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如旧》章鱼小丸了

4、自此相离

　　剑术考试结束的那天，谢云舒和萧叶秋跑去买了两瓶梅子酒。
　　在孩子眼里，似乎学会喝酒就能成为大人。
　　何况十四五岁正是期望长大的年岁呢？
　　谢云舒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现回到少年时代，这颗仇恨扎根的心，也在这些天的少年游中觅得几分放松。
　　他看着皱着眉头一口闷的萧如风，恍若回到了多年前，二人尚能把酒谈心的时光。
　　彼时清风朗月，少年无双。

　　谢云舒摇着白瓷瓶装的梅子酒，思绪悠悠。
　　不会喝酒的人，饮下的是火烈酒意；会喝酒的人，饮下的是清新梅香。那酒味的辛辣像是雾，初来乍到者在迷乱中身葬大海，只有老手经验丰富，劈开雾霭的蒙蔽，直取甘冽的梅子香。

　　脑子不清醒的萧叶秋拉着谢舒说了一晚上的话。
　　说自己小时候村子里出妖怪，是央云的子弟来除的，那个时候他就立下决心，一定要成为央云子弟，长大后降妖除魔，成为英雄。
　　谢云舒点点头，耐心听他说着，心下却浮起零碎的记忆。

　　他是个慈父见背的乡野少年，跟着娘亲裁衣为生。
　　娘亲虽是乡野村妇，在服装上却颇有造诣，深谙京城的时兴风格。
　　她常帮人做嫁衣。
　　“这是杜小姐嫁给刘公子时的嫁衣样式，在京城可流行了！”娘亲眉飞色舞地介绍图纸，好像真的亲眼所见，“那杜大人疼爱女儿可是出了名的！婚礼那天十里红妆！新娘子穿上嫁衣简直美若天仙！”
　　“是嘛！那我们就按照这个图纸做吧！”
　　娘亲在村里制衣小有名气，母子俩的日子倒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只是，谢云舒从未看懂娘亲眼底深深的愁云，许是妇道人家心里常有许多弯弯绕绕，谁也解不开。

　　娘亲时常告诉他：
　　“舒儿，你的命是央云山的仙人救的，你今后一定要成为央云弟子，找到仙人报答恩德，知道吗？”
　　谢云舒铭记在心。
　　然而，他何时生的重病，仙人是何模样，他早已忘记。
　　他摩挲着娘亲给他的一枚半圆形玉佩，暗暗下定决心，既然娘说这是仙人留下的，他就要凭玉佩找到仙人报恩。
　　前世谢云舒拜入梅华门下之后……好像问过玉佩的主人。
　　那时梅华是什么态度呢？
　　反正不是什么好态度，谢云舒记不清了，也不愿再回想。

　　出成绩这日，考生们列着整齐的队伍，整齐站在央云主殿里，紧张又期待。
　　长老们都到齐了，兰掌门坐在中间主位，一左一右是分别是钟竹修和陈桃飞，再往两边便是蔚梅华和宁菊风，再靠边的便是其他的长老。
　　桃花长老和兰掌门对视一眼，等到掌门点头，桃花长老才拿着榜单走到考生面前，读道：
　　“前三甲者，可自行选择师尊，上台拜见奉茶。三甲往后，则由众长老自行挑选亲传弟子及普通弟子。”
　　话音一落，这群考生个个情态不一。成为亲传弟子，那自然是最为幸运的事情了，但是如果人品尚可，被看中选成普通弟子，虽然只是负责庭院洒扫这类杂务，却也有机会蹭一蹭长老真传。
　　桃花长老清清嗓子，底下本来如一片蚊子嗡嗡的考生霎时安静如鸡。
　　陈桃飞扫了一圈考生，张口、念道：
　　“探花——南归雁！”
　　考生们四处张望，只见一个少女跪下行礼，随后起身来到殿上。
　　谢云舒早知她会选什么，见她走到宁菊风面前拜倒：
　　“弟子南归雁，拜见师尊。”
　　而后有弟子端着茶盘，南归雁取了一盏茶，奉给宁菊风。
　　南归雁不言语，宁菊风也不言语，师徒二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却意外地合得来。
　　谢舒看着眼前这幕，想到前世种种，有些恍惚。

　　前世梅华往江南撒下“醉红乡”疫病，为的就是把宁菊风及其一众弟子引开。宁菊风到江南后日夜操劳，终染病故去。
　　那时的南归燕会是什么心情呢？想必悲伤不亚于钟竹修死后的萧叶秋。
　　那时萧叶秋红着一双眼，摔碎了酒壶，用剑尖指着他怒斥质问。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师尊！你良心何在！”
　　南归雁在宁菊风死后忽然离开江南，带着宁菊风遗留的法器杀回央云。一路劫杀艰辛不言而喻，可她什么都没说，冷眼看着谢云舒的剑刺向她，至死无言。

　　南归雁奉完茶便被领到一旁，等待收徒大会结束。
　　桃花长老便继续念道：
　　“榜眼——萧叶秋！”
　　萧叶秋赶忙激动地跪了下来，咚地一声磕了个响头，随后便急吼吼走到了殿前，又是噗通一声朝着钟竹修跪了下去。
　　这副滑稽模样让其他考生不由得嗤嗤笑出声来，桃花长老清了一下嗓子，殿内再次回归肃静。
　　“弟子萧叶秋，拜见师尊！”
　　少年洪亮的声音震彻殿堂，似乎能撼动人心底那一口沉钟，余音回荡，谁也不能小看这个意气满满的小子。
　　钟竹修接过萧叶秋的茶，道：“千磨万击，不改坚劲。”
　　“弟子谨遵教诲！”
　　萧叶秋抬眸，眼底一片澄澈明亮。
　　像是永不落的太阳，永远炽烈明耀……就像钟竹修年少时一样。
　　杜兰溪在一侧掰扯折扇，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最后时刻，全殿屏息等待，神思紧张。
　　紧绷到极致，谢云舒反而心底一片轻松，果真听桃花长老道：
　　“状元——谢云舒！”
　　“谢云舒！太棒了！”萧叶秋闻声，几乎要跳起来，他激动地看向谢云舒，恨不得马上把身侧的南归雁拉过来，指着谢云舒说：“看！那是我兄弟！厉害不！”

　　谢云舒规规矩矩跪下行礼，然后起身往前走，从容淡定，像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谢云舒，想知道他会选择哪棵良木而栖。
　　谢云舒一步一脚印，坚定往前走着，他眼前分出好多岔路。
　　是为了复仇继续潜伏在梅华身边？
　　还是选剑修大佬钟竹修？
　　就算选陈桃飞也能锻炼统筹能力……
　　道路的尽头是极乐还是深渊，谢云舒心底一片明镜，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
　　蔚梅华看着他越走越近，搭在椅子上的手在广袖下微颤。
　　越来越近……
　　谢云舒直直走了过来，突然噗通跪在钟竹修面前，道：“弟子谢云舒，拜见师尊。”

　　钟竹修上一盏茶还没喝完，看着跪在自己眼前恭恭敬敬的谢云舒，猝不及防。
　　杜兰溪也微微惊讶，看向一边呆住的蔚梅华。
　　“你选的是我？”
　　“正是。”谢云舒低眉，声音恭顺坚定。
　　钟竹修为难地看了一眼蔚梅华，那人已经瞬间收敛了情绪，微笑着对他点点头，表示不必顾虑自己。
　　钟竹修放下茶盏，道：
　　“千磨万击，不改坚劲。”
　　谢舒奉茶：“弟子谨遵教诲！”
　　钟竹修接过谢云舒的茶盏，谢云舒起身，垂头低眉从蔚梅华眼前走过，不曾看他分毫。
　　等走下阶，背对着所有人的时候，谢云舒的唇角猛地扯起一抹讽刺笑容。

　　梅华，今生我将不再受你折磨，过往种种，我悉数奉还！

　　收徒大典顺利结束。
　　杜兰溪先前已有一名弟子，不再收徒，蔚梅华在杜兰溪的劝说下，收了两名淳朴老实的普通弟子打理起居。
　　说来……梅华上一世没有收普通弟子。
　　谢云舒匆匆撇了一眼那两人，一男一女，少女平庸不足为奇，只是那少年颇为眼熟……
　　回想少年的来历，料今后梅华烦恼无穷，谢云舒心情畅快，不再多想，跟在钟竹修身后赶往幽篁里。
　　每个长老的居所都别有风情，雅致无比。
　　兰掌门的居所叫月西楼，足有七层，站在顶端可以眺望大片山原。
　　竹宗师的居所叫幽篁里，处在一片苍苍竹林中。
　　菊宗师的居所叫延年居，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
　　那梅华的居所叫什么？
　　——寄春阁。
　　听着怎么像某种特殊场所的名字？哦，反正他也干净不到哪去，这取名能力还真是差劲。
　　谢云舒暗暗想着，在心底讽刺了一波。
　　呸，这人是烂的，取的名字也是烂的，他所有的东西也都是烂的。

　　幽篁里，阁楼清幽，池塘清澈，鸟鸣阵阵，简朴素雅。
　　谢云舒和萧如叶秋被安置在相邻的房间，设施一应俱全，打开衣柜，里面便是两套竹门弟子的校服。
　　衣服主干是清新的松花色，两袖为白色，衣上有竹叶纹路以彰显身份。
　　谢云舒换上校服，来到镜前，一时恍然。
　　上辈子他穿的是寄春阁的校服，素白衣裳，梅花暗纹。
　　那时，梅华还亲自为他系上腰配香囊，颇为满意地拉着他转了一圈：
　　“舒儿穿白衣真是俊俏。”

　　“今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徒弟，若你不嫌我是杂修，我定会将毕生所学全部教给你。”

　　回想到这里，谢云舒无奈笑笑，自嘲这些美好的记忆怕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那份温柔太过久远，久远得被时光磨损，只剩下零丁的边角，孰真孰假。
　　谢云舒长叹一声，如今他已新生，当斩断柔软心肠。

　　谢云舒约上萧叶秋，两人踏过木制回廊，来逛幽篁里雅致的小庭院。
　　前世他常来这里和萧叶秋谈心，对这里还算熟悉，如今再度踩响吱呀的木地板，每一脚都似踩在云端上，像是幻境一般。
　　“谢云舒，我感觉我在做梦。”萧如风看着池塘里的几尾游鱼，花纹斑驳，水影幽幽。
　　“我居然真的到了幽篁里。”
　　“你不是在做梦，”谢云舒看着池水倒映的自己，目色一片坚定，“萧叶秋，你本身就很出色，来到竹宗师门下，我并不意外。”
　　状元本该是你的，是我……对不起你。
　　萧叶秋憨憨笑了两声：“我觉得世上第一幸运的事情就是拜竹宗师为师，这第二幸运的——”
　　萧叶秋顿了顿，眼里一片璀璨笑意：“就是和你一起拜竹宗师为师。”
　　“我？”谢云舒抬眼看向他，有些吃惊。
　　“长这么大，也只有你不嫌我粗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最好的兄弟，”萧叶秋捶了谢云舒一拳，“和最好的兄弟拜最好的师尊，是最好最好的事情！”
　　谢云舒亦和萧叶秋碰拳，心底默念道：最好的兄弟。
　　可是萧叶秋，上一世是我杀了你啊！
　　那份痴狂厮杀仿佛就在昨天，同门越是明媚灿烂，他便越是不会原谅自己上一世的罪行。
　　谢云舒知道重返央云大有可能重蹈覆辙，他本可寄意山林，长歌天碧，却偏偏羊入虎口。
　　只有他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只有他可以阻止悲剧。
　　就算他并非幕后黑手，但他仍是罪人，是梅华手里一把罪恶的剑刃。

　　他要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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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课后习题：
1.（）小姐嫁给了刘公子
2.南归雁说了（）句话
3.谢云舒追妻火葬场的概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