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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番外 宋媞茵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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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弟弟不是个普通人,他是个勇敢的姑娘。
十岁之前他甚至木讷寡言到令人可怖的阴森。其实也不怪他,摊到那样的父母,不爱亲近人也是难怪。
后来,他渐渐地愿意说话,也越来越奇怪。
1913年秋天,我仍记得日头高悬,徽州整月都没见过雨,满婴当众口头顶了父亲,母亲在一旁垂着泪,宗祠线香数我记着事起就一直燃着,烟腾腾的遮住高高排位上描金的字迹。
满婴挨了一顿细竹箅子,我扑去救他,父亲也不曾留情。半夜我趴在床上,被打的皮肉高高红肿,疼的睡不着。
一只小脚伸进门内,那是我的母亲。
“媞茵。”母亲的额头很高,常年梳着贴着头皮的油头。油灯下那张细瘦的小脸并不能称得上慈祥。
我没应答,脸上仍辣辣的疼。
母亲进来呆呆的坐了一会,或是被我装睡糊弄住了,她摸摸我的头,替我掖了掖被。
我的母亲生不出男孩,觉得对不起祖宗,给父亲纳的素姨娘,也没能生下一子半女。
素姨娘方脸,是个高个女人,但平时总佝偻着腰。后来素姨娘家什么二舅爷没了,回了一趟家,约莫两个月,回来后就大着肚子。
父亲喜出望外,对着满祠堂列祖列宗磕头。素姨娘也挺起腰板,她竟比父亲还要高一点。
母亲表面上乐呵呵的,暗地里却给我还有宋满婴议亲。
不记得哪天早上,日头及大,我还在梳洗打扮,母亲和沅沅一前一后进了屋,沅沅是母亲侍女,她手上端着一盆水。
“娘。”我给母亲请了安。
“媞茵,我和你爹给你议了一门亲,是曲家老大曲筝。”
我讷讷地点头,后来想起满婴,又死死地摇头。
“曲家老大玉树临风,和小姐是一对金童玉女啊!”我知道也是母亲的意思。
我皱了皱眉:“可是满婴……我一直把曲筝当哥哥看!”
母亲的脸白的可怕,唇也被粉遮的毫无颜色:“媞茵,咱娘俩别讲这个,你也大了,要嫁人了。”
那年我及第,母亲手里的布条那么长,就像我看不到头的苦难一样,我害怕的发抖,我喝道:“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
母亲登时落泪,她说:“娘不是为难你,你想想,你张姐姐,李妹妹哪个不缠足本来娘想让你四岁缠脚,又怕你受苦,这一捱就到十五,再不缠,又有哪家愿意娶你?”
我死死的咬住唇,泪淌的比母亲还快,母亲不愿松口,我和母亲僵持不下。
“疼吗?”
“外婆打断时疼,之后就不疼了,你的父亲最爱我的小脚。”
“我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吗?”
“傻姑娘,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姑娘,要被人笑死的。”母亲做到我身边,那盆热水已没了热气。
“娘!”宋满婴昨天还被父亲罚跪,今早又精神抖擞的折腾。
“缠脚呢?”他撒了个娇,“我也要缠!”
母亲拍了他一下,笑骂道:“你姐姐缠就罢了,你瞎凑什么热闹?”
“我也是女人,我怎么不可以缠!我也想嫁个好人家。”
沅沅嗤笑了一声,我知道,那是嘲笑,她素看不惯满婴。
“胡闹!”母亲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又语重心长地骗满婴,“你还小,没到年纪。”
母亲对我是温柔的,对宋满婴却是一种令人摸不透的感觉,又是爱又是惧。
宋满婴眼里亮亮的,又说有问题要讨教,母亲就跟着一起出去了。
我和沅沅也没什么好聊的,便偷偷听她俩说话。
“沈家倒仓了,您或许可以此时跟着一起。”
母亲的家业很大,徽州当铺经常给父亲献贺礼,托的是母亲的名义。
殊不知那时母亲的基业并不可观。母亲常常夜半流泪。
“娘也没有办法,早早的想把你们来路铺好,未来也不用愁了。”
“我可以一直养姐姐!”
母亲闻言只是温柔的摸了摸宋满婴的头,我是第一次从她那张吓人的脸上读出了一丝慈爱的意味,之后我才明白那的的确确是无奈。
如果……
如果能再回到那一年,我或许不会抵抗,我不会听宋满婴的鼓说,一气之下躲在炉客栈,这样就不会等到那个噩耗——
宋家整叁拾陆口人,只剩满婴和我。
家里结了仇,但凶手没找到。
我抱着满婴哭了很久,我也埋怨他,我说我想和爹娘一起去下面,留你一个好不好?
满婴也哭了,一整年我从没见过他哭,如何被爹打骂都没见过他哭,又想起爹,我哭的愈加停不下来。
“姐,你得活着,我也得活着,给咱爹娘报仇。”
是,得报仇,不共戴天的仇,铭心刻骨的仇。血债血偿,啖尽血肉。
素姨娘昨日还来看过我们,她笑起来酒窝浅浅的,我说你一定很勇敢。
素姨娘问为什么,我答你没捆脚,父亲爱小脚,你一定是废了老大劲才躲过爹妈骂。
素姨娘笑道:“老爷子最讨厌封建这一套了,没听过他爱看小脚,许是你娘弄出来骗你的。”
那一刻某个想法悄悄的在我心里发了芽。
天有不测,谁知那就是最后一面了。
我想逃离那堵高墙,我成功了,但我也永远的回不去了,我将用一辈子来怀念,那片蒙尘之地。
宋满婴让我在来炉客栈继续住着,作为姐姐,我得养满婴。我得让他不那么担惊受怕。
“满婴。”我做出了决定,“我们去投靠曲老爷。”
曲老爷必然不会看着宋满婴流落街头。
宋满婴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我和曲筝订过亲。
“姐,我也能养活你!”
“满婴,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我们得,得查清楚凶手到底是谁!我们得找一个足够强大的足够信任的屋檐。”
宋满婴垂着头,我知道他现在很难过,我说我喜欢曲筝,我想和他在一起。
我撒了谎。我不喜欢小脚。
好在终于满婴愿意投奔曲家。
曲老爷和曲夫人非常好,见到我们俩先是凄凄的哭了半天。
很奇怪,我看着他们哭竟什么波澜也无。愤怒委屈安稳酸楚寂寞感情都在,我感受到的,只是不该。委屈寂寞都在,此刻的主角不该是我。我只悄悄偷尝一份酸涩,来试探口中之味。
满婴问好的时候,果然曲老爷二人眼神不自主的相交,这是我所看出的不同。
晚上,曲夫人还开了一桌接风宴,请了金宁的高老爷,我看着桌上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真好。
满婴是喜欢曲聆的,不仅我知道,曲老爷曲夫人知道,曲聆也知道。
曲聆傲傲的,活像一只瘦竹竿。
他没把满婴放在眼里,可以说从一开始就不待见我们。
我为满婴感到气愤,又同时松了口气。
我常打趣道“曲二公子可不要缠你的脚”之类的话,其中意味只有我和满婴明白。
满婴总会娇斥我:“姐!我才不喜欢他呢!”
有一天曲老爷来找我商量满婴的婚事,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说满婴和二公子也算是两小无猜,况且满婴很喜欢二公子。
曲老爷怔住,在案上一口口喘着粗气,曲夫人在一旁伺候,我神差鬼使的看向曲夫人—没有缠足。
后来,曲老爷不知发了什么癫,任由外面传满婴和曲二公子订亲。
满婴并不高兴,天天暗地里挑曲聆的错。变成这样源于我的无心之失,口头滥言,我并不能表现出来,但是谨言慎行在那之后已经牢牢地刻入骨子里。
满婴白天有事忙,到了晚上也没见他休息,我偷偷跟着溜出去一会,不一会就跟丢了。因此他白天总是恹恹欲睡,老爷夫人便以为他身子骨不好。
真是可笑,爹娘把他当女儿看待便罢,连曲老爷也把他当女儿养
“媞茵呐,我和你姨还是舍不得。”
我知道,满婴在外面开了商会。我用余光瞟了一眼曲筝,他恭恭敬敬的垂立在门外。
“按理说是不该拆散你们姐弟的。”曲老爷年纪大了,短胡子一绺的扎好。
“您安排的我的婚事也是看在宋满婴不着根了是吗”心里突然豁亮了一瞬,又忽的暗下去。
老爷子摸了摸胡须叹道:“年纪大了,年轻人想什么都不清楚了。”
曲老爷唤来曲筝,啪的扇了一巴掌。
曲筝又默默地退回去。
“贵有德,贵贵,贵老,敬长,慈幼。”曲靖指着曲筝的鼻子骂。
我垂了垂眼,又忽然觉得,觉得一切又不是那么重要。
曲筝送我最后一程,我明白,这可能也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面了,我没去看他,既然是最后一面,不如留个体面。
“姐!”宋满婴几乎是一开门扑过来。
我拍了拍他:“怎么这么多人,又不是出狱,等等这火盆!”
宋满婴一个激灵躲在徐赴夷身后:“不是我干的!!”
一边周丹行接过曲筝手上的行李箱,往蒋重山手上送。
“姐,小心。”
我一脚绊在高门槛上,蒋重山一只手撑住了我,刹那间他的眼神似曾相识…许多年前好似…
但我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这声姐给吓住了。
我“……”
宋满婴“……”
“……”
“哦哦哦,妹夫好。”
“谁是你姐!”宋满婴一个头两个大,“别搁这扯关系!”
回到老宋家,可以说是老宋家,门额牌匾都很漂亮,笔力精瘦。
“姐喝水吗?”周丹行乐呵呵的拎来一暖壶。
我瞧着壶身上的大牡丹花样决定不说我只比宋满婴大三岁的话:“多谢你,你今年多大了”
周丹行倒了热水,乐呵呵的说:“今年二十四。”
我:……
我喝完茶心想着约莫自己长的显老
突地听到满婴在房间里跟男人说话,原本我转身要走,却听到:
“不是说不让你见姐姐,你这不是占了人家身体嘛!动动脑子穿帮了怎么办”
我愈发好奇,凑出头去,却看到宋满婴和曲满二人一边铺床一边说着话。
我心里冒下汗来,什么是占了人的身体曲聆不是曲聆了难怪他当初疯疯癫癫的。
“我也能演好!”
“算了吧你!《礼记礼运》背完了吗?”
“…”
这话让我更加确信了此曲聆非彼曲聆,曲聆怎么可能连《礼记》都不会背
我吓得倒退,也……满婴……也
“!”
我撞上了一个人—蒋重山。
他示意我噤声,我们一起走到连廊下。
“蒋公子。”我向他施礼,他也向我回礼一揖。
“我的妹妹他……”
蒋重山摇了摇头,我心一沉。
“我并不知你的弟弟还是不是本人,但是他很爱你。”蒋重山此言一出,我却愣住,天底下确确实实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彼此支撑了,如果他不是满婴,我还有谁我谁也没有。
“蒋公子,你和满婴他是……”
“他是我未过门的内人。”
我看向蒋重山,他的眼底笃定坚毅,我又想起曲筝门下侍立的模样,一比较诚然天差地别。
作者有话要说: 哦耶哦耶!
滴滴啦啦!
伏笔埋了哦!
其实前文也能看出伏笔的,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
这就是一个伏笔坑的番外,介绍身世,介绍CP介绍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下一章就是第二卷啦!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