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尽付东流水》琼美卡

6、重修第三章

　　第三章：情最难久。
　　韩颜玉没想到在陈国文书馆，竟然可以遇到明玄朗，二人见到时也是一惊。韩颜玉知道宋磐派了侍卫跟着自己，他想明玄朗也不会让宋磐怀疑什么，便直接在文书馆点了杯茶与明玄朗同坐。
　　“想来已经五年未见了，这些年来玄朗过得可好，想来这次我来陈国你不知道吧，不然应该是早就见上一面了。”
　　明玄朗却有些支吾：“韩公子，我并不知你被小公子带来陈国的事情。”
　　韩颜玉一愣，问：“玄朗你不是随身跟着阿磐吗？”
　　明玄朗叹了一口气：“朝槿你有所不知，两年前在下就与小公子分别了。”
　　韩颜玉本还想问，但是突然想到什么，最终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劝勉：“阿磐会理解你的，你今后也要有好的打算。”
　　明玄朗凝重地看着韩颜玉：“韩公子，你和小公子之间……你可知他对你……”
　　韩颜玉肯定地说：“玄朗你放心，他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的。”
　　接着，他又低低地说，仿佛是自言自语：“情最难久，时间长久后，他自然会放我离开，也会寻觅个好姑娘。”
　　时间过了太久，明玄朗几乎要忘记了第一次见到韩颜玉的模样，但是这辈子他都记得那个狂风骤雨突起的下午，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温和沉默的小主人发狂。
　　宋太师因罪流放，明玄朗隐约知道是韩解颐害的。可是毫不知情的韩小公子居然还到府上来送行。
　　天有不测，狂风说起就起，年轻的，不知世间疾苦的韩小公子虽然发丝被吹乱了，可是样貌还是那样好看。他有些着急地拉住宋磐，问道：“究竟是犯了何罪？为什么我从清溪回来就判了你流放，阿磐你说话呀！”
　　宋磐看了看他真挚的表情，觉得很嘲讽，很荒唐。
　　他父亲害自己的父亲害了着许多年，自己毫不知情了许多年，甚至还和同样毫不知情的仇人儿子成为朋友。
　　他那时心中只有仇恨与麻木，冲着韩颜玉说：“你父亲那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伪君子，竟然教出来你这个一尘不染的好人。世事真是讽刺啊！如今我将被流放边境，你就继续当一朵俗世白莲吧。”
　　韩颜玉自然是不解，拉着他继续询问。
　　宋磐看着他不解地脸，过往种种浮于心中。他一直以来对于朝槿是温和有礼的，一切变故都不是他的错，是韩解颐的错，但却自然而然地朝着一无所知的朝槿发了脾气，也许是将要辞行的不甘愿，又或许，只是自己那点龌龊心思永世不得的恼怒。
　　朝槿是没有错的，雨势越来越大，冰冷的雨滴沿着他的脸庞缓缓流下来。
　　夹杂着有点咸的泪水，雷鸣声很大。
　　透过雨幕，他看见朝槿的脸，脑海中是月色温柔里他的笑，朝夕相处时他讲学的声音，芙蕖池旁一身青衣的他，与自己骑马的他，江边乘舟的他……
　　痴心而明理，可明理也会痴心。
　　好像人生在世，赏心乐事并不多。
　　朝槿的手和脸都是冰凉的，雨水也是冰凉的，唯独自己胸膛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是火热的……
　　明玄朗那时走进院子，本想叫小主人收拾行装，要说的话却堵在了口中。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直直叫他看得心惊。
　　滂沱大雨里的二人，身子紧紧地贴合着，平日里温和沉默的小主人用一只手把韩公子的双手不留余地地握住，而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下颚，不顾韩公子的挣扎，竟然在用嘴亲吻他！
　　明玄朗直接愣在了那里，雨水早已将二人的发丝打湿了，而他看得清清楚楚的是，宋磐眼中的坚持和疯狂，韩颜玉惊讶的神情。
　　如今想来，那可能是今生最后的见面了吧，所以小主人才发了狂。后来韩颜玉渐渐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后，才不留声响地离开了梁国吧。
　　岁月流逝，如今韩解颐自己的儿子不愿回到他身边，而当年被他狠狠算计的父子却在陈国活得更好了。因果轮回是教人看不明白的，但是宋磐和韩颜玉，只有用这种方式来相聚了吗？
　　明玄朗想不明白，毕竟自己也因为叛国罪名和昔日情分而苦苦纠结，好在宋磐最后恢复了他的自由身，好好地劝勉自己了一番，他才能够想通。
　　回了世子府后，韩颜玉抱着书卷，迎面便撞上了个人。
　　“哎哟——好疼好疼。”清脆悦耳的少女音，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梳着双髻，眉目灵巧可爱，鼻腻鹅脂，樱桃小嘴。
　　“姑娘，你没事吧？”
　　“咦，你就是白濂说的好看公子吧？真的好好看，比落辉哥哥都好看呢。”
　　还没等韩颜玉回答，就听见宋磐的声音响起“敏姝倒是你一点也不认生哪，他和你这么快就熟络起来了？”
　　随即又对韩颜玉说：“这是明珠郡主，君上最小的女儿。”
　　陈敏姝高兴地叫着：“落辉哥哥，我们可以把这位好看公子一同捎上吗？”
　　“我？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和我们去给二哥挑新婚礼物啊，落辉哥哥你快答应我啊，我很喜欢他。”
　　宋磐冷了脸：“不行，不要闹了，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是喜欢吗？”
　　“可是白濂哥哥说你在十几岁时就偷偷暗恋被人，还亲了人家呢！”
　　一瞬间，刚才还站在宋磐旁边的白濂战战兢兢地说：“我、我、我去给韩公子拿一个斗笠，遮面，遮面！”说完就一溜烟跑走了。
　　剩下三人，除了敏姝，其余二人面色都是尴尬不已，僵立在那里。
　　是时候把白濂发配边境了，宋磐心想。
　　阿磐的贴身侍卫该好好整治了，韩颜玉腹诽。
　　陈敏姝喜欢美男子，宋磐刚到陈国时，她就是天天缠着他。
　　此刻四人走在街上，她边紧紧地贴着韩颜玉，她似乎始终都没有看见一旁黑青脸色的宋磐和一脸幽怨的白濂。
　　“朝槿哥哥，你看那个风筝的样式是不是太丑了些？”
　　“是呀。”
　　“朝槿哥哥，你看那个小食摊生意也太好了吧！”
　　“嗯，不错。”
　　“朝槿哥哥，你喜欢吃玫瑰花饼吗？”
　　“喜欢。”
　　“朝槿哥哥，你看你看，那个人的戏法花样儿可真多。”
　　“嗯，很有趣。”
　　……
　　等到四个人来到玉食记用午膳时，陈敏姝才想起了她平日里吃白食的金主大人，于是十分欢喜地说：“落辉哥哥，我要吃翡翠虾饺水晶酱肘乌龙虾冰丝鸡片！”
　　而回答她的，是宋磐无情的声音：“今天都没有，你只能吃素炒竹笋清水豆腐凉拌花菜。”
　　“为何啊？你怎可如此小气？”
　　“没有原因，因为我是你的钱袋子。”
　　用过午膳后，陈敏姝不满意的情绪很快就被挑礼物的欣喜冲淡了，又开始拉着韩颜玉看这儿看那儿，宋磐在一瞬间甚至想要给陈敏岫送个破钟去为他送个终，顺便也捎上他这个倒霉妹妹。
　　好在最后还是好好挑了个青瓷花瓶，是陈国最大的瓷器楼里精心选的。
　　天色渐晚，玩心大的小郡主又借着兴头，拉着他们去坐画舫。
　　宋磐和白濂坐在里面，陈敏姝拉着韩颜玉坐在船头看湖景。宋磐喝着青梅酒，看着韩颜玉的背影，恍惚间想起十五岁那年，子岚约着自己和韩颜玉一同去桃花峪游玩。
　　那时候是仲夏时节，去桃花峪也是图个清凉处。
　　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天空是浅蓝色的，桃花峪的湖水清澈透明，可以看见湖水底面的翠绿水草旁一两条小鱼，山谷中的溪水沿着树林间隙流过去，发出如鸣佩环的声音。
　　半边的落霞映在谷中，以及朝槿和子岚微笑的脸上。
　　他忽然觉得眼睛发涩，如鲠在喉。那样好的日子，偏就留不到太久。茫茫岁月，他竟不知何时是尽头，这稍纵即逝的追寻，又何时有归期了。
　　“主上，夜风有些大了，要唤他们进来吗？”
　　宋磐只是摇头，进来做什么呢，看着念想多年的人，就只能看着了。他和韩朝槿之间，到底是谁放不下那些隔阂呢？
　　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而在人情反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