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咸鱼波

2、战乱

　　是年冬天，季归季来收到传讯，两人策马直奔军营大帐。一路上军营的布防紧密了很多。大帐内，雷闯、孙天运等一干将军一身戎装、神色严峻。

　　原来，经过多年的试探、准备，在这一年，匈奴从正北方发起了进攻。正北方俗称边州十六城，一直以来都是边防重地，由季将军长子季天啸驻守。匈奴这一次放弃小打小闹，由匈奴王亲自带兵大举侵犯，这仗有得打。众将纷纷请战。

　　“还有一个奇怪之处。”雷闯指向沙图的东北方：“根据军报，一支大概千人的匈奴队伍直接向东北方的呼图兰城行去，主将好像是匈奴王的小儿子扎朵万。”

　　这确实是奇怪之举，呼图兰城，离天连市五百余里，前有图兰河，后连图兰山，就如两道天然屏障。另一方面，呼图兰城独居边境一角，既不是交通要塞也不是养兵休息的好地方，没有任何军事价值。也就是说就算占据了呼图兰城，对于中原的进攻也毫无帮助，进无可进，退与不退差别不大。一直以来都不在双方的军事的布局之内。

　　即便如此，按季将军的安排，勇武善战守将杨战依然带有五百兵士驻扎，原本从任何一个因素来说都是属于比较安全的地区。唯独府令汤善礼胆小懦弱，心胸狭窄，但因无从插手军事，倒也相安无事。

　　呼图兰城有个比较特殊之处，因为特殊的地形，背山面水，地势下陷，挡住了风沙，就连气温都比其他地方高了些。因此这里全然没有北国的苍凉，反倒气候适宜，青山绿水。加上不知哪一届的守备家乡江南又醉心于建筑，直接把不大的城廓修得小桥流水，颇有江南之风，俗称“小江南”。成为了北境一带的一个世外桃源。

　　因此，匈奴分兵向呼图兰城确实有些迷惑。

　　“由扎朵万带兵，或许是匈奴王的无奈之举。”孙天运道：“没指望能立下战功，就是让他带带兵吧。”这番话在座人都明白怎么回事。镇北将军季风行多年镇守边关，北境的一草一木、一沟一壑都熟悉得如自家后院。

　　根据情报，匈奴小王子扎朵万从小聪慧过人、文武双全、更是善于学习大洪王朝的各种知识，还在幼年时就曾经乔装到大洪王朝游历、学习，曾在天连市居住良久，对于大洪王朝的风土人情、诗词歌赋、历史军事都进行了系统的学习。走在街上，言行举止，全然不是匈奴人的模样。

　　也因为如此，匈奴常年的征战小王子从未参与过，匈奴王对他疼爱有加，也未让他参与到战争中来。只是听说小王子一直想要呼图兰城，但是要因为这个毫无军事的价值的小城池来挑起战争，绝对是没必要的事情。而这次，给他一千兵士让他远离主战场，或许是两种考虑：第一，锻炼他带兵的本事。第二，保他的安全。如果拿下了呼图兰城，那自然好。如果拿不下，也不会有太大的伤亡。第三，就算如此，也牵制了季将军的小部分军力。

　　不管怎么说都是大洪王朝的领土，来不得半点疏忽。季风行老将军和几位副将眼光一碰，看着旁边跃跃欲试的季归，自然心意相通。这场仗不小，虽然季归从小出入军营，而跟着打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仗，但和这次比起来不是同日而语的。季归好强，前面分析的种种自然不能告知他。于是季将军摘了令牌：

　　“季归接令！”

　　季归季来单膝跪下：“请将军吩咐。”

　　“着季归带五百兵士，驰援呼图兰城，受副将杨战统领。全心抗敌，铁心报国！”

　　季归脸色不忿，没吭声，他想去的是边州十六城，和哥哥一起驰骋沙场，去呼图兰城算怎么回事？季来在后面捅捅他，军令，岂是你闹脾气的时候？先接了再说！

　　季归不情不愿的接了令。季风行凛然说：

　　“攻呼图兰城的匈奴小王子，守城的是我季风行的儿子，怎么？你是怕了？”

　　“父亲误会我！”季归待要争辩，身边一众军官说道：

　　“虎父无犬子，现在你和扎朵万的交手就是将军和匈奴王的交手，这个道理小将军不明白吗？”一边说着一边给季来使眼色，季来自然明白大家的良苦用心。一拱手：

　　“季来必追随小将军，风起沙场，得胜归来！”

　　季归看季来都这么说了，也不再说什么，憋着劲去和那扎朵万会一会，当夜，二人便带五百军士向呼图兰城驰骋而去。

　　呼图兰城墙上旌旗飘飘，两个少年将军一身戎装立于墙头，假如不是战争，这是一幅绝美的图画。季归目视前方，盔甲紧身，腰悬长剑，头盔上的红缨轻轻摇摆，年轻英俊、轮廓分明的五官已现了成人的摸样，只是眉头微皱，神色严峻。

　　旁边的季来因头盔下的那一双大眼睛，使得这身威武的盔甲也柔和了许多。城外冰冻的图兰河边就是扎朵万的大营。整肃有穆，隐隐看得见兵士的身影。

　　二人来到呼图兰城一月有余，和扎朵万城下已几次交手，一直未分胜负。年轻的季来不由有些急躁。本以为来了一击击败敌方，还能到边城十六州大战一场，但现在连个小小的扎朵万都拿不下来，又如何力战沙场呢？

　　“小将军别心急。”季来好像永远都是能知悉他点滴情绪的人，缓缓说道：“该着急的应该是扎朵万。再有一月，气候转暖，图兰河的冰开始解冻了，届时，敌方进退两难。补给不上，如不退必将自乱阵脚。”

　　“既如此，他们目前也没有进攻的迹象，可是为何？”小将军眉头深锁：“每次交手，他们总是浅尝即止。”

　　“进攻，对于他们来说也无大意义。”季来永远没有情绪波动似的：“败了，损兵折将。就算胜了，拿下一个呼图兰城，这边里北边战场路途遥远，前后无援，如果我方再调集人手反攻，敌方区区一千将士，绝无可能守下城池。”

　　“所以啊，扎朵万攻呼图兰城到底意义何在？”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所有将士。

　　“或许就是让这个匈奴的小王爷练练兵吧。”季来一笑：“小将军也一样。”

　　季归可没这么想，少年将军，立功心切，怎么可能放着北边的战事，跑来陪这个什么小王爷玩小打小闹的把戏？既然如此，自己不如快刀斩乱麻，拿下这个不知所谓的小王爷，早日回北边战场，那才是一个将军应该战斗的地方。

　　季来虽这么安慰着小将军，心里也一样的沉重。他做事历来细致、周到，对于这个扎朵万多放了一倍的心思，凭扎朵万的性格、经历来说，不可能放着北边的战事来做这种无味的孩子般的游戏。他到底意欲为何？仅仅是想拿下呼图兰城？拿下以后呢？意欲为何？他会怎么拿下？他怕小将军一时兴起直接杀到敌营去。那风险太大，敌营驻扎在冰河旁，在那里设陷阱太轻而易举。只怕对方一直不动就是等着这边直接杀过去吧。

　　于是，季来一边稳着小将军，一边派出了探子，分四个方向去做详细的侦察，一支侦察对方的陷阱设于何处；一支直接上图兰山，看看是否有什么扎朵万知道而己方不知道的秘密；一支直接绕到了城西北面，城西北是一片丘陵之地，离最近的城池也有三百来里，中途是些零零落落的小村庄。一支直接绕过敌营看是否有援军。

　　只要探子回来，至少能确定扎朵万攻城到底是为什么。

　　回到寓所，季来熟练的伺候小将军卸下盔甲，亲自拧了细棉面巾给他擦了脸，厨下已端上了餐食，季来先给小将军布了菜，自己捡了清淡了吃了几口。小将军看了看季来，口气软了下来，夹了快羊肉放在季来碗里：

　　“你看看你都瘦了，也吃点肉。给你说了，不用跟我出战，非不听。”

　　季来一笑，把肉吃了。季归想到几次和对方的交手，季来都紧跟在自己身旁，所以自己从没担心过会有背后的攻击，只是一往无前就好。只是季来身弱，只怕这样下去经受不住。突然想起，那次和扎朵万照面时，扎朵万看见季来时的表情，很是欣喜，就像突然见到了很久没见的友人一般，后来事多也就忘了，季来也没提，现在突然想了起来，便问：

　　“你认识扎朵万？”

　　季来想了一下，摇摇头，平静无波的说：

　　“我去哪儿认识他去。”

　　季归点点头，也是，季来几乎天天和自己形影不离，哪儿认识他去。

　　第二天一早，季来有些感冒，季归便强制他休息，自己和杨战了城墙巡防，今天他要趁季来不在和杨战说一下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而，这他不想让季来知道。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杨副将，我准备夜袭敌营，结束这边的战斗，好早点去北境。”季归开诚布公。

　　杨战沉默了，说实话，他跟随季大将军多年，忠肝义胆，小将军这次来，他只想保小将军的周全，所以这也是和敌方对峙一月有余而没有主动出击的原因。要按照他的脾气，哪怕只有对方一半兵马，也早就直接冲杀过去，那位小王爷他还这没放在眼里。就几次交手，也基本在不会出事的判断之下，让小将军去冲杀一番，过过瘾。要说这仗打得憋屈呢。

　　只盼着春暖花开，两位练兵玩的小王爷小将军各自回朝，自己才能放开手脚。但是作为一个将士，敌军就在眼前，这种手痒心痒却是抵都抵不住。小将军的这个提议不是不吸引人的。

　　接着两人就敌我双方的形式做了详细的分析，接着摆兵布阵。杨战基本是默许了小将军夜袭的方案。线报说今晚是扎朵万20岁生日，匈奴军营要给他庆祝，早早的就开始了杀牛宰羊，运酒备菜，一片欢腾。

　　最终，小将军马鞭一丢，说了句：

　　“时间就定在今晚。这事瞒着季来，他受了风寒，不让他折腾了。你去准备吧。”

　　“尊令！”杨战一揖退下。心说，也不知道这小将军和季来谁是主谁是仆了，小将军平时对季来衣食住行都要过问到，那季来上了战场也是以一当十，勇猛异常的主，下了战场事事思虑周到、谨慎，到了小将军嘴里，就成了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孩儿了。

　　这边季归瞒着季来忙了一天，在家养病的季来可也没闲着。他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两个，一个是侦查图兰山的，一个是调查援军的。

　　图兰山的回复说，图兰山山高险峻，风景优美，传说山顶处有一湖泊，清澈见底，常有仙人洗浴，奇兽饮水，乃人间仙境，但没人去过。然后就是山中珍奇巨多，花卉药材应有尽有，只是想翻越此山，则难如登天。

　　援军的回复，图兰河以北均是荒原，高山，值此隆冬一片萧条，并无人马行过的痕迹。就算对方撤军，此去路也难行。

　　“那扎朵万就没有撤军的打算了。”季来心道，那他到底要如何呢？如果在冰河解冻前后撤三十里，那还有退路。否则一旦冰河解冻，他是想回都回不去了，还是他根本就没打算回去？

　　季来心里一紧，走到沙盘前，如果自己是小王爷，那要如何攻城？攻下之后意欲如何？

　　呼图兰城城墙高耸坚固，四周城门也是特制的四层加厚，区区一千军士，要攻下基本不可能。如果是我，必下此城，我会让门从里面打开！大军从正门入，再在城西北丘陵处设下陷阱伏兵，里应外合，则城必下！

　　想到此，季来冷汗湿透了里衣。速招手下，一路去寻季归，一路去查府令汤善礼。一路去城西北门接应探子。只是隐隐的猜测，还不敢大肆的动作，心里已是七上八下。他一直记得，他是季归的，季归就是他的人生，他不想让他有一丝的危险，哪怕送了这条命也要保季归的安全。少年的季来还不知道这已经超出了当初季福给他说的话，不只是责任，还有了割舍不断的感情在岁月中越发的坚固。

　　直至掌灯时分季归才回来，一进门看见季来脸色苍白，额上还有汗迹，季归心急：

　　“发热了吗？怎么还没好？我让厨子炖了老汤喝了没？”

　　“没事，小将军，怎么一天寻不见你？”季来勉强笑道，上前给季归卸甲。他虽心有了计划，也想等消息坐实了再告知季归，不想让他提前担了心。

　　“跟老杨去了兵营。”季归一笑挡住了他宽衣的手：“一会还得去巡视城墙，我就是担心你回来看看。陪你吃顿饭，要不你又不好好吃饭了。”

　　厨子上了菜，季归拉着季来坐下，他知道今天的计划有凶险，战场上的事，谁又能有绝对的把握呢？他不想让季来有危险更不想让季来担心。劝着季来喝了杯酒，季来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红晕。季来小心的给他挑着鱼刺，看着灯光下的季来，突然想到了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孩，季归想，这辈子都不要让季来离开他，不要让他再有那种表情，他的季来是优雅的，俊朗的，战场上是个英勇的战士，战场下是个谦谦的君子。而且只属于他。

　　16岁的季归还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感情，只是看着季来专心的样子，很想很想把他搂在怀里，永远不分开！

　　只是不行，至少今晚不行。

　　“小将军。”季来想来想去，还是先捡自己分析的重点说一说，让季归有个思想准备，以免冲动行事，只要今晚探子回来，一切就有了定数。

　　“嗯？”突然被打断了思绪的季归脸一红，有些掩饰的喝了口酒。

　　“扎朵万估计不是那么简单......”

　　“季来。”季归突然抓住了季来的手，这一刻他不想谈战争不想谈其他，他只想季来好好睡一觉，醒来就看到他得胜归来，他一直要做季来心里唯一的将军：“你身体不适，先吃饭，有什么明天再说，好不好？”

　　“好”季来抬眼看了小将军一眼：“那你今晚巡完了城墙就回来，我晚上发热难受。”他想今晚探子就能带回消息，最好小将军也亲自听一听。

　　“好！”季归哈哈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包药：“我在军医那拿了包药，发汗驱寒，你吃了好好睡一觉，我保证明天你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我！”季归没说这药里特地加了催眠，如果季来不深睡，怎会让他独自上战场？

　　“好！”季来给侍卫嘱咐过，只要探子回来，不管什么时辰都要叫他。看着季归手里的药和关切的眼神，就着季归的手吃下了药。

　　季归给季来盖好被子，坐在床沿，再一次看着这张英俊的脸，想着他小时候的样子，现在长成这样，真好！季归想，俯身在季来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轻轻的说：“等我回来！”

　　他们都没想得到的是，这一次的分别再见竟然已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