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里短小故事》紫舟

5、离职的年轻人

　　我叫张青杰。
　　我来自农村，父亲是再普通不过的产线工人，母亲常年在家务农，不工作。我还有一个妹妹，今年才刚刚上高中。我们一家四口，算是村子里最典型最典型的样子了。我小时候学习很好，高中毕业时听村里最有见识的老人说过，会计很好找工作。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当一名会计。
　　第一次见到陈姐，是大四快毕业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很焦急，像是得了很严重的焦虑症。整日整日都在为找不到工作而发愁，睡不好觉，早上很早就会醒来，然后跑到学校的图书馆，那里可以上网投简历。对的，那时候我还买不起电脑。

　　接到陈姐电话的那一刻我简直开心的要哭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找工作会那么难，简历总是石沉大海，连个回应都没有。陈姐的电话像是我救命的稻草，我恨不得马上就抓住它。

　　我攥着银行卡小心翼翼的从ATM机里取出来两百元钱。银行卡里仅剩的不到四千元钱是我大学四年攒下来的所有。感谢我的学校，感谢我的导师，感谢国家，要不然我和妹妹的学费都不知道从哪里才能借到。村子里的人一向都很，恩，节俭，舍不得借给人这么多钱的。我要是有能力赚钱就好了。真羡慕那些会做生意的人。
　　我花了八十元从温州小商品市场买了一套西装，又花了一百元买了一双皮鞋。面试总要准备一套正装的，免不了会用到。还剩下的二十元，我拿去充了公交卡。要出去面试了，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真希望能赶快找到工作，这样就可以省不少钱了。

　　那天是一个周五的上午，我记得很清楚。周五的早上总是有很多人，我很后悔没有坐地铁来。为了省钱我坐的公交，可惜太堵了，于是那天我迟到了。

　　在前台等待的时候，我很紧张，手心都出汗了，简历也被我捏的软趴趴的。是了，我应该买个皮包的，这样看起来正式一点。算了，皮包也得小一百，等到工作了再买吧。
　　前台的姑娘很漂亮，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衬衣，涂着口红。我匆匆看了一眼就赶快低下头，太不好意思了。
　　前台的姑娘告诉我，HR在里面面试其他人，让我先去沙发坐下，顺便填一个报名表。我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我一个人来面试，要不然让人家干等着就太不好了。可紧接着我就又担心起来，一共招几个人呀，竞争对手是不是很多，我迟到了肯定给人家的印象好不了。
　　我脑子里很乱，一直到前台的姑娘问我填完了没有。似乎是里面的人快结束了。

　　很快我就被带进了会客室。
　　很漂亮的一个屋子，有着大大的落地窗，透过落地窗，能看到远处北京城灰白色的一大片屋顶。墙壁是橘色和黄色交叉着来的，桌子是米白色调的，很温馨。这一切都在强烈的吸引着我，在这样的办公室，实在是太美好的一件事了。

　　我下意识的看了眼手表，已经十点多了。通知我面试时间是九点，晚了这么多，太不好意思了。
　　背靠着落地窗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小西装，栗红色微卷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女人端起咖啡，很夸张的喝了一大口，像是之前说了很多话，现在渴极了。
　　我把简历双手递过去，鞠了一躬，“您好，我是面试的张青杰。”

　　女人接过简历，放在正前方的桌子上，“迟到了不少啊！”
　　“实在不好意思，堵车了。”
　　“周五开车的人多，习惯就好了。”女人漫不经心的放下杯子，摆摆手示意我坐下，“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慌忙坐在面前的黑色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张口开始背诵之前背过无数次的自我介绍。

　　“谈谈你对会计职位的认识？”
　　“做帐，报税，税收筹划节税，做年报。”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女人一副继续讲啊的表情，绞尽脑汁回忆书本上会计的定义。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了，好在一直没有停下来，没有冷场。
　　“简单说一下你对未来的职业规划。”
　　“我希望在入职的三至五年内努力工作，认真学习和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适应公司的企业文化和规章制度，争取早日具备胜任财务经理的能力，并不断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五年后希望能考下注册会计师证书，能独立带领一个会计小组，成为对公司有用的人才。”
　　我盯着面前的女人秀气的鼻子，就业指导的老师说了，不敢看面试官眼睛的时候，就看她的鼻子。这样可以造成一种重视对方的错觉。女人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窘迫，低下头去翻我的简历。

　　“今天就面试到这里吧，一周内等通知。”
　　“嗯，好的，谢谢您。”
　　我几乎是逃窜一般的离开会客室的。走过门禁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挺直腰板，因为感觉到背后那个女人还没离开，可能还在观察我。应该再鼓足勇气问问她工资的事儿的，我突然觉得有些懊恼，懊恼自己太胆小了。
　　算了，只要人家要我就不错了，给多少钱都去。我暗自里想着，不知不觉走出大楼，公司楼外的道路又堵了。堵就堵罢，反正是下午也没事，慢慢回去吧，地铁太贵了。

　　好在周一就收到了通知。邮件里安排了体检，还让准备一系列材料好办理入职手续。我去网上百度了各种入职经验帖，又查了各种这家公司的评价。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很正规的流程了。
　　可是，我还是有点犹豫。
　　距离毕业还有两个月。要不要再找找工作？这家公司工资实在太低了，算一算发到手才两千多块钱，而且还不解决户口。可是，万一两个月没找到工作怎么办？我很担心，这份邮件并没有很好的缓解我的焦躁，反而更加让我不安起来。

　　难得的，我往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父亲很诧异，为了节省长途话费，我一年都很少往家里打电话的。我简单说了来意，让他把电话转交给母亲。是的，我们家里，无论大小事情，一向都是母亲做主的。
　　“签吧。万一找不到工作就不好了。”
　　母亲也对我的工作发愁的。我知道她很不情愿我留在北京。可惜家里并没有合适的岗位，她知道的，我回去了就只能和父亲一样，去做一个没有五险、一月一千多块钱的工人了。显然这是全家人都不乐意看到的。
　　我突然觉得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忙着增加实习经验，赚那可怜的一天八十元钱，错过了公务员报名的时间。我的性格太差劲了，以至于消息来源很闭塞，直到今年二月份，才知道有公务员这个职位。太可惜了。

　　算了，签吧。就这样，我把自己卖了，卖了五年。

　　体检报告出来的时候，我一脸忐忑去的公司。报告上写着“窦性心律不齐”，我之前从没听过这种病，生怕公司会因为这个拒绝我入职。给我体检报告的医生看我脸色发白，安慰我说年轻人大多都有这种病，算不上什么大病的。估计是精神压力太大了，以后注意放松，少喝咖啡少熬夜就行。我点着头答应着，哪有钱买咖啡啊，八成是睡不着觉熬夜熬的。

　　到了公司，还是那个漂亮的前台姑娘迎接的我。我从她口中得知，那天面试我的人，叫陈静，大家都叫她陈姐。
　　陈姐人很好，如果不是面试官的话，我想我会很乐意跟她多说两句话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气质的人。
　　陈姐安排我和其他的应届生去军训，还去产线当了两个月产线工人。我想，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没有工作压力，没有经济压力，没有任何思想负担，周围都是和我一样单纯的小伙伴，每天一睁眼就是操练、操练，之后变成拧螺丝、拧螺丝。
　　这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尽管休息时间严重不足，每天能睡四个小时就算是很好的。
　　可那段时间，我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再没失眠过。

　　最最最重要的，是我认识了同一军训班里的两个小伙伴，张依依和曾亮。张依依是个萌妹子，个子有点矮，很爱吐槽，总是吐槽产线的工作让她眼睛都花了。她说段子也很厉害，一套一套的，简直是个小机灵鬼儿。很多时候我都很羡慕她，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育出来这样的孩子啊？永远都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不像我，即便是最轻松最开心的这段时间，下意识还是觉得压力重重的。
　　曾亮也很厉害，他比我大三岁，是研究生毕业的。尽管年龄比我大，性格上却不像大哥的样子，很爱打篮球，闲不下来，一点儿都不消停。哦，对了，他不是会计，他是技术科室搞自动化的。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产线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很快的，我们就要回到正式的工作岗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