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如旧》章鱼小丸了

54、新生

　　“如果你必须做出选择呢？”

　　梅华一愣，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沉默许久才艰难启齿：“我的头脑告诉我，应当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保全多数人的利益……”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龙吟，发现对方也注视着他，登时感觉自己像是被师尊抓包，心弦紧绷，又道：“可……我的心并不愿意。”

　　若是在以前，一死成全大局，梅华义无反顾。
　　从前他未尝过人间至情至爱，也不曾彻入心扉地爱过恨过，不知自己的内心竟也会如此失控。
　　梅华在清严的教导下成长为宽容博爱的人，凡事都从他人的角度考虑，若是偶然为自己打算，便让他感到无比羞愧、无地自容。
　　但是现在……
　　梅华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现在他有了私心。
　　他要生下这个孩子。
　　自己身负魔印，若是无法解决，今后定会以死谢罪，可是……到那时谁来照顾他的孩儿呢？
　　想到这，梅华的心情又低落下去，他要为孩子的今后做好打算。

　　方才听了云夫人的故事，梅华忽然意识到，只要是人，便免不了会有心旌震动的情绪。
　　受到伤害的时候会感到痛心，合欢燕好的时候会感到快乐……
　　即便他提醒自己罪孽深重、提醒自己远离情爱，但他不能无视这些情感。
　　像宁菊凤说的那样，情绪是自己内心发出的信号，如同身上的疼痛，虽然难忍，却起到保护自身的作用。
　　这些情绪或许会受到他人和自己的道德谴责，或许不为世俗所容。情感犹如洪水猛兽，冲散人的理智，以至于犯下祸事。但这份心绪源自人的内心深处，源自原始的求生呼唤，它的存在本身没有错处，而是人的处理方式妥不妥的问题。
　　像云夫人那样，身怀有孕、丈夫在外、女儿幼小……换做其他人，又谁能舍下这一切牵挂，慷慨赴死？
　　牺牲与否，应当是云夫人自己的选择，旁人没有立场去干涉。

　　“罢了，问你这个问题本就是冒犯，这种问题本就不该存在，不应强迫谁做出决定，”龙吟得到梅华的回答，也不打算再为难他，只淡淡补了一句，“看来尹夕佳还没彻底把你教毁。”
　　梅华：……

　　刚刚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梅华对此没有确切的回答，却想知道最后的收场，便问道：“那……云夫人和黄家村后来如何了？”

　　龙吟忽地沉默了。
　　小棚屋陷入一片寂静，窗外的风拂过树梢，携着湖上潮气卷了进来，吹得竹帘轻动，发出清响。
　　二人相对静坐，面前茶烟缭缭，将一切都渲上了迷蒙颜色。

　　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
　　梅华暗暗扯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心底正思忖着说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后来……黄家村得救了。”龙吟终于开口，缓缓道来。

　　“啊……”
　　梅华的心忽然沉了下去，此刻他才深彻地意识到：这种情况，无论做出何种抉择，都令人无比惋惜。
　　当真是……千古难题。

　　达成结局的过程曲折复杂，龙吟没有细说，也不愿回想。
　　后来，那些事情堆积在一起，像是浸在血碗中的棋子，每一次落子都鲜血淋漓，一盘下来，棋盘上血迹斑斑，空余悲音。

　　清严仙人鼓动民心，教唆村民前去胁迫示威，未果。
　　后趁其不备、强掳其女，以女相胁，乃从。

　　百年前的喧嚣似乎仍然在耳畔回荡，那些恶毒话语穿刺着他的耳孔，至今心惊。
　　“梅公子！我们知道您是霜明仙子的高徒，知道您是个大善人，求您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我听我那在城里的孩儿说了，说这梅公子和云公子是一对侠侣，都是大善人啊！一直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想必一定能救我们！”
　　“救救我们吧！”
　　……
　　“什么？不肯？！”
　　“什么狗屁良善！原来就是个伪君子！”
　　“苍天无眼啊！让我们村遭此劫难！又遇见这般薄情寡义之徒！苍天无眼！”
　　“嗤，这两个男人在一起不干不净的，真叫人恶心！“
　　……

　　龙吟透过茶烟，望向梅华那张明艳的面容，似是透过百年的云烟，望向那位生性灵动、颇有个性的梅公子。

　　想起一些往事，龙吟捧着茶杯，缓了一阵，转移话题，“对了，既然彩音说你要在此处寻找活计，那你可想好要做什么营生吗？”
　　这个问题对于梅华来说不是难事，便答道：“什么都可以，我从前做过庖厨、跑堂、木匠……”

　　“咳咳咳！”
　　龙吟差点一口茶咳出来，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打量着梅华这副柔弱的身板，艰难道：“你现在有孕在身，能不能不要这么猛？”
　　“我……”
　　“你若不出去做工，我这也算是能养得起你。”
　　梅华笑着摇摇头：“不必，我并不愿意太过叨扰你。”
　　何况……他得攒钱，为孩子的今后铺路啊……
　　他的孩子若是没有爹娘，该怎样才能在关怀和呵护下长大？

　　龙吟沉默片刻。
　　他向来不愿多管闲事，对梅华也没有多少好感，只是……

　　这是他百年前，未能替夕佳收拾好的残局。

　　在黄家村得救之后，龙吟也曾步入军营。
　　彼时战事已经结束，正是收兵之际，士兵们一团团聚在一起，讨论着回乡，谈论那家乡甘甜的美酒，还有那苦苦守候的姑娘……
　　龙吟寻到一个面善的将领，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云曙的将士？”
　　被问的将领刹那白了脸色，沉痛道：“他死了。”
　　“怎么会！”
　　“刀剑无眼，纵然云公子身怀绝技、武艺高超，凡事也总有个万一，”将领苦笑，“也不知他家中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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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吟也曾走遍街头巷陌，在茫茫人海中寻觅。
　　“请问，你可曾见到过一个小女孩，大约这么高，模样水灵好看，名叫云酥。”
　　“没见过，不过那小乞丐堆里倒有个模样好看的小女孩儿，你可以去问问他们。”
　　龙吟谢过，便去那破庙寻找小乞丐。
　　“请问，你们这可有过一个女孩儿，名叫云酥？”
　　“有是有，不过她之前在大街上被人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

　　龙吟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续上刚刚的话题：“那你可想到什么适合孕妇做的事？”
　　梅华面色微红：“……我不是女子，不是孕妇。”
　　龙吟的目光落在梅华的肚子上，目色沉了下去：“你的肚子会慢慢变大，等到临盆又是一场生死战，你若以男子身份在此生活，或许不太方便，不如扮作女子，也好为自己添置安胎药，日后还能请个稳婆。”

　　“这……”梅华有些哭笑不得，“这如何使得？我的身量较之女子更为宽厚，如何能扮？”
　　“我可以给你施一个幻术，在旁人眼中你便身为女子，除非对方实力比我强大，一般人看不穿。”
　　梅华思量一阵，这样也好。
　　可以掩姓埋名地过下去，若是遇见魔尊，也不必多费口舌解释。
　　于是面上微红，有点不好意思，缓缓道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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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梅梅的女装生涯开始了。
不过谢憨憨是看不穿这层幻术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