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怼麦芒》三千凡花

91、悲欢离合

　　病房内，张康动作熟练地削了个苹果递给夏芒。

　　“谢谢。”夏芒有些惶然，受宠若惊般地用双手接过。

　　“尝尝，很甜的。”张康笑着又削了一个苹果放进便携式榨汁机里搅碎，倒出果汁用量杯盛好。

　　夏芒拘谨地捧着苹果轻咬了一口，小声地说道：“嗯，挺甜的。”

　　张康拿了根棉签蘸着苹果汁，小心地凑到林深的唇边：“深哥，吃点水果。”

　　林深两只眼睛无神地盯着张康看，半晌才微微翕动着嘴唇，像个脆弱的婴儿一般。

　　张康捏着棉棒，温柔地蹭着他的唇，一下一下又一下，林深看他，他也看林深，眼角眉梢挂着灿烂如阳光般的笑容。

　　夏芒坐在一旁默默无言，内心深处泛着酸，是难过，也是愧疚。

　　曾经那个在他眼里如芝兰玉树般的大哥哥，如今却是这般模样，他是那样的安详宁静，像是一株被烈焰灼过的枯草，了无生气。

　　“对不起……”夏芒哽咽着，热辣辣的泪水蜇疼了他红肿的双眼。

　　“说什么傻话。”张康停下手中的动作，依旧是笑着说道：“你是你，钱荣春是钱荣春，冤有头债有主，我读书少，但是这个道理我是懂得。”

　　“不是的，我本来可以阻止的。”夏芒垂着眸子，任泪水滚滚而落。

　　“好了，都过去了，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人。”张康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夏芒，安慰道：“我和深哥现在还能活着，我就觉得很幸福。”

　　夏芒掩面不敢看林深，强忍着心中的痛苦瑟瑟发抖。

　　张康垂着眼，伸出手按着林深左半边身子，缓慢又轻柔地捏着，锤打着，他总觉得有一天奇迹会发生。

　　林深过的太苦了，他在最青涩懵懂的年纪爱上了邻居家的男孩子，只因一个吻就被全村的人唾弃，无奈之下举家迁走。

　　漂泊了半生，好不容易有个人相知相伴，却因为救张康成了这番模样。

　　如果说张康的爱是热烈的，那么林深的爱就是深沉无私的，他就像护犊子一样，那么傻那么奋不顾身。

　　上天不该如此待他，这不公平！

　　人定胜天，张康从不信命，就算是钱荣春那样的恶魔，他们都战胜了，所以，他觉得他的深哥一定无所不能！

　　“深哥真的还能清醒过来吗？”夏芒拿着纸巾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张康忙碌的双手。

　　“当然会了。”张康的双眼倏然噙着泪花，他的目光恋恋不舍地望着林深的脸，轻声地絮叨起来：“我自十六岁起便跟着钱荣春浑浑噩噩地混了六年，与深哥相识四年后，我才觉得人生有了盼头，我追了他那么久，他才爱上我，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一年，他肯定舍不得我的……”

　　“哥，你听见了吗？”张康在林深脸上亲了一下，泪水打湿了林深的唇角，他的右手手指动了动，喉咙里“咕咕”地响着，一双眸子忽然不停地滚动起来。

　　“康哥，他想跟你说话！”夏芒喜极而泣：“他是不是……清醒了？”

　　张康轻搂着林深的肩，与他脸贴着脸，极尽温柔地说道：“哥，你想说什么？”

　　“……康……”林深说的颇为艰辛，几乎是气音。

　　夏芒忙不迭地擦着眼泪，激动地双手颤栗。

　　“深哥，你还记得我吗？”夏芒不敢靠近，他觉得很没脸，只喃喃低语：“我是小芒啊……”

　　“啊……啊！”林深的视线不小心触及到夏芒的脸上，他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右手拼命地揪着床单，嘴巴张的大大的，似挣扎，似愤怒，似厌恶，又好似恐惧。

　　张康大惊失色，他慌忙按了铃，并示意夏芒出去：“他怕你，怕你，你……出去吧……”

　　夏芒十分伤心，他背上书包，落寞又惆怅地走出病房，林深已然不记得他了，并且，特别不想看见他。

　　因为他的脸和钱荣春相似……

　　“为什么会这样？”夏芒坐在楼梯口愣了很久才站起身往四楼走去，他知道，那里有个更为重要的人，他必须去见他一面，也许，这将是最后一面了。

　　何真蹲在手术室门口，那么大个的人拼命地想把自己蜷起来，似乎这样就没人发现他。

　　他难过，内疚，痛苦，又是那么地无助。

　　“真……”夏芒躲在拐角处远远地看他，看他颓然无措的样子，看他痛苦不堪的样子。

　　夏芒心脏处一阵又一阵地抽疼，他很想狂奔过去抱着他，给他力量和温暖。

　　可他知道，他不能，也不配。

　　不知是不是两人心有灵犀，何真猛然抬起头往拐角处看了一眼，夏芒惊慌不已，差点摔倒在地。

　　然而，何真什么也没看到。

　　“何真！”何似梦气势汹汹地飞奔过来，带着煞气，她抡起挎包就往何真脑袋上砸，粗暴又凶狠。

　　何真垂着头，哼都没哼一声，就这么呆呆地承受着，跟一个没有魂魄没有知觉的木头人一样。

　　瘦弱的白若云根本无力阻止，她流着眼泪徒劳地抓着何似梦，李局长因为公务先行离开了，夏芒狠狠地咬着嘴唇，就这么看着……

　　最后崩溃到失声，他便再也忍受不住，失魂落魄地下了楼。

　　市人民医院住院部三楼整层都住着因公负伤的警务人员，他们皆是与钱荣春的人械斗而进的医院。

　　夏芒打开书包，在每一个病房窗台上都放了一朵洁白的兰花。

　　清风拂过，冷艳而芬芳。

　　夏芒沉重地说了句“对不起”，揣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离开了。

　　手术室的门在傍晚时分才打开，走廊外已经聚集了大量的探视者，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该来的都来了，如此，也不枉何益沉浮官场三十几载。

　　只是眼下的何益看不到，他安静地躺在急救床上，头上缠满了白色的纱布，脖子上套着颈托，一双凌厉的眸子此刻也紧紧地阖着。

　　那张曾经风靡校园的俊脸因为沧桑的岁月而无情地变老，眼前的这个人是如此地虚弱，他再也不是那个傲睨万物的何益了。

　　“爸……”何真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他的脸贴着何益的手背伤心地哭了出来。

　　何似梦面沉似铁，她这辈子几乎没有哭过，也哭不出来，但是她的心是颤抖的。

　　“你快滚回去吧！”何似梦奋力地将何真搡了个趔趄。

　　“小梦！”白若云吓得大叫一声，双手下意识地去扶何真，却因脚步不稳而摔在地上。

　　“小云！”何似梦惊呼出声。

　　众人纷纷聚集过来劝说着，安慰着。

　　叽叽喳喳，聒聒噪噪。

　　“病人需要休息，你们克制一下。”几名护士挡开众人，将急救车匆匆推走。

　　何真落荒而逃。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何真打了个哆嗦，他的外套纽扣被何似梦扯了个干净，就这么大开着，整片胸膛都凉了，连着心都是冷的。

　　也就是那么一霎那，何真想起了有夏芒的温情日子。

　　夏芒！

　　何真骑着摩托车跟疯了似的往家里赶，那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他怎么就把他落在家里了！

　　夏芒还被他锁着，他还没有吃饭，也没有水喝，更没有人跟他说说话，他那么怕冷，身边也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何真一边哭一边咆哮着，像是宣泄，又像是自责悔恨，天空中飘起了细雨，又冷又疲倦。

　　半小时后，何真终于飞奔到了楼下，他连车钥匙都没有拔，直接将摩托车往地上一扔，发了狂似的地往楼上爬，两条腿不听使唤地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恐慌。

　　钥匙抖抖嗦嗦地插进钥匙孔，“咔嗒”一声终于开了，何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卧室里扑去。

　　门没关，门把手和木屑落在地上，屋里空荡荡地。

　　“芒哥！”何真惊慌失措地掀开被子，没有人，连被窝都是冷的。

　　衣柜，洗手间，厨房，阳台，甚至是冰箱，家里的每个角落他都找遍了，没有人。

　　何真掏了掏口袋，原来自己连手机都没带。

　　他狠狠地拿拳头砸着自己的脑袋，手机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没有信息，没有未接电话，什么也没有。

　　何真不相信夏芒不留只言片语就这么离开自己了，他有些癫狂一般地翻箱倒柜，最后在书包里找到了夏芒留给自己的信。

　　何真抖着手展开了信。

　　真，我走了，你不要找我，我也不会再回来。

　　钱荣春是我的父亲，这是不争的事实，所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他这辈子作孽太多，我怕他死了下地狱，所以余生我要替他赎罪。

　　希望他下辈子好好做人。

　　至于我，你就忘了吧。

　　对不起，我食言了。

　　以后，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什么狗屁！信被他愤愤地摔在地上，不过须臾，他便痛苦不堪地捂着脸，哭的肝肠寸断，泪水从指缝中流下来，滴滴落在那封信上，直到字迹都模糊成了一片。

　　这一夜注定漫长，房间里没有开灯。

　　活了十八年，何真从未觉得夜晚如此地孤独，冬季如此地寒冷，房间是如此地空荡，就跟他的心一样。

　　何真害怕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漫无边际的深海里，抓不到那根救命稻草。

　　他惶惶地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这才发现夏芒什么也没带走，他的衣服，他的书本，他的鞋，他的牙刷，他的一切的一切都还在。

　　除了他的人。

　　何真像受刑一样难受，坐在沙发上，想起夏芒靠在他身上看着电视。

　　坐在床上，想起夏芒乖顺地蜷在他怀里，含情脉脉地看他。

　　他搬来椅子枯坐着，又看见夏芒端着菜，微笑着招呼他过来吃饭。

　　他心灰意冷地瘫在地上，夏芒那张严肃又漂亮的脸再一次浮现在眼前，仿佛在数落他，坐在地上会着凉……

　　何真崩溃到了极点，他用力地划着手机屏幕，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夏芒的电话，明知道电话那头是不可能有人接听的。

　　最后手机不堪重负地关了，何真无力地扔掉它，就像一片轻羽，冷冷地贴着墙壁，脑子里空荡荡，整个人仿佛都是飘着的。

　　不知道夏芒去了哪里，他的一切联系方式何真都试过了，没有任何回应，这条路彻底被断掉了。

　　夏芒就像一阵清风，轻拂而过了无痕。

　　“不可能！”何真一拳砸翻了床头柜，“啪嗒”一声轻响，一个暗红色的首饰盒掉落在地。

　　何真的心吊到了嗓子眼，他害怕又紧张地捡起那个盒子，战战兢兢地打开，一枚铂金钻戒熠熠生光，内圈赫然刻着一行字：All my love。

　　“芒哥……”何真的眼泪瞬间决堤。

还有几千个字就大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