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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千年三十初,百川寺内,敏贤大师专心礼佛,旁边的人进来之后也未打扰,而是静静坐在一边。
      “该走了。”
      齐若水站起身,当初尚小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好儿郎,几乎要到敏贤大师肩膀高。
      “嗯。”
      “寂水,我问过你多次,你究竟后不后悔当初的言行,你每次都告诉我,不后悔,”敏贤大师单手念佛,“若我如今再问,你又如何?”
      齐若水轻轻挠了头发,虽只是短短毛茬,摸上去却也扎手。
      “不会。”

      夕阳薄暮,齐若水只身从坲阁院出来,什么都没带走,身影渐失。敏贤大师站在门口,望着他远走的背影,稍后去他房间,却发现向来摆在榻边的三张空白纸,已然消失不见。
      齐若水并未回家,而是在半山腰停下,静静躺在已经重新生长的草地。伸出手,仿佛太阳就在指尖,昨日看到的太阳还是在四四方方的院中,今日就已经是无边的天,默默攥紧手掌。
      千年二三末,犯错。千年二四,走进坲阁院。千年三十初,踏出坲阁院。
      六年的时光,对他而言并不长,百年时光都能等得,没理由区区六年等不得。
      但那个人呢?

      齐若水刚才还是撒谎了。若问有没有后悔,关门之间刹那的感觉才最真实。
      “我在做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却要在这坲阁院虚度六年?”
      若是他没管那人,就这么任着他去,或许自己就不至于到这田地,可是,自己为何忍不住去管这种事?
      却在刹那间想通了。
      元阳是因为帮助自己才会被罚下界,自己,是因为相助他人而受罚。这一切,总有人会得幸,也总有人要付出代价。若是元阳在,他也一定会这样。

      终于回来了,眼前是他熟悉的家。
      齐昌已经升为中三品,家却依旧在徽莗城。
      “母亲。”
      齐夫人老了许多,再见到齐若水的时候已经不会再哭,只是上上下下看着他。
      只是,这府中上上下下的白绫是为何?
      齐若水彻夜跪在灵位前。
      “你外祖父前几日突然离世,你外祖母她,今日早上也跟着去了。”
      齐若水望着眼前,双眼渐渐发红。
      “两人临走之前还在想着没见你一面,可是如今,也见到了,该放心的走了。”齐夫人摸着灵位,眉目间皆是疲倦,“平水,再叫一声吧。”

      “平水,快快长大,外祖父给你买糖葫芦。”
      “好,好啊,快快起来,来外祖母这里领压岁包!”
      “行光,你快去买灶糖,平水最爱吃了,快去!”
      齐若水脑中无数话语接踵而来,沉甸甸挂在心中,嘴再也张不开。含了铅块一样的身体慢慢磕头,一下比一下沉重,一下比一下漫长。
      “人世间,只不过是躯体轮转,这辈子的缘分若是未尽,下辈子自然还会遇到,莫要执着于肉身,否则,容易沉在痛境不知所谓。”
      敏贤大师初说这句话时,齐若水当真不懂,可是放在眼前,似乎也明白些。
      这种滋味,堪比伏灵璧中走一遭。
      忽然有些后悔当初自己在百川寺说的那些话,那些话说出来时轻而易举,可在旁人眼里,自己早已是大不敬,还连累了身边的人。
      而这身边的人,是他这一生最亲的血亲。
      “皇上有旨,齐昌之子齐若水上前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子齐若水,七年僧介之礼已满,为表朕爱才之心,特允其七日之后去曦林书堂,受上品曦林书堂之教。钦此。】
      孙晔是最先来的,水厘和肖缘紧随其后,据他们说,晚上来,明日早上便得回去。孙晔的头发乌黑发亮早已触腰,不同于女子云鬓,更显着人儒雅文斌。
      这晨光,终究还是悄悄走了。
      孙晔的父亲孙湖渊已经是中二品,如今,水厘,肖缘和孙晔三人在同一书堂。听他们说,秋远秋落因为家中武官出身,还在下品书堂,功课虽然不好,但是武功倒是出挑。

      “你长高了许多,”水厘拉着他在身前比划,硬是将眼泪憋回去,又成了高高兴兴的模样,“你瞧瞧,这个子,怕是快赶上了!”
      肖缘也笑。
      齐若水意识到,这六年中,已经有很多事发生变化。
      外貌变了,个头变了,声音变了。
      孙晔现如今,也笑了。
      “你从前不爱笑,这么笑起来,挺好。”
      孙晔像以往一样伸手去揉他的头,摸了上面刚生出来的毛茬,“你这头发长得快,大概再过几个月,就能重新束发了。”

      齐若水笑笑,却并未说实话。只是看着他那双眼,突然觉得,不再似往常那么熟悉。
      他的头发,已经两年没有剃过,换句话说,两年晨光,他的头发一直都是这么浅浅的毛茬,敏贤大师本以为是他自己剃的,后来才知道事实。
      自从两年前敏贤大师知道,便再也没有替齐若水剃过发。
      “你虽身在百川寺,到底还是俗世人。”

      深夜,齐若水躺在榻上,无意间触到了后脖颈的胎记。
      那是一道浅浅的疤痕。
      上辈子,那是命门;想不到这辈子,却成了胎记。
      “什么?”
      他们本来还很开心,可是听了齐若水的话,之后一下子沉默了。
      “还以为你会同我们在百松书堂,哎。”
      齐若水:“我过几日便会搬到虞城,这样一来,要是见面还是方便得很。”
      他们本来叫了齐若水出门转转,可是齐若水说自己有些累,坦然推掉了。不是齐若水不想去,而是如今太吵闹,突然有些不习惯。

      七日时光极快,站在曦林书堂的门口,齐若水刚要迈进,身后有人抓了衣角。
      “你是,易云尘?你怎么会在这儿?”
      六年未见,易云尘完全变了模样,高了齐若水一头不说,眉梢眼角皆是笑意,与之前相比更甚,手里还拿着书箱,顺手夺了齐若水的书箱。
      陆九月从旁边经过,不动声色拿走了易云尘的书箱。
      “你干什么?”易云尘将书箱塞回齐若水手中,又去追陆九月,谁知陆九月瞬时将书箱放在地上,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九月?这又是怎么回事?
      先生将齐若水安排在了中间的位置上,四周尽是不认识的人。

      “你是——齐若水?如今长这么大了?”旁边有人说话,是易云尘的弟弟,“还记得我么?我叫易云峰。”
      齐若水回道,“我当然记得你啊。”
      易云峰先愣后笑,在自己的书箱里寻了半天,后掏出一支毛笔。
      “好好好,记得就好。哎,我这有一支毛笔,刚买回来的,给你做见面礼吧。”
      齐若水打开书箱,里面躺着一只毛笔,许久未用,笔毛已经有些泛裂。
      “多谢。不必了。”
      这只毛笔,已经六年未见。

      先生在上面讲书,齐若水在下面走神,只不过走神走的极轻,一般人看不出来。托了易云峰的福方才知道,原来这易云尘易云峰的父亲易钟康已经是上三品抚安,就连那陆九月的父亲陆永,如今六年过去,也已经成了上三品。
      居然还有白轻鹤!
      “白轻鹤的父亲,已经是上二品康庭,而萧允松的父亲,”易云峰的声音压得极低,又在他耳边轻轻道,“也是上二品,不过听说快升了,具体什么时候,还不知道。”
      那就难怪他们会在这曦林书堂。

      易云峰:“我听我哥说,你本该在百川寺待七年,可是如今怎么算,都是六年啊?”
      齐若水伸笔沾墨,“皇上心善,允我以生辰为界,不料下旨第一年,刚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因此,便算两年。”
      易云峰:“那你如今多大了?”
      齐若水:“十三。”
      那人满脸哦哦哦,“那我比你大五岁,叫声哥哥不过分吧。”
      心不甘情不愿,“哥哥。”
      哄得那人心花怒放,好不容易他不问了,齐若水趴在桌上休息之时,面前又有一张脸。
      “你还真是精力旺盛,不休息一下么?”
      面前的人一笑,拿了桌上的纸,“从未见过你的字,如今一见,仿佛不再是小孩子了。”
      齐若水方才觉得不对。
      “你是,易云尘?”
      那人把他抬起的头按下去,又轻轻摸他的头。
      “你这家伙,还这么生分,该叫我云尘哥哥才是。”
      彷徨之间,看见最前面的那人。
      只不过六年没见,突然觉得,好似千年。
      旁侧白轻鹤打趣,“你老戏弄他作甚?”
      眼前的人哈哈大笑,齐若水无奈。
      果然还是易云峰。

      又是子时。
      出现一位红衣少年,墨黑长发散在身后,只有两额虚发遮眼。许是觉得眼睛难受,吹口气就将那头发吹到一边。
      这个地方,有一大一小两座殿堂,正门略微偏窄,小的那座约莫着不过六十六杖宽,八十八杖深。大的也是一座,却宽六万六千杖,深八万八千杖。
      因阿修罗道多数为魔,因而特劈了小的独独对阿修罗道而用,唤作阎罗三十六殿。
      而大的专用其他几道,但凡是十恶不赦,均要来此走一趟,又或者,本就是来此受罚的。
      没错,这个地方,通常被称为地狱道。

      “你这样每日都来,莫非,你这人间路走得太顺?”
      万骨从深渊而来,紧紧抓着手指,一层层皮肉尽褪,少年咬牙说道,“人间路,哪里有顺与不顺?”话音未落,两只手臂皆只剩白骨,血肉模糊中,少年嘴角有血,乌黑的发沾血,抬头时溅到脸上,刚好有几滴落入眼中。
      那眼中的明亮逐渐混沌。
      身上的血肉还未长全,眼前又来万数饿狼,少年被绑在牢笼上,一步动弹不得。
      皮肉生生剥去,饿狼退去之时,遍地只剩零碎白骨。
      几乎是瞬间,白骨重新聚合,少年脚步站稳。
      夜叉已经在门口等待。

      硕长的铁棍从少年腹部插进,扛在肩上走远,一路尽是鲜血,连前面的人都受不住。
      “他这样日日来,究竟为何?”
      那人方才睁开眼,右耳边挂着一枚小小的黑玉向阳花,被不多的额发藏住。
      “据说,他是为人受罚。”
      惊讶道,“地狱道里,还能代受刑罚么?”
      那人亮了手中的东西。
      “这是,仙骨?”又指被扛走的家伙,“他既是仙,必有仙骨,想来这些对他不算什么。”
      见对面摇头。
      “他每三月折一次仙骨,一次三根。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睁一眼闭一眼?”
      “什么?”终于知道为何,却又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样做不是自损么?况且仙骨长得缓慢,快则一年半载,慢则几十年,切要全身动弹不得,这。。。”
      那人摇头。
      “无妨。取仙骨时,我会帮他度化,况他仙骨长得极快,只消避他如常人一般便好。”
      “虽说仙骨能逐渐长全,可这一仙统共只有三十二根仙骨,他这样,是不是太勉强?”
      说完又一身冷汗。
      “那他,如今?”
      那人指了手心,手心之中,盘了三根仙骨。
      “这是他昨天给的。”
      不远处传来闷哼,黑色的金莲划过一道粗长的血迹。
      旁边的人流了一身冷汗,虽说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易,到底还是胆战心惊。

      “他每日仙骨如此不全,如今怕是也虚弱,还敢频繁来这地狱道?”
      鬼差:“啧啧——这样的家伙,居然还用六年晨光护三个人安好。”
      拱手作揖,“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只是他用这个做了附加,但凡那三人有生死之难,我定要告诉他。只是可惜了,这六年里,那三人好得很,也算不得有什么大事。”
      小的战战兢兢,“可是,他,他若是死在这里怎么办?”
      那人回:“往常而言,寻常人走一趟地狱道,先伤后愈来回反复,光是走一次,至少也需十天十夜才能走完,可他走完,却只需要六个时辰,你知道,为何么?”
      “为何?”

      恨铁不成钢道,“你当真是笨。这么快的愈合,除了法身犹在还能有什么?法身无事,取仙骨又算什么?再者法身又不影响仙力,倒是这仙力么,说不好倒是——”又在脑袋上重重敲两下,“就他那仙力有什么好影响的?崩出来屁大点的声响,可能还没你的本事大,亏他也是个仙。”
      “还有,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地狱道从不死人!明明都是出不了门!”
      天亮之时,少年站在地狱道门口,与来时并无不同。
      唯独不同的,便是那双眼,迷离遥远。
      一瞬间消失无踪。

      那人一笑,想到二人初次相见。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地狱道?”
      少年望着眼前人。
      “我叫齐若水。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你留下的东西。”手心一抖,落下几片血令,状如当时天上槐花,凡胎肉眼自不得见,想来也是赌一把。
      “你留了这东西,是为什么?”
      那人道,“我无意间发现你,觉得你着实有趣。”手指摸着那血令,兜兜转转又回到手腕,仿佛从未出现,
      “我这里有件事情,对你也好,对我也好,都是良择。”
      听罢。
      “为何选我?”
      鬼差就笑。
      “凑巧而已。”

      齐若水落回房中,意识朦胧之间,看到那三个人。
      这一切还真是匆匆,走到这一步,花了整整十二年。
      若这十二年,我知道你是谁,一切,会不会改变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好运来,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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