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斯的誓约》浊自

1、海盗

　　艾德瓦市的新月码头上，一艘大货船将要启航。水手们将船帆挂起，海风吹鼓了帆，海鸥鸣叫着，在货船边盘旋。
　　一行人正排着队，准备上船。
　　被黑色斗篷盖着的小男孩瑞米迪欧正抬着头，墨水一样黑的眼瞳注视着鼓起的巨帆和盘旋的海鸥。他手脚都戴着镣铐，跟在一群士兵身后。锁链随着双腿的前进，互相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贝莉缇走近他，和他并肩而行，歪着头问：“瑞米迪欧，你在看什么呢？”
　　瑞米迪欧抬起手，指给她看：“你看，好厉害！”
　　贝莉缇无奈地笑了笑：“你没见过船和鸟吗？”
　　瑞米迪欧摇了摇头。
　　后面的士兵注意到两个孩子，走上前粗鲁地推搔他们，吆喝道：“快点跟上，小鬼头！”
　　士兵押送着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上了船。
　　由于是货船，没什么可睡觉的地方，一群孩子便靠着货箱睡觉。夜里的大海黑沉沉的，月亮只露出半个，船员和士兵在喝酒吵闹。小孩们睁着眼睛蜷缩着，一动不动。
　　“喂，你，还有你，过来！”
　　啊，来了。所有的孩子都在心里想着。被叫到的孩子颤抖着爬起来，哭丧着脸走向士兵。士兵又踢又骂地把那两个孩子带到船舱里。
　　“贝莉缇！”瑞米迪欧大叫了一声。
　　被带走的贝莉缇转头看向他，满脸泪痕。
　　其他孩子都一声不吭地蜷缩着。谁都知道惹怒士兵是什么下场，要么被打死要么玩死。大家都在努力不让士兵注意到自己，那个傻子倒好，站出来送死。
　　“你说什么？”士兵眯起眼。
　　叮叮当当的响声愈近，士兵看着瑞米迪欧跑过来，挡在贝莉缇前。他抬头直视着士兵：“请你不要带走我的朋友，好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士兵冷笑，轻蔑地看着他。在火光掩映下，那张脸显得狰狞可怖。
　　瑞米迪欧打了个颤，还是没动，心里没底地说：“求你了！”
　　“噗哈哈哈！”士兵大笑起来，转头朝船舱里喊：“喂，听见了吗？这个小鬼要英雄救美呢！”
　　船舱里传来哄笑声：“那就让他当回英雄好啦，把他带进来！”
　　贝莉缇叫道：“瑞米迪欧，你快跑！”
　　士兵往瑞米迪欧胸口踢了一脚。瑞米迪欧应声倒地，被抓住领口提了起来。胸口像被石头砸了一样疼，让他呼吸不了。士兵像提麻袋一样将他带去船舱。
　　破旧的木门透出屋里的昏暗烛光，烟酒味与汗味混合，在海风的发酵下，变得腥臊。瑞米迪欧无力地垂下头，手脚的锁链叮叮当当地作响。
　　“就是这个小鬼？”
　　“唔……”瑞米迪欧被扔到地上。
　　“我要玩这个。”
　　“哈哈哈哈。大傻头，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嗜好哪！你那婆娘可不就是这么带着你女儿跑的。”
　　“呸，反正针紫者还有十来二十个，少一个也没关系啦。”
　　“呦呦！当场脱，当场脱，脱！”
　　起哄声四起。
　　瑞米迪欧从地上坐起，黑夜般的眼睛毫无畏惧地看着狰狞面孔的大人们。被叫做“大傻头”的男人已经把裤子给脱下来了，瑞米迪欧受惊般地往后挪。其他士兵与水手拍手喊叫，神情兴奋，甚至没发现瑞米迪欧是在往门那边靠近。
　　大傻头“嘿嘿”笑着走向他，蹲下来，用粗糙的手抓住他的下巴。
　　“嘿，长得真水嫩。”
　　瑞米迪欧浑身颤抖，黑亮的双眼还是直视着对方。大傻头正要凑上来时，他抓起一旁的空酒瓶，往他脑袋狠狠地来了那么一下。瑞米迪欧来不及知道那个男人是死是活，即刻从地上爬起，冲向门口。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让他溜出去了。
　　“喂！该死的，别跑！”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怒骂声。瑞米迪欧绕着一排排货箱，像兔子一样敏捷地躲避追来的人。许多人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抓他，跑到一半就扑通倒地，或者撞到旁边的东西。一时间货船上充满吵闹声。有的孩子甚至伸出脑袋给瑞米迪欧加油：“好样的！有人来啦，往那跑！”
　　一切就像一场闹剧。
　　“吵什么吵？！谁再嚷嚷就把那家伙丢海里！”副船长唾沫横飞，凶恶地喝道。
　　“是这样的，有个坏小子打伤了一个人，我们非要抓到他不可。”
　　“那就给我像猫儿一样一声不吭地找！”
　　瑞米迪欧藏进了一个货箱里，屏息等待天明。他惊惶而茫然，不知道明天的自己会在哪里。
　　水手和士兵都骂骂咧咧地离开，醉醺醺地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瑞米迪欧睁着眼睛，听着外头有一个细弱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瑞米迪欧？瑞米迪欧？”
　　那是贝莉缇。
　　瑞米迪欧紧紧抱住自己，闭上眼。身下是粘腻的海鱼，和海风一样散发着咸腥的臭味。他突然想起了上船时见到的船帆和海鸥。
　　贝莉缇的声音消失了。
　　辽阔的海面上，一艘大船在航行。风向非常符合人的心愿，而万里的晴空一直延伸至遥远的海天之际。在船上，一个白发的少年坐在栏杆上。那个孩子穿着破烂的布衣，带着一顶棕色格子的瓜皮帽。他神情悠闲自在，细瘦的双腿晃荡着，丝毫不怕一不小心跌进下面的海里。
　　一个船员搬着一箱货物路过，看见他这么悠闲，朝他喊：“喂！小鬼！”
　　少年应声转头看他，细长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对方。少年的长相是近乎妖异的美，淡紫色的眼瞳似乎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魔力，让人感到畏惧。船员有一瞬间骇到说不出话来。然后少年眯眼笑道：“你在叫我吗？”
　　船员回过神来，粗声粗气地招呼他：“你新来的吧？白吃不干活的懒鬼，快给我把这箱东西搬进舱里。不然我就一刀扎死你！”
　　他威胁性地挥了挥拳头。
　　少年坐在栏杆上听他说完，盯了他一会儿，从栏杆上跳下。他闭着眼，拍了拍手上的灰，仍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是是。”
　　船员哼着小曲离开了。
　　白发紫瞳的少年弯腰，摸着下巴打量了一下箱子。随后，他打开盖，把价值不菲的宝贝随意地往身后一丢。身后响起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少年抬起空箱，往船舱走去。
　　“该死的！那小子藏哪去了？”几个士兵四处张望，喃喃道。
　　“唔啊！”一个孩子被拎到半空，脖子被卡住。
　　“喂！你有没有看见那个小鬼？”士兵粗声粗气地质问。
　　“没，没有。”小孩的脸憋得青紫。终于被放开，趴在地上咳嗽。
　　“那家伙绝对是藏到货箱里了，可船主不给开。”
　　“真是的！受够那老头了，我们干脆把船劫了！”
　　“呦！你想改行做海盗了？”
　　男人的吵闹声逐渐远去，一夜没睡的瑞米迪欧动了动麻痹的身体。吱呀一声，头顶的盖子被人打开了。瑞米迪欧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瞳孔紧缩，缓缓抬头看向打开盖子的人。
　　是个女人。
　　金色的披肩卷发，碧蓝色的眼睛，双耳戴着大而圆的白色耳环。皮肤白皙，身形修长。
　　她披着黑色斗篷，右腕戴着镶嵌着魔石的皮套护腕。瑞米迪欧当时还不知道魔法师和魔法的存在，所以不知道那块蓝色的水晶般的石头就是传说中的魔石。
　　瑞米迪欧近乎专注地注视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女人。黑得透亮的眼睛像夜里的水池一般平静，了无涟漪。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幼兽，蜷缩在角落，在被发现时一动不动，诡异地安静着，等待最后的审判。
　　女人很快把盖子合上，瑞米迪欧隔着木板，听到她的声音：“安静待着，上岸后，我救你出去。”
　　脚步声渐远。
　　到了傍晚，瑞米迪欧的肚子已经快要把他出卖了，尤其是饭菜的香味肆意地飘进箱子来时。瑞米迪欧早就对身下的鱼腥味免疫了，即使面包的香味被鱼腥混染，他也能馋的直流口水。
　　正当他在犹豫要不要冒险出去偷点东西吃时，箱子突然猛烈地摇晃起来。外头突然变得喧嚣，喝骂声，哭喊声，来回跑动的声音，有人喊叫道：“海盗！是海盗！”
　　瑞米迪欧于是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喧闹平息下来。很明显的，该杀掉的都杀了，还有用的都噤若寒蝉地服从海盗的命令，作为战利品被卖到世界各地。瑞米迪欧此时并不知道被发现会怎样，没被发现又会怎样。他只是本能地躲藏起来。
　　“头儿，这次是大丰收！看看这些酒，嘿嘿，这可是皇宫贵族才能喝的酒哪！”
　　“少罗嗦！快把值钱的都搬走！”
　　瑞米迪欧藏身的这一堆货箱都是海产，不能算值钱的，本应被海盗遗漏。但是，他听见一个轻快的脚步声在这里徘徊。盖子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一次次钻进他的耳朵，让他越发恐慌。那个脚步声近了，近了。哒、哒、哒，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他心上。
　　盖子还是被打开了。
　　黄昏的暗光已经无法照亮一切，取而代之的是火把和蜡烛。瑞米迪欧慢慢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向打开盖子的那个人。
　　“找到了。”
　　火光中，对方的脸晦暗不明。但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清晰可见。
　　见对方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瑞米迪欧松懈下来。一下子失去警惕心的他，又安静地注视起对方了。
　　这个肤色白到透明的男孩大约比他高那么一些，妖异的淡紫色眼睛像狐狸般细长。
　　今天是个神奇的日子，他不但没被士兵杀死，反倒被两个不知打哪来的家伙找到了。而且那两个美丽的家伙，好像都是冲他来的。
　　瑞米迪欧和对方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他话。可对方仿佛就等他开口似的，在他发声前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嘘！不要说话哦。安静待着，邋遢小狗。”
　　盖子被合上了。
　　瑞米迪欧很想反驳他关于邋遢和小狗的言论，但嘴一张开，却说不出话来。对方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忍不住听从他、信任他。但这似乎并不是出于爱戴与尊崇，而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瑞米迪欧可以感觉到，自己所处的箱子被抬起，搬运。他还能听到不远处有人狠狠地被打耳光，还有陌生语言的喝骂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没有人会看（到）的哈哈哈……
我就自娱自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