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羌影

15、第十四章

　　东岋山围剿大获成功，苏长应也因此名声大噪，众人自此皆知苏昂之子有勇有谋，机智过人。
　　但苏长应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金霸雷之死，在他心中永远的埋下了一根刺，深深刺在他的心中。
　　原来，看似处于和平盛世的燕国，百姓思想竟如此迂腐。
　　金霸雷一行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与常人不同之处。或瞳呈异色，或脚生六指，或天生无眉……而金霸雷则是口中齿生两排。
　　这些人皆是健康之人，但因为身体这些不同常人之处处处遭人眼色，最后连同最亲近的父母面对自己的孩子也心生畏惧，将其弃养。他们从此无家可归，流落在外。
　　也曾想踏踏实实地为人做工赚些体己钱好度过余生，但那些雇佣仆人的府邸、雇佣小厮的商贩皆望之色变，一一回绝。更有甚者，将他们当成不祥之人，为了祛除晦气，看到他们便是一顿毒打，因此他们的生活变得十分困苦。
　　直到有一天他们遇上了金霸雷，他将这些人全都带往东岋山生活，在那里他们能够享受平等的待遇。并且能够还击之前欺压过他们的恶民，抢夺他们的财物，让他们有苦不能言。
　　而如今，这世间再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了。

　　苏长应突然觉得很无力。民众的偏见是根深蒂固的，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拔出。他突然想到了秦子越，倘若真如他所猜测的那般，秦子越也是他们中的一个，那么他这些年是否也很难熬。再假若秦子越真是苏昂的遗子，却因身上某些缺陷而被遗弃在外，自己又有何理由不让苏昂对其愧疚，略做弥补呢？
　　想到这，他便释怀了。又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让这些人的希望再一次破灭，他不禁有些愧疚起来。这世间的善恶、人心的好坏又怎么会有明确的定义呢？
　　在罗福忠那里安顿好了那些土匪后，苏长应心生疲倦地回到了苏府，竟然好巧不巧碰见了秦子越。
　　苏长应立刻如被电触一般，心虚地抓紧了袖袍往旁边走了一步，打算与秦子越擦身走过，因为他现在还不知如何面对他。

　　秦子越正打算出门溜去岋山找秦子衿，刚刚苏昂找他谈论了一番，大概是以后可安心在苏府住下，也不用太过拘谨云云。苏昂又顺便提了一嘴几日后苏长应游学之事，而其表露的神情已经是在告诉他，希望自己与苏长应同去。秦子越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让苏昂对自己放下戒备的机会，便满口答应了。
　　但正当秦子越正要离去之时，谁知苏昂话语一转询问了一番他与子衿的身体问题。那个问题并不是普通的寒暄，而是另有所指。秦子越一下就警戒起来，半真半假地说了句自己无甚大碍，但妹妹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如万蚁穿心一般疼痛难忍，不过只要去沁香园歇上几天便会好转。
　　苏昂听了此话，犹如料到了一般，点了点头，也不再过问了。
　　秦子越也来不及揣摩苏昂的想法和意图，大步走出苏府，打算去岋山将秦子衿接回来。却迎面撞上了苏长应。只见苏长应脸色不对，与自己对视的时候眼神躲闪，手紧紧地抓着衣袖，感觉像是做了什么对不住自己的事。
　　眼见两人面对面相遇在苏府门内的小廊中，秦子越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一步。他觉得苏长应身为少爷，平时那么傲气，肯定不会让他这个下人。而他也不愿计较什么，眼前又有要紧事做，所以往旁边走了一步，打算让一让他。可谁想到苏长应也往这边让了一下，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一右一左的堵住了对方，导致谁也走不过去。
　　秦子越皱了皱眉，心中非常的无语。
　　苏长应握紧了拳，心中十分的暴躁。
　　最后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你到底想干嘛？”
　　“我就是想（出）进去！”两人又同时说道。
　　“行行行，少爷您先请。”秦子越都快被气笑了，毕恭毕敬地做出十分标准的“请”这个动作，态度那叫一个谦卑。
　　“不了不了，子越兄你先出去吧。”苏长应心中一阵懊恼，秦子越已经那么惨了，自己还有什么脸面给他甩脸色，于是也做出了个请的动作。虽然不像秦子越的动作那么夸张，但态度也是非常地诚恳。
　　秦子越有些疑惑地望着他：这人八成脑子有问题，翻脸比翻书还快，昨天还抓着自己一顿打，怎么今天就这么客气了，一定有诈！
　　“在下怎敢逾礼呢？少爷您快进去歇息吧，别累坏了。”秦子越将姿态又放低了一些，腰弯成了九十度。
　　“怎么会是逾礼呢？子越兄你肯定是有事要出去相办，你还是先去吧。”苏长应见秦子越弯腰弯的太低感觉有些辛苦，一边说一边上前打算扶他起来。
　　“不敢不敢，怎么能让少爷让我。”秦子越一心觉得有诈，将腰都弯的更下了，连连推辞。
　　“不会不会，相让秦兄是应该的。”
　　……
　　就这样又争了几个来回。
　　最终苏长应弯着腰颤着音略带恳求地说“你快出去吧。”
　　秦子越也豪不示弱将五官全拧在一起，颤着音恳求地说“你快进去吧。”
　　两人就这样说着说着就发出了哭嚎的声音，不知不觉又抱在了一起。周围路过的一些不知情的人皆露出惊异的神色，看着那两个堵在门口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抱团痛哭，心里一阵同情，但又不敢停下手中的活前去相劝。
　　秦子越嚎的嗓子有点痛，这才反应过来：这货就是在浪费我时间。他瞬间恢复了正常，耳边就只听见苏长应那货还把脑子放自己肩膀上大喊“子越兄啊”
　　他立刻嫌恶地将视线往左边肩膀上瞟了一眼，随后深深地吸气吐气，然后使劲将苏长应推了出去。
　　“小爷没空陪你玩儿，告辞。”
　　苏长应还沉浸在刚刚“友爱”的氛围内，一时不察被秦子越推了个趔趄。等他刚要破声大骂，谁知秦子越已经跑没了影。正打算生气，又臆想了一番秦子越悲惨的遭遇，心中也没了底气。只听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往自己房间走去。

　　秦子越来到西岋山，看见秦子衿虚弱地躺在床上，而辜明月在旁边照顾她，心中一阵悲楚。他又想到了那个真正的秦子越不知如今身在何处。若还活着，他又怎么度过每次的蛊噬？
　　秦骏和秦安氏都是铁狮寨的人，身上皆服下了蛊，所以秦家兄妹均遗传到了蛊毒。虽体内无蛊，但每隔一段时日便会疼痛难忍。以前都是秦骏用自己血喂给他们以缓解疼痛。秦骏体内的蛊已经成熟，只待时机便可成为蛊王，所以他的血可以缓解蛊噬。
　　但如今秦骏失踪，铁狮寨中也无人把蛊练就的如火纯青，秦子衿只能跟他们一样进行血滋方可缓解蛊噬之痛。又因为她体内没有蛊虫，所以没办法提升功力，一不小心还会一招被毙命。
　　秦子越看着尚无大碍的辜明月，又看着奄奄一息的秦子衿，他心绞一痛，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他们的蛊解了。
　　见子衿依旧昏迷不醒，他便在她床头又照顾了许久，等回到苏府天已经晚了。
　　他来到自己的住所蓬轩阁，屋内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秦子越还沉浸在悲伤之中，脚步虚浮无力，整个人蔫蔫的，连灯也懒的点，只想倒头躺在床上。
　　他丝毫没有察觉在黑暗中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等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慢慢适应了黑暗能够看见东西了，才猛然发现一个人正缓步走向他，甚是惊悚。
　　只见那人离他只有几尺的距离，身子已经伏了下来，手还快碰到他了，他大惊。
　　立刻一手钳制住那人的双手，一手按住他的脖颈使他动弹不得，倏而立即压于身下。
　　刚要问那人是谁，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哎呦”声。
　　苏长应！
　　秦子越听出那人的声音后更惊讶了，脱口问道“苏长应你来我房间干什么？！”
　　苏长应喉结微动，哽咽了一下，良久才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秦子越被这突如其来的“对不起”整懵了，他迟疑地松开了苏长应，谁知苏长应竟然一下就抱了上来。
　　秦子越挣脱不得，只能刻意压低声音骂道“苏长应，你这是干什么！”
　　苏长应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秦子越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他强忍着一脚把苏长应踢下床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说“苏长应，你到底想干嘛？什么对不起？”
　　他以为苏长应是在试探他有没有武功，刚在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圆过去刚刚一掌将他钳制住的原因，谁知苏长应松开他之后，欲说不说，沉默了好一阵。
　　窗外乌黑的天幕渐渐拉开，一点月光挤了进来，苏长应深情又慎重地看着秦子越。他看见秦子越刚进来时还未干涸的一行泪迹，便轻轻地用手拭去，随后一字一句庄重地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话语轻轻，眼神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