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尽付东流水》琼美卡

2、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

　　酒疯子韩小公子拉着醉不倒的宋磐，偷偷溜到了一家人的墙外。宋磐轻轻拉着他：“朝槿，这是别人家的墙，你要做什么？”酒疯子“嘘——”了一声，伸手就捂住了宋磐的嘴巴，凉凉的，软软的。
　　“阿磐，快跟我来。”
　　说完，竟然直接三步两下翻了墙，宋磐看着这身轻如燕的酒疯子，眼珠子都瞪圆了。可没办法，不能不管他，只有纵容了。
　　自小严肃老实的宋太师之子，就在中秋佳节，无奈地跟着个酒疯子，翻墙溜进了别人家的院子。
　　好在中秋节都在团圆，没人来这菜园子，见那酒疯子伏着身子借着月色在找寻什么。宋磐轻声唤了句：“朝槿，你在找什么？”
　　接着，那酒疯子突然小小地“哎哟”了一声就趴在了地上，宋磐赶紧走了过去，扶他：“怎么样了朝槿？”没想到酒疯子欢快地转过头，丝毫没有摔倒了的疼痛神色，鼻尖沾了黑色的泥土，一手拿着一把翠绿色的青葱，举到脸边，露出一个笑容。温柔月色下，玉白的脸上似乎镀了一圈银色光辉，宋磐愣愣地，忽而就笑了，笑得那样温柔，观之可亲。
　　是子岚从没见过的温柔笑意。
　　宋落辉用手抹去他鼻尖的泥土，动作很轻，看着他的笑颜，突然心中怦然，现在只有他和朝槿二人，没有其他人，不会有人察觉他的越矩。像是着了魔，宋落辉在月色里，伸手轻抚他的脸。
　　“阿磐你可知偷葱偷葱，嫁个好郎君。”
　　宋磐有一瞬间无言，看着韩颜玉一脸认真的表情，噗嗤一笑：“可朝槿不是女子，又怎会觅个好郎君呢？”
　　韩颜玉双颊嫣红，笑道：“可是爹爹是打小就把我当个女儿家疼，一点粗活也不会做，其实我连骑马射箭都不会呢。那些阿婆婶婶也说我比女儿家好看，那阿磐你说，你是不是我的好郎君呢。阿磐你的眉毛和眼睛我都很中意呢，多笑笑就更好了……”
　　宋磐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朝槿你……你说……”
　　没等他问完，这酒疯子就倒地不起了。
　　于是宋磐十四岁那一年，抱着个酒疯子，回到了太师府，红着一张脸替他更衣洗漱，一本正经地将他安分放在自己的床上。
　　正襟危坐地坐在床前，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耳边那一句：“你的眉毛和眼睛我都很中意呢。”一遍一遍地响起，叫他心里跳个不停，呼吸都不规律了。
　　十四岁那年的中秋，宋落辉一夜未眠，说要比比熬通宵的骗子在他床上睡得安稳，单留下宋落辉在窗子边看着月亮。
　　世子府的送菜老人一脸疑惑和不解地站在院子里，他寻思这世子是不是傻了，可因为他父亲在陈国的地位实在是尊贵，让人不敢胡乱猜想，所以他也只能忍住不说话。
　　可这，拿着一根葱看半天是几个意思啊？
　　宋磐也察觉了老伯疑惑的目光，回过神来温和地笑了笑：“想起一些旧事，抱歉，耽误你做事了。”
　　老伯应着，又想什么旧事，是在梁国的旧事吗？
　　这位世子的父亲说的好听是陈国的大功臣，说得难听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叛国小人。当年不知什么原因投奔了陈国，后来官职是日日大了起来，封侯拜相一样没落下，不过他的儿子倒是性情温和，不骄不躁。对待下人也是礼遇有加，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品行。
　　可昨日听厨房的李婶说他窝藏梁国的人是怎么一回事，李伯想到这里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拉着菜走了。
　　品行良好的陈国世子转身拉着着一张脸走进了前殿，随之而来的暗卫低声向他禀报：“邸下，昭澜帝已得知韩颜玉来到陈国的消息，梁太傅也知道了，但是目前并没有任何动作。”
　　宋磐点头：“嗯，那……”还没等到他说完，名叫白濂的侍卫边抢先说了：“韩公子今日去了一趟文书馆，买了一些山水经卷，除此之外并未去其他地方。”
　　已经有半月了，他没有去看韩颜玉一眼，是他把他从南境绑来陈国。又将他困于陈国，为了个什么，如今倒是他还没好好想明白，韩颜玉自己就开始了平静如水的生活。
　　他想不过，也想不明白。
　　中秋后，是陈国的祭祀大典，他作为丞相之子，也和父亲一同出席。
　　这些年来，发现一只懦弱无能的父亲原来是一只猛虎后，宋磐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知道父亲很大程度上是被逼的，但是始终不知道何故，父子之间的关系竟然回不到从前了。
　　这次见到宋霜，鬓角已经白了。却还是一往如既地关心他，谈了些日常琐事后，宋霜沉默半响：“磐儿，听说你把韩颜玉带来了？”宋磐没想到父亲直接这样问，也不否认：“是，父亲……不会怪罪孩儿吗？”
　　宋霜看着这个打小疼爱儿子，摇摇头说：“磐儿，你不要怪为父，为父让你担上了不该有的罪名，你不要怪罪为父。若是有什么想做又害怕做的事情，你尽管去做，为父不会阻拦。”
　　宋磐惊讶地望向宋霜，却又淡然：“孩儿怎会怪罪父亲呢，父亲莫要多想，如今君上待我们这般礼遇，孩儿着实高兴呢。”
　　宋霜看着这些年来越发沉默的宋磐，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祭祀大典后，二皇子陈敏岫快步追上了已经走远的宋磐，亲密地靠近他：“落辉，正好丞相和父皇议事，你我不如一同去茗风楼饮茶？前段时间因为南境的事情，你我可没好好休息过。”
　　宋磐和陈敏岫选了个高台包厢，从窗子望向外边，可以看见远处秀峰山上的惘川寺，以及鹿门江水上的一支支小舟。
　　“落辉，这里的景儿不错吧？”陈敏岫端着一杯青瓷纹底的乌龙茶，笑眯眯地问。
　　“敏岫你挑的地方自然是好的，每次都有赏心悦目之景。”
　　“落辉，下月初三，可就是我的成婚之日了，你会来吧？”
　　宋磐这才想起敏岫之前提过有一位心仪的女子，正是将军之女
　　柳薿薿，看着对面人欣喜雀跃的神色，不禁有些羡慕。
　　“落辉，你也二十有二了，丞相从未说哪家女子于你，你不娶亲，还足足比我大了三岁，这是为何难道你没有心仪之人吗？”
　　宋磐心里浮现出一张玉白的脸，苦笑这说：“我没有敏岫这般幸运，心仪之人这般疼你，不让你多受一丝一毫的苦，便将自己托付于你，这真是一件幸事哪。”
　　“落辉你有心仪之人了？那人定是十足好看，这样才配得上落辉的相貌品行，落辉不要犹豫，加把劲。”
　　宋磐看着陈敏岫，又望向远处的秀峰山，眼角似乎沾了水汽。说话也不利索，缓缓地，才拼凑出一句话：“如今，我与他，只能算是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了。”
　　月光还是年少的月光，中秋还是灯火通明的节日，只是不知是何时起，你我之间，距离被拉到到天涯海角，茫茫寻不见路。
　　回到府中后，院中的芜琼花开得正好，想来自中秋节后都过了很久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别院，已长满了木芙蓉。忽然看见韩颜玉端着一杯茶坐到了木芙蓉花边，手中拿着一本书。
　　宋磐躲在桂花树下，悄悄地打量他。
　　韩颜玉脸色还算红润，只是有疲惫的神色。
　　宋磐正看着，一阵风吹来，吹落了许多桂花。花香扑鼻而来，鼻子一吸，忍也忍不住，打了个声响大的喷嚏。
　　自然是让那边的人听见了，躲也躲不成了，立马就听见韩颜玉远远地唤他：“阿磐，我……看见你了。”
　　被发现后，又羞又恼，却是假装淡然，一副我就是路过的表情走了过去。
　　韩颜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阿磐，你也来观赏木芙蓉吗。”
　　宋磐轻轻地“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那天两人站在木芙蓉边上，谁也没有说话，十月中旬小阳春，暖风熏人醉。粉色如流云般的木芙蓉花丛，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那是重逢以来最为温馨的一日，似乎回到了五年前。
　　明霞可爱，晚风和畅，今日……可观朝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