会,继而又抬手轻抚她的侧脸,“...怎么瘦了这么多?”

      “......”孟眉眼圈红了一瞬,深吸了一口气,也微笑道,“阿娘放心,阿眉好得很,以后啊,再也不会这么瘦了。”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等到真正见到母亲的那一刻,孟眉还是眼窝一酸,险些当场直直坠下泪来。

      多少年了?

      她从来没有奢求过,自己还能再看母亲一眼。

      孟眉之父孟承平,乃宣平侯,因对南梁王朝有赫赫战功,圣上为了嘉奖,便将其女孟眉封为郡主。而孟眉生母冯氏,乃侯府大夫人。然而自从赵姨娘嫁进侯府,一切就都变了。冯氏生性懦弱胆小,素来不敢与他人争锋,而赵姨娘又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可谓待足了劲使劲捏嫡妻这个软柿子。

      六年前,宣平侯战死沙场,圣上又素来性子多疑,早已忌惮他功高震主,听了奸臣几句“宣平侯通敌叛国”的谗言,就只对孟承平不冷不热嘉奖了一句“千古忠臣”,之后便不闻不问了。还是多亏了冯氏,想到自家夫君生前曾与镇国公沈昌翰颇为交好,遂携亲眷投奔镇国公。

      当时朝野之间,有关“宣平侯通敌”的谣言可谓传得风生水起,沈昌翰自然也是不愿接手这个烂摊子的,但耐于情面,也不得不收留了孟氏一家。

      虽然孟承平落了个为国捐躯的好名声,然而这些年来,只有孟眉知道,她们这一家到底都在镇国公府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寄人篱下,忍气吞声。

      而赵姨娘却凭着她那张素来谄媚的嘴,倒是和她的女儿孟嫣,在整个国公府混得风生水起,颇讨得沈昌翰欢心。然而当初若不是冯氏苦苦跪地哀求,她们娘俩可是根本连国公府都踏不进半步!

      后来赵姨娘竟公然诬陷冯氏偷金,导致冯氏莫口难辨,最终生生被逼自缢而死。

      然而......

      早在前世,孟眉就怀疑,她娘亲的死,恐怕没这么简单。

      冯氏自缢的那天,也是个雪天,那天她去给娘亲送一笼好吃的糕点,等推门进去,看见的就是挂在房梁上的冰冷尸体。女人瘦弱的身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都已经僵了。

      拎着食盒的手忽然松开。

      她在屋里站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屋外雪地上看见了一个脚印。很多年过去了,她才终于从伺候自己的丫鬟临死之前,从她口中听到了,冯氏自缢那天,好像沈世子曾经来过。

      ...他来这里做什么?

      而在她前世临死前的逼问之下,沈景秋终于也默然承认了。

      孟眉虽然不知沈景秋为何要杀死冯氏,但此仇,不共戴天。

      此刻她看着仍然温柔笑着看向自己的娘亲,浑身冰凉。

      这一世…沈景秋休想再害她!

      孟眉暗暗在脑内幻想了千百遍置沈景秋那厮于死地的场景,已是神清气爽,遂抬腕继续伺候冯氏喝茶,温声细语道:“阿娘,阿眉思来想去,不想嫁与那大皇子了。”

      “...什么?”

      冯氏乍一听也是吃了一惊,上上下下打量她好久,最终也松了一口气,轻声道,“那样也好...依我看,那大皇子虽是面容俊朗,风流倜傥,但也绝非良人,先前看你那般痴迷,我还一直担心着呢。”

      “阿娘,那这辈子,阿眉就哪也不去,只陪在阿娘身边,好不好?”孟眉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就笑。

      “那哪成啊。”冯氏又笑,点了点她的额头,继而又道,“不过,以我看啊,那什么大皇子,也都是金玉其外罢了。若真论真才实学,胸有韬略,那沈世子才是一等一的良人啊......”

      “...?”孟眉笑意一僵。

      却没想到冯氏喋喋不休起来,她先是心虚地看了看屋外,继而就拍着女儿的手“推心置腹”了起来,“再说了,那沈世子平日里对你也是颇为照顾,听阿娘一句劝。这名利权位呢,向来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下这有权有势的,等到几十年后,还指不定到哪吹西北风呢。依阿娘看,还是这沈景秋要更靠谱一些,八面玲珑,聪慧过人。”

      许是看孟眉半天没反应,冯氏还皱起眉来,苦口婆心劝道,“郡主可是觉得那大皇子长相英俊?可是依我看,那沈世子也是不差啊,不说别的,论起皮相来,那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不说别的,就前日那赏花宴上,满洛京的世家女们见了他,哦呦呦,还不是都一个个眼睛发直——”

      “...好好好了。”孟眉终于憋不住了,从牙缝里挤笑道。“阿娘,您风寒未愈,还是安心静养吧。”

      冯氏又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自家女儿眼光烂到家了。孟眉笑容已是僵硬到不行。

      刚想松一口气,忽然屋外响起敲门声。

      小翠连忙去开门,同门外那人交谈了几句,脸色刷的就白了。

      “怎么了?”孟眉蹙眉。

      小翠匆匆走过来,对她耳语几句。“小姐,司宫台的人来了...说是要来替大皇子选妃!。”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什么能比“和鲨了自己的仇人一起投胎”更郁闷?
    有。
    ...那就是我妈总想把我和仇人撮合到一起。
    不愿透露姓名的孟郡主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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