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明教爱吃羊肉（剑三）》蓦苏苏

15、篝火

　　古丽面临有生以来最大的难题。

　　这个问题在她千里走单骑时不是困扰，但现在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对许多人来说，甚至是不可提及的忌讳。

　　这个问题就是――今晚住哪儿？

　　它和待会儿吃什么，晚上干什么并列为困扰整个大唐江湖侠士的三大问题。

　　方才灵珑一走，玄霄就直接推开了古丽和游八达，游八达一个没防备，被玄霄揪着头发摁进沙滩里。

　　“舒服吗？”玄霄面带笑意。

　　游八达脸埋在沙子里，手脚并用扑腾几下，最后玄霄松手，他一骨碌坐起来，“呸呸呸”吐出几口沙子，委屈巴巴：“瞎子，你越来越残暴了！”

　　“哦？残暴？”玄霄勾了勾唇角，“贫道难道不是光风霁月，品性高洁吗？”

　　游八达咽了咽口水，换上谄媚的笑容：“玄霄道长您德馨行芳，志趣高远，堪称当世豪杰！”

　　他凑近一点，卑躬屈膝，嬉皮笑脸道：“当年多亏玄霄道长您出手相救，否则我这条小命早就交代在河水里了。”

　　“我还记得，您老人家的飒爽英姿……”

　　游八达慷慨激昂，就要讲述他和玄霄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打住。”玄霄挥了挥手，“你这故事我都听了八百遍了，每次都是一样的说辞，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她又伸手指了指周围的丐帮弟子：“你看他们都听不下去了。”

　　古丽躺在沙滩上，对游八达的故事颇为感兴趣，结果闻言回头一看，丐帮弟子一听说游八达要讲故事，均做鸟雀散，乱嗡嗡地一哄而散。

　　游八达挠了挠头，左右一看的确没人，就剩下古丽一个了。他也不怕生，随手招呼古丽一声：“哟，姐妹儿，有兴趣听个故事不？”

　　古丽本来就有兴趣，闻言点头，兴致勃勃坐起来。

　　游八达开始了他的讲述。

　　七年前，游八达还是一个走街串巷的小无赖。他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没事去洞庭湖的芦苇荡摸几条银鱼，或者去桃花林摘花斗草。最后踏着暮色回家，在爹娘的责骂声中吃下晚饭，安然入睡。

　　那时候他娘常说的一句话是：“你就这么着吧！我看你迟早得去君山当个叫花子！”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洞庭湖水域广阔，湖中有一座山，因为传言有湘君出没，得名君山。君山上漫山桃花，是丐帮总舵所在地。

　　所以洞庭湖当地百姓管当乞丐叫做上君山。

　　游八达他娘肯定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真的一语成谶。游八达后来果然上了君山，入了丐帮。

　　七年前的夏天，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热。虽然洞庭湖水域广阔，当地百姓饮水无忧，但是难免担忧。游四方那时被迫待在家里，屋子里热得好像蒸笼，汗水从毛孔溢出，把衣裳粘在背上，撕都撕不下来。

　　游八达硬生生被热得中暑，于是他娘把他送到君山上避暑。

　　他刚到君山的那天，夜里就下起了大雨，天空仿佛破了个窟窿一般，大雨倾盆，雷电交加。

　　大雨连着下了半个月，游八达被困在君山上，眼睁睁看着洪水泛滥，冲垮房屋，冲毁良田。

　　最后整个世界仿佛都是洪水，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裹挟着树木，饱满的麦穗，人家的衣物，木制的柜子，箱子……游八达还看见了一头猪，粉红色的，顺着水漂过来。若是平时，游八达说不定会笑出声来，然后白捡会一头猪，洗刷干净煮来吃。

　　游八达笑不出来，在那头猪后面，顺水漂来许多尸体，有牛，有羊，有鸡，有狗……当然，还有人。

　　这时君山来了许多人，他们组织民众拉起铁索，救援人群。

　　游八达被一对好看的姑娘救下，她们都穿着蓝白制式道袍，头戴上清莲花冠，背负长剑，手执拂尘，除了长相身材，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两个姑娘，一个叫灵珑，一个叫玄霄。

　　游八达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灵珑，玄霄这两个名字其实不是她们的名字，而是两个道长的道名。而她俩虽然形影不离，举止默契，同样古道热肠，然而代表的身份却不同。

　　灵珑作为纯阳宫清虚座下二弟子，在大师兄雨卓承叛逃后，代表纯阳宫前来救援。玄霄是清虚门下小师妹，当时是纯阳宫未来掌门，任职于浩气盟，她素有才名，能力出众，这次代表浩气盟前来救灾。

　　游八达跟着两名道长积极救灾，他们能做的也不多，一般是从水里救起还活着的人或者畜禽，但随着时间流逝，活人越来越少，水面上大多数是尸体。

　　直到有一天，水面上漂来一具尸体，靛蓝色衣裳。游八达一眼认出，那是他娘。他哭着要求玄霄她们派人下水打捞他娘的尸体。

　　玄霄拒绝了。

　　他于是要自己下水去打捞。

　　灵珑拉住了他，说：“这是人之常情。”

　　玄霄打了他一巴掌，问他：“你是想把自己也给赔进去吗？”

　　游八达心里充满了对玄霄的怨恨，他固执地下了水，最后险些被水冲走。濒死之际，是玄霄不顾危险，下水救回他。

　　灵珑问：“小师妹，他下水是他自己的选择，生死不由人，你为何要救他？你知道你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吗？”

　　玄霄却说：“我的职责所在，就是救灾。尸体不算活物，我可以不管。但是他是活人，既然下水，我就必须把他捞回来。”

　　游八达开始察觉两位道长似乎是有所不同的。她们信奉的道不同，行为便也有了巨大的差别。

　　洪水逐渐退去，到了救灾晚期。灵珑日渐散漫，饮酒无度。玄霄恪尽职守，唯恐行差踏错。

　　然后有一天，有人来对玄霄说了什么，玄霄将手头事务托付给他人，急急忙忙出去了。而灵珑也跟着玄霄出去。

　　当时游八达以为玄霄只是去处理什么事，但他那天过后，再也没看见玄霄，也没见过灵珑。

　　后来游八达无父无母，索性加入丐帮，去了扬州分舵。他在这里待了三年。三年后，他意外地与玄霄重逢了。

　　当时的玄霄已经认不出他了。他也有些认不出玄霄。

　　重逢时，玄霄从一艘刚出海归来的货船上下来，她没有那身标志性的蓝白制式道袍，穿了不知道哪个渔家女的衣裳，脸上扎着布带。她与船上人告别，自己孤零零立在扬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茕茕孑立。

　　三年了，玄霄消失了三年，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说玄霄因为偷窃浩气盟赈灾银，黄金五千两，而被引咎辞职。也比如说，玄霄的爱侣绣袖，本是七秀坊红粉佳人，却突然屠戮洛道文家满门。还比如说，灵珑三年内声名鹊起，她惩恶锄奸，最有名的莫过于铲除恶霸袁天霸。

　　再次相逢，玄霄双目俱盲。游八达眼睁睁看着她在扬州城内流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游八达还是没有忍住，出面帮助玄霄。玄霄跟着他，混进了丐帮，她总是衣衫整齐，打扮得干干净净，但是丐帮弟子都把她当自己人，后来，还送给她一条黑布带――那是丐帮弟子特有的饰品，名叫云幕遮。

　　玄霄在扬州流浪了两年，最后，两年前，她回了纯阳宫。

　　游八达的故事讲完了。古丽长久地沉默。

　　玄霄倒是很无所谓，不过她不得不提醒古丽和游八达一件事：“天色很晚了。”

　　“嗯？”游八达，古丽疑惑。

　　玄霄平静道：“咱们是不是该想想，今晚在哪儿落脚？”

　　今晚睡哪儿真是一个意义深厚的问题。特别是对于身无分文的古丽和天当铺盖地做席的游八达而言。

　　游八达并不是一个对生活要求很高的人，他幕天席地惯了，在桥洞里能睡，在破庙也能睡，找了破船也行，钻到芦苇荡里也行，怎么将就都行。

　　但是古丽并不想这么随便，然而她身无分文。之前拼死拼活为恶人谷阵营服务赚取的银钱，在上次重金悬赏玄霄后，全部给了阿依莲。她现在身无分文，玄霄也没有。

　　她们当然可以去破庙跟十几二十个丐帮弟子挤一宿，不过这样一来，古丽似乎就没办法对玄霄做些什么了呢。

　　最后她们在城外生了一堆篝火，围着篝火而坐。古丽开始还想着要对玄霄做些什么，但是靠着玄霄的肩膀，她却很快入睡了。

　　“她睡着了？”游八达去而复返，在玄霄对面坐了下来。

　　“嗯，”玄霄应了一声。她的白发在橘红色红光映照下多了份暖意。

　　“还没有问你，你头发……怎么了？”游八达犹豫一下，出言询问。

　　玄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其实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就谈不上对头发颜色有什么不满的。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没怎么，可能就是觉得这样好看吧。”

　　游八达没有说话，于是气氛尴尬起来。静，静得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声和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才听见游四方问了一声――

　　“……你晚上，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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