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如旧》章鱼小丸了

2、所谓伊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在水底溺毙的刹那，谢云舒觅到漏光之处，循着光影波荡往上浮去。
　　浮光掠影中，他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他看见自己失了神志，将剑刃指向同门；
　　他看见自己面对着竹宗师的尸体茫然无措；
　　他看见……
　　那记忆闪得太快，却一幕幕闪着血光触目惊心，谢云舒不由得生出悲哀滋味：
　　原来我的人生如此不堪。
　　他无力看着载着记忆的浮沫消失在水底，魂灵顺着水力往上、往上……
　　在身侧刮淌过的水流，好像能够洗清他的血污罪孽，灵魂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即将触及水面……

　　谢云舒大口喘息，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他在哪？
　　神思也跟着慢慢浮出水面，谢云舒渐渐清醒。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透过薄薄的窗户纸，他感觉到天色微明，帘外雨潺潺。
　　画楼听雨的惬意感觉漫了上来，昏死前的杀伐好似远去，那清新悠远的雨香似乎在提醒：
　　他还活着。
　　谢云舒勉强支撑自己坐起，打量着房屋，觉得有几分熟悉……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你醒了！”来者是个肤色黝黑的少年，蓬勃朝气随着开门那瞬的风卷了进来，给谢云舒的世界点染了青春颜色。
　　谢云舒一愣，脑海刹那闪现断首喷涌的血……
　　眼前少年，正是前世死在自己手上的师弟——萧叶秋！
　　万般悔恨歉疚涌上心头，谢云舒呼吸一滞，那份无尽伤痛再收不住，酸意冲上眼角，只怕自己突然情急落泪，赶快闭了眼睛。
　　他不敢看这个还是轻狂少年的萧叶秋。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萧叶秋赶忙上前来，“那你可得醒醒，我们马上要下楼吃早饭了！”
　　谢云舒把那份翻滚心情压下去，沉默良久，问道：“我这是在哪？”
　　“你怕不是睡糊涂了？这是山花客栈啊，在过几日，我们就要去参加考试了，”萧叶秋探探谢舒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啊？”
　　桑榆客栈……
　　是他参加央云派收徒考核前暂住的地方！
　　这么看来，他回到了罪孽开始之前，谢云舒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不曾沾染血污。
　　可是……他的魂灵早已发臭发腥，如今他有何颜面再见故人？
　　见谢云舒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萧叶秋也摸不着头脑，只好道，“你要是还没睡够就再睡会，我去给你打包早饭上来。”
　　“不了，谢谢你，”谢云舒从床上起身，深深吐纳几息，鼓足勇气看向萧叶秋，眼底似有泪光盈盈，唇角却扬起微笑。
　　“我跟你一起。”
　　既然重活一世，他定要为前世赎罪，再也不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桑榆客栈就在央云的山脚下，此刻饭堂聚了很多年轻人，多是来参加央云派一年一度的收徒考核。
　　饭堂人很多，谢云舒萧叶秋二人几番调整，和一个孤身赴考的女修凑了一桌坐下。
　　那少女神情淡漠，面前只点了一碗稀粥。谢云舒认出她来……
　　薄雾漫上眼眶，谢云舒忙灌一口热茶，假装被茶烫到。
　　“在下不才，考了几年都名落孙山，不过，这央云派的考核，可没人比我更熟悉了！”
　　不知何处响起这句话，吸引了饭堂许多耳朵。
　　却见一个模样精明的青年坐在饭堂中央。
　　“咱都知道，央云派这一辈的长老，都是用花来排辈分的，其中梅兰竹菊四大宗师，可是仙门中有名的四君子，想必大家都是奔着这四位而来。”
　　“这我们都知道！你说重点！”一个少年不满嚷道。
　　“别急嘛！”那青年不急不慢喝了口豆浆，接着道：
　　“先说说这梅宗师，他姓梅名华——”
　　听到这个名字，谢云舒身子一顿，刹那寒意窜上脖颈，明明已是暮春时节，心却似窖底冰。
　　“他是个杂修，就是剑术符箓什么的都会一点儿，但是都不精，不过，能够一直位居四君子之首，应该有两下子。”
　　这梅华哪是什么杂修，谢云舒暗道，分明是个……
　　想起那人目露血光，操控魔剑踏遍尸海的模样，谢云舒眉头微皱，在心底答道：
　　他是个魔修。
　　估计梅华杂学，是为了遮掩他修炼魔族心法。修习仙门心法，自然可以顺畅地学习仙门法术，直到精通，若他身为魔修，便很难正常修仙，二者不可得兼。

　　“梅宗师曾言道，说自己修炼繁杂，教不好弟子，故不收徒。”
　　“啊……那真是可惜了……”有女修惋惜道。
　　谢云舒冷笑。
　　屁。
　　谁说他不收徒？
　　专挑软柿子捏，培养他的魔修傀儡给他背锅！

　　“再说这兰掌门，是个剑修，因为事务太过繁忙，无暇教养徒弟，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只收了一个徒弟。”
　　哦，央云派掌门，杜兰溪。
　　谢云舒微垂眼睑，叹道，是个可怜人。

　　“竹宗师，钟竹修——”
　　萧叶秋立马竖起了耳朵。
　　谢云舒看着他这副紧张模样，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
　　央云派考核有个规定，总成绩前三甲，可以自行选择师父，而排名往后的，则只有被挑选、被安排的份儿。

　　“竹宗师的剑法可谓武林第一……”提到钟竹修，青年滔滔不绝，把这位大能从头到脚夸了个遍，萧叶秋津津有味地听着，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谢云舒走了神。
　　上一世，他和萧叶秋在共同去央云山的路上结识，后来萧叶秋取得状元，想也不想地就选了竹宗师，傻呵呵地跟在竹宗师身后笑着。
　　而谢云舒却并不突出，在人群中低着头，做好了成为杂务弟子、或是明年再战的准备。就在他万分卑微懊恼之际，一片素白的衣角翩然而至，映入眼帘。
　　那份惊喜，竟是……谢云舒苦笑。
　　竟是，永生难忘。

　　“跟我走，可好？”

　　像是芙蓉塘外的轻雷，踩着俏皮的脚步，叩响了他的心门。

　　十四岁的谢云舒惊讶抬头，却见那人白衣翩翩，风姿出众，本该是清高的傲骨梅花，却像被江南春水浸过一样，软了枝条，润了花瓣。
　　谢云舒牵住了梅华的手，成为梅华唯一的亲传弟子。
　　因梅华是四君子之首，这一年的萧叶秋等人，都得称谢云舒一声“师兄”。

　　“菊宗师，是个医修……”
　　等到青年人说完，堂内其他少年修士都有些意犹未尽，正劝那青年再说几句。

　　“谢云舒，你对哪个宗师感兴趣啊？”萧叶秋心下早已笃定，这时对其他人的选择非常感兴趣，迫不及待想要交流一番。
　　“我什么也不会，哪轮得到我去挑宗师呢？”谢云舒笑道，转头就叫小二结账，避开这个话题。
　　萧叶秋还想再说几句，转头便瞧见那少女正在解钱袋子，脱口便问，“姑娘，我看你读的是医书，可是想拜入菊宗师门下？”
　　少女愣了一下，也不等小二赶到这桌，直接把铜板放在桌上，翩然离去。
　　谢云舒看了看萧叶秋傻愣的样子，又看了少女孤冷的背影，暗道这两人真是性格不合，一个言行粗犷，一个心思细腻，这份冤家路窄，原来是早就结下的。

　　前世他对其他长老门下的弟子了解不多，只知道萧叶秋和一个医修女弟子极为不对盘。二人每每见面，就像是火山喷涌的岩流奔赴平静大海，尚未激起火花便归于死寂。
　　即便如此，萧叶秋还总招惹人家，其中缘由，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萧叶秋还常常半夜找谢云舒喝酒，倾诉苦闷。

　　谢云舒没有倾慕的女子，不明白萧叶秋这颗粗犷心思突然牵绊的愁结。
　　但是青春年少的谢云舒总做梦，常梦见自己身陷混沌不知所措，有一个看不清容貌的白衣人斩裂黑暗，向他伸出手，他便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扎进那人软软的怀抱。
　　谢云舒心头微动，若是今后有红袖在他身侧，他希望是……

　　刚若塞北风，柔如江南月。

　　“谢云舒，她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谢云舒犹豫片刻，意味深长道：“萧叶秋啊，这女孩儿的心思你别猜，猜错了，她们会生气，猜对了，她们会更生气。”
　　“啊？”萧叶秋大为震惊，“怎么这样，女子竟如此清奇？”
　　女子是什么性子，谢云舒不知，他上一世来不及拥有温香软玉，也没有红颜知己致酒杯前，只有那个阴阳怪气的师尊，倒是比女子还难揣摩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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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梅华姓蔚（yu），只是很多人以为他叫梅华……
So……站在不知情人的角度写他，我用“梅华”，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我用“蔚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