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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A广场最近在装修。
      川流不息的车辆堵在T街上时,司机烦躁的拍打方向盘,探出头甩一个厌恶的眼神,然后只能无聊的瞟着A广场上走动的一群工人,穿着不太合身又脏兮兮的工装,在锈色的铁杠之间穿梭。
      当然,司机们一步一步地挪离T街,然后暗暗咬牙说再也不走这条道了。而这群工人每天都从远处来,回到远处去,有时看看街上的人与车,有时不看。他们有的喜欢对着一辆BMW露出猥琐的笑指指点点,有的喜欢大声嚷嚷香槟金和地上的土一样丑极了。
      他们之中有一个叫清华,有一个叫北大。

      近三四十年前的时候,农村家庭出身,取名为“清华北大”也不算多么稀奇的事儿,有时一个村甚至好几个“清华北大”。可惜的是,“清华”在二十几年后和“北大”相遇了,在建筑工地,并且一起搬砖。
      顾清华名字是挺好听的,可惜常年在建筑工地走动的人哪有长得好看的。皮肤晒的很黑,但全然不是健康的小麦色或光滑的巧克力色,只是让人看着想起土地来的黄黑。常年的暴晒风吹,近三十的皮肤皱的像个农民,哪有一点“清华”的文雅。
      相比之下付北大看上去还要温柔一些。
      付北大到底要小上几岁,按年龄看也就是大学生毕业。虽然没认真读过几天书,但以前干的都是扫地端盘子的活儿,皮肤还是水灵的很,一双手磨起了老茧倒还让人心疼了。最近工作的一家奶茶店倒闭了,实在是缺钱找不到活儿,这才到工地上来搬砖了。
      唉,要是当初好好读书多好呢。付北大的爱好之一,就是悔不当初。

      工地上的工作比起其他的来要苦得多,早出晚归还耗体力,付北大刚接触到这份苦差事也不懂得怎么偷懒,便只能任由工地上的老人欺负了。
      “嗳,北大,你几岁哟,没想到瓜娃子力气挺大嘿。”老张眼见快到正午了,趁机蹲到砖堆后面点了根烟,又假意关心北大。
      北大还在“勤恳”地推着砖车——最近学了几招,砖车看着已经堆满了,实际上底下空了不少。
      “虚岁已经二四咯,别看我长得不比你们涩多少,还是刚大学毕业的年级嘞。”
      “哟,哪的大学的啊你,北大呀?”趁机围在一起偷懒的工人们都压着声音拼命的笑,褶皱把眼睛都给掩没了,又露出一口黄牙令人倒吸一口气。北大心里不太舒坦,但到底还是放了砖车,蹲下来同他们一起笑。
      “欺负年轻人呐,老张?”笑声把另一个砖区的顾清华也引了来,“这也十一点多了,打算吃饭了咋的?看着挺闲嘿。”
      老张见不好再调侃付北大了,于是抬起手在北大的背上重重地拍了几下:“哪有的事儿啊,北大你看看,老顾跟你一个清华一个北大,跟那儿亲兄弟样的。老顾这就护上你了哟!走走走,吃饭去喽。”工人们终于四散了去。
      见顾清华没抬腿,付北大自然也不好意思提走,更何况顾清华方才又帮他解了围。
      顾清华果然有话要同他说。等人都走开了,他也抬手拍了拍付北大的肩——但他的拍同老张的拍是不一样的,老张显然是想给北大这新人一个下马威,但顾清华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好像只是想引起注意。方才被拍过的巴掌印被顾清华温热的手掌触碰,付北大感觉有些火辣辣的,又有些暖和。
      顾清华迟疑着开了口:
      “没事儿?老张他们就是喜欢开玩笑,看你是新人,怕你太嚣张。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关照’的,过几天就没事儿了。”
      付北大只是笑笑,他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有被“关照”过,才能跟别人一样,才能融进这群人里。“张哥留我面子啦,这一点能有什么事儿。以前端盘子的地方人下手那才叫一个黑。”
      顾清华本身并不是什么话多的人,只是按习惯确实要有个人点破规矩,他看到读书人似的小白脸又动了恻隐之心,这才上前说了几句。主要的说完了,自然也就点点头,转身准备去吃饭。
      付北大也闭了嘴准备吃饭,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顾清华的肩:“嗳华哥,你有什么住宿的地方推荐不,兄弟最近手头紧,被房东赶出来了。”这不,实在没办法,虽然工地生活还没摸熟,为了生计也只好开口了。好在顾清华确实照顾了他一下。
      但到底是没认识多久的人,顾清华心底还诧异了一下是他关心过度了,还是这孩子自来熟。最后他只淡淡地摇了摇头,斜睨了付北大一眼:“帮你留意一下吧。”便转身离去。
      “谢谢华哥。”意料之中的答案,付北大也谈不上什么失望,便跟上了顾清华的脚步。
      今晚还是接着在公园里苟活一晚吧。

      大家都知道工地的工作累,其实最让人痛苦的是这工作不仅又累又苦,还枯燥的很。重复搬砖、推车、砌砖几个过程,工资也低得很,大多数时候只是勉强果腹罢了。
      一来二去的付北大也熟练了不少,也开始学着见缝插针的偷懒:偶尔靠着砖堆“消失”一会儿,偶尔饿了提早一点儿开饭,偶尔咳咳嗽犯犯小病,偶尔尿频尿急尿不尽......不足一个月,他已和工作了几年的老滑头别无二样了。
      G城的春天习惯了迟到早退,骄阳也迅速戴好耳机准备上线。好在风仍骑着哈雷穿梭奔驰着,A广场上的高楼仍窥探着徐徐升起,日历仍胆战心惊的被一张张撕去。
      平静总是被用来打破的,而首先在水波中荡漾开来的,是暗红色的矫揉。
      老张不堪燥热,早早地蹲在砖堆旁偷懒时,一个工人恰好正在运这批砖,又恰好没能看到砖堆背面的老张。于是砖堆倒下时,没有习以为常的“轰隆”一声,反倒是一声低吼。这工人本来还处于茫然的状态,结果又听见一声大喊,这一下大半个广场都听到了。
      砖块坚硬而尖锐的角直接把老张的额头砸出了一个血坑,好在医院送的及时,这才将将保住了性命。
      出事那天,所有工人都得到了特赦的半天假,却也没人像往常一样欢呼。
      大家心里都明白,老张虽还喘着气儿,但也不啻于没了下半辈子。他们这种人,大多没钱买保险,甚至连口棺材连个墓地都得分期付款。而大老板赔的钱少,他们也不敢惹,老张这一倒下,哪里还能再撑起失业的老婆和嗷嗷待哺的孩子?
      “‘我们这种人’,是哪种人?”
      这个用老张下半辈子换来的假,对于付北大来说更是沉重的一棒子。他再比同龄人早熟多少年,到底是没遇过这种事儿。老张在鬼门关前徘徊,他老婆在工地破口大骂,老板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想着怎么把这笔医药费也给省下来。
      孩啼,谩骂,鸣笛,怒吼。
      付北大想抽根烟,却半天没打着打火机。
      他愣愣地盯着手中的烟,忽然一个燃着的火机伸了过来,帮他点着了烟。
      “今晚还没地儿去,就先到我家将就一晚吧。”
      抬头一看,是顾清华。

      领着付北大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顾清华还没想明白自己发的什么疯。
      他到底比付北大多几年社会经验,这种事儿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虽说这半天假有点良心的都高兴不起来,可是到底也就是多叹几口气就过去的事儿。自己也是半只脚踩在“事故”里的人,哪有那么多闲情为了别人伤春悲秋?
      正准备挤个公交回家的顾清华,就这样看到了付北大。
      那时的付北大好像一瞬间展现了几十年——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眼神里有几丝冷漠,但更多的是茫然——这几十年里,从顾清华认识的前辈,到他自己,再到付北大,好像也就归为这一瞬了。
      一瞬,一瞬,一瞬,一瞬…读书的时候,顾清华觉得人生太久了。那时候正当少年,意气风发,成绩再差也能揽着兄弟们的肩潇洒校园走一回。
      但那种“人不风流枉少年”的气度,最终也就归为了一瞬。
      “兄弟们”有钱的远走高飞,没钱的被迫生活。他最初站在工地前,也是一副迷茫的样子。尘土飞扬的工地上,看不到光,看不清未来,只能看见过去和未来一张又一张迷茫的脸。
      如今正轮到付北大了。
      所幸,清华就挨在北大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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