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京华》章鱼小丸了

34、月红

　　几人就在眼前的酒楼定了包房。金欢也不拘谨，找个位置便坐下来。她晃晃脑袋，把高束的马尾一甩甩在脑后。
　　其余人也在邹妍落座后再选座，金欢见着众人的行为举止，面上神色不动，自顾自斟茶。

　　江合点过菜便来到包厢，在一张矮桌前坐下。她掌间轻呵一杯热茶，含着笑随心与金欢闲谈：“金女侠是哪里人？”
　　金欢爽朗一笑：“江湖人。”
　　邹妍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金欢，但见女子眉眼间尽是恣意，透出的张扬像是有温度，像是一圆灿烂的骄阳。
　　元气少女，真好啊。

　　金欢又问：“你们又是从哪来的，既然路过此地，是不是要去琚州？”
　　邹妍热络回应：“我们是从纪京来的，也确是要去琚州。话说既然女侠是江湖人，想必也去过纪京吧。”
　　“哦，纪京啊，”金欢神色稍敛，语气也平了下来，淡淡应道，“算是去过。”

　　趁着这个缝隙，魏朝张了张口，又耐下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以平静语气问道：“我见女侠招式眼熟，不知女侠师承何派？”
　　“无门无派，许是我师父师承名门，所以你会熟悉我的招式，”金欢看向魏朝，似是有一刹的愣神，她眉心微微一蹙，神色也端正许多，“敢问阁下是……我觉得你有些眼熟，我们见过吗？”
　　魏朝颔首：“在下姓魏，既然侠女觉得眼熟，许是见过的。”
　　若是金欢曾在央云山学武，那魏朝真有可能与她擦肩而过。

　　金欢闻言却是唇角一抿，她蹙眉看向别处，举起茶杯饮了一口：“嗯。”

　　魏朝暗暗猜测自己是否太过唐突，正尴尬之际，他看了一眼邹妍。
　　方才金欢说话时邹妍在看金欢，这时正好转头看向魏朝。
　　二人在四目相对的刹那立刻移开目光。像是两人都被火烫了一下，痛得让人即刻逃离。

　　邹妍暗暗掐了掐手指，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抛之脑后，对金欢笑道：“我这伙伴爱武成痴，若是女侠得闲，可与他切磋一二。”
　　金欢敷衍地“嗯”了一声，似是不愿与他们继续交流。
　　正好此时店小二开始端上菜品，打破当下的尴尬境地，几人便也转移话题。

　　今夜是阴天，缕缕晚云凝稠交织，又在薄处透出半片明月，朦胧温柔地流倾而下。
　　魏朝坐在客栈屋顶望天想事，忽听身后檐瓦响动，正是皇上提着衣摆小心翼翼走过来。

　　邹妍踏着月色走近，落下轻轻一声笑：“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魏朝抱拳行礼：“见过……”
　　邹妍按下他的手，笑意盈盈：“只你我二人，不必多礼。”
　　她捋好衣摆，在魏朝身边坐下，抬头看了看天：“今晚月色不错。”
　　邹妍顿了顿，魏朝没有接话。邹妍便接着道：“看来明天的天气不会太糟，唔，就是冬天还是太冷了。”
　　魏朝点点头，问道：“陛下找微臣可是有事？”

　　邹妍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忽然有些想笑。
　　初见时魏朝那么放荡不羁，看着患有社交牛逼症，她还以为他是个粗野武夫，怎么后来在自己面前这么收敛……估计还是自己这皇帝身份太吃香。
　　既然如此，邹妍便不再多说，直接跟他说正事：“我们的行踪暴露了，想必你也看出来了。”
　　魏朝沉默良久，半晌才道：“若是陛下怀疑微臣，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微臣家父与琚王私交甚笃，微臣的嫌疑最大。”
　　“是的，你的嫌疑最大。不过……”邹妍轻笑一声，“但是最有嫌疑反而最无嫌疑，没有谁明知自己嫌疑最大，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搞事情。”
　　魏朝也笑了：“陛下说的是。”

　　面对魏朝的坦然，邹妍又是触动又是无奈，她自然相信行事坦荡的魏朝，但是其他人又没有嫌疑……她的思路走入死胡同：“那么到底会是谁？”
　　难道范围不在他们六人之中？会不会是谁不小心泄露了消息？
　　邹妍觉得这事儿靠自己的脑子应该想不出来。

　　魏朝望着身边苦思的帝王，月光勾勒出陛下的鼻梁、脸庞、下巴……线条柔和光滑。陛下只是比自己小了四五岁，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还能如少年一般柔软吗？
　　这些思绪飞快地在魏朝脑海中飞过，他却没有多想。
　　魏朝知道自己和陛下之间始终有一层厚厚的壁垒，即便眼下谈笑风生，但终究君臣有别。这样的身份摆在眼前，他深知自己不能多想关于陛下的事情。
　　于是魏朝只是又望了望天，那片月亮依然在流云中半遮半掩。
　　他轻声道： “臣相信，陛下会有自己的判断。”

　　邹妍心说我怎么知道。但她也只是“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夜幕。此刻她也没什么赏景兴致，低头理了理衣摆：“那我不打扰你赏月了，我先回去了。”
　　说着便要起身，却见魏朝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邹妍没再犹豫，将手搭了上去，借力起身。
　　习武之人掌心粗糙，魏朝的掌心又十分滚烫，烫得像是要融化这冬日寒凉的风。
　　邹妍面上微微发热，却没有在此停留，踩着檐瓦慢慢下了楼。

　　邹妍回到房间的时候已过了戌时，文犀刚洗漱完，许是刚刚洗了脚，此刻她挽着裤腿收拾水盆。
　　邹妍知道古人睡得早，看着文犀这么早洗漱也不觉得奇怪。却觉得有些新奇，毕竟从前她一直被文犀伺候，也没见过文犀生活中的样子。
　　只是文犀见邹妍进来，赶忙躬身请罪：“请陛下恕罪，属下今日身子不适，又没来得及等您回房，所以先行洗漱，此番逾矩，望陛下惩罚。”
　　邹妍一听，余光一瞥水盆便看见有血迹，赶忙把她拉到床上：“你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受伤了？”
　　文犀一顿，竟颇有些难为情，她放轻了声音：“回陛下……是属下每个月……”
　　此话一出，邹妍马上就明白了，她拉开被子把文犀的脚盖住：“那你大冷天的怎么还光着脚呢，你这时候不能着凉，快躺下来休息，身体处理干净了吗？我等下去问店家问问有没有红糖，你好好休息。”
　　文犀被邹妍强行摁着躺下，挣扎着就要起来：“陛下不必如此，此事是属下逾越了。”
　　“哎呀你就安心歇着吧，”邹妍拍了拍文犀身上的被子，笑着道，“你我虽名为主仆，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邹妍的神色真挚：“又哪里只是主仆呢？”

　　文犀平静冷漠的面容上隐约有几分动容，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抿了抿唇，反而问道：“陛下怎会这么了解女子的月事？”
　　邹妍被她整笑了，低声道：“你忘了，我也是女人呀，女人每个月那点事儿我还不清楚吗？”
　　话音刚落，邹妍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刹那脑海中似有一道电流蹿过。

　　月事。
　　自从她穿越过来，就没有过……
　　邹妍心下一空。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和以往一样，因为思郁过度，月事四五个月不来也是寻常。但这可是邹琰的身体……
　　邹琰她好像……

　　邹妍脑中读档到邹琰零碎的记忆。

　　“琰儿，把这药喝了。”
　　少女邹琰毫不犹豫地接下母妃递过来的汤药一饮而尽，喝完药不久便腹痛难忍蜷缩在床，又被芳妃搂在怀中。
　　芳妃亦是浑身颤抖，声音似有哭腔：“儿啊，母妃这都是为了你……”
　　邹琰痛得冷汗直冒，却仍勉强笑道：“儿子明白。”

　　邹妍想起来了。
　　邹琰没有月事。

　　行吧，芳妃为了遮掩邹琰的身份真是煞费苦心，直接免去邹琰月月的麻烦事。怪不得当时自己震惊于白如梦混淆皇家血脉，江合的神情那么复杂……
　　原来邹琰根本就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邹妍很快反应过来，即便文犀知道自己“失忆”，但是能不造成误解就不造成误解，便继续道：“在我看来，月事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就和人会饿会渴一样，即便我没有月事、就算我是个男人，也必须了解此事，不然人类迟早要灭绝的……嗐，你先躺躺，我去给你弄点热水。”
　　“陛下不必了，”文犀从床上坐起，“属下和金女侠约好夜间探查此镇，马上便要动身。”
　　“哦这样啊……”邹妍听了也不勉强，只是叮嘱道，“那你记得多喝热水，行事不要勉强自己。”

　　待到文犀穿戴好衣物离开房间，邹妍自我放弃一般地扑倒在床上，胡乱搓了搓自己的脸，万般无奈和自责又涌上心头。
　　真是的……怎么感觉自己说的哪句话都不对？她又感觉自己不适合活在世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