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官员》长夜对风眠

1、第 1 章

　　大雨滂沱，泥泞的小道上冒雨一行十数骑，均头戴斗笠，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为首的千户大人名叫朱翰，年轻、身手了得又心肠冷酷，天生就是吃锦衣卫这碗饭的。
　　此行他们出京追凶，千里杀人，血淋淋的两颗人头装在匣子里，挂在马背上，随他们回京复命。
　　“刚路过的可是广昌县？”朱翰在飞奔中突然勒住马头，回身指着暴雨中灰蒙蒙的城门问。
　　部下们回答：“正是。”
　　朱翰一甩马鞭，调转马头直奔城门而去，大雨中传来他的吩咐：“进广昌县宿夜。”
　　部下们赶紧回马跟上。
　　广昌城门守卫见来了锦衣卫，吓得连忙去报了县太爷。
　　县太爷姓金，名贵植，在广昌经营数年，颇有些政绩。听闻锦衣卫的大人们进了县，不敢耽误，立刻就率了衙僚属去绥宛客栈拜见。
　　这帮锦衣卫倒也不算跋扈，为首的千户大人朱翰还请县太爷喝酒。
　　县太爷受宠若惊，无以为报，摒退左右，将偷偷备下的珠宝金银现场奉上，置放于酒桌之上，嘴里颇为懂事的说：“千户大人光临本县，哪里敢让大人请卑职喝酒，这是卑职应付的酒钱，请大人笑纳。”
　　千户大人并不多看这些黄白之物，却问：“贵县出了一位大人物，甚是了不得，不知县令大人可知道？”
　　县太爷哪里会不知道？广昌县从县里有了县志起，记载的最了不得的事就是广昌许氏出了一位状元郎。这位状元郎大名许绡，是位传奇人物，状元出仕，十年不到已经官居朝廷礼部四品侍郎。
　　丰兆二年广昌人士许绡参加科举殿试被新登基的虑帝钦点为一甲头名状元，不料爆发了科举舞弊大案，许绡等同科考生均受牵连被取消了功名。真正令人叹服的是，许绡在重开恩科后再入考场，竟再次考得一甲，彼时皇帝对许绡应试文章《治赋广虑》心悦诚服，许绡再次被钦点为状元！这才有了本朝唯一一位被先后两次钦点为状元的状元郎！
　　如今状元郎在朝廷青云直上，官场短短数年便官居四品礼部侍郎兼文渊阁阁臣。
　　县太爷道：“千户大人所指可是许绡许侍郎？”
　　朱千户点头：“自然是他，县令大人与他可相熟？”
　　县太爷道：“许大人为本县上一任县令之子，卑职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打自丰兆元年许大人进京为官后不曾再谋面，但其许氏宗族诸人，卑职都熟悉。”
　　朱千户奇道：“县令大人在任上数十年，怎么？许侍郎回乡，县令大人没去拜见？”
　　县太爷忙道：“千户大人有所不知，卑职岂能如此不知礼数？只是这许大人自打进京赶考直至今时足有十年不曾回乡！故而卑职无缘再见当世文曲星一面。”
　　朱千户道：“常言道衣锦还乡，这许侍郎却一去十年不返，着实不合常理。”
　　县太爷叹口气道：“天下读书人，十年寒窗，莫不是为了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哪里有闻达于天下却不问家门之理？其实呀，这个许大人儿时体弱落下哮症，能强撑到京城赶考已属不易，这些年怕是侍郎大人在朝为官，操心劳碌，病情反复，经不得劳顿，便没能回乡。”
　　哮症？朱千户眉毛一挑，整个人坐直了：“许绡有哮症？”
　　县太爷见朱千户对自己的话有兴趣，立马来了劲：“正是，侍郎大人的哮症好几次险些病危，卑职就想着兴许天妒英才，纵使文曲星下凡也是要受病痛困扰...”
　　朱千户亲自给他倒了酒夹了菜，打断他：“那侍郎大人的双亲家府可曾赴京去看望？”
　　县太爷三杯酒下肚，滔滔不绝：“朱大人有所不知，侍郎大人之父许公数年前已病故，卑职多次去信京中告知许大人，请他回乡治丧，许大人回复说是病情加重不能见风，故而不能尽孝，唉！可怜这许府人丁单薄，许公一去，便只剩得盲眼多病的许老夫人，就连许公治丧之事，也是卑职给操持的......”
　　朱千户听得仔细，次日还推迟回京复名的行程，特地去了一趟许家老宅。
　　许公在广昌府为官多年，口碑极好，是位善人，朱千户随口一打听，街坊邻里都热情帮忙，领着朱千户上了许家门。
　　许家偌大一户人家，良田千顷，仆佣成群，如今百事凋零，所幸许公生前积德，待仆佣们恩厚，以至于人去灯灭，却仍屋中仆佣不离不弃尽心尽力的侍候着年老眼盲的许老夫人。
　　朱千户自称许绡京中同僚前来拜会，许老夫人多年来第一次切切实实的见到儿子京中生活圈里的人，激动的热泪盈眶。
　　拉着朱千户絮絮叨叨。
　　她问朱千户：“大人与绡儿可常见面？”
　　朱千户想了想，说：“常见。”
　　老人伤怀的流下一行浊泪：“绡儿先天不足，好叫为娘牵挂...早知他一去难返，为娘也不敢期盼他考什么功名，如今他父亲去了，剩下未亡人，牵肠挂肚，梦萦魂牵，度日如年哪！”
　　朱千户道：“许大人身体康健，皇上对他宠信有加，老夫人莫要挂怀。”
　　老夫人只当他是安慰自己，默默抹眼泪。
　　朱千户临行前，许家派人送来了满满六大箱礼品，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些早就失传于世的珍贵字画藏品，价值不菲。想来老夫人如此大手笔的给他送礼，无非是想让自己在朝廷上多照应许绡。
　　朱千户离开许家后，领着部下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一进京立刻回了北镇抚司，因为他马上挂的人头不能等，再等就发臭了。
　　锦衣卫指挥使高庸打开两颗人头都看了，人头在匣子中被渗入的雨水泡得肿胀发泡、恶臭难闻，他却不得不认真辨认。
　　问：“一共斩首几人？”
　　朱千户道：“六十一。”
　　高庸点头：“走吧，面圣复命去吧，圣上已经垂问多次，再耽搁不得。”
　　朱千户问：“大人不去？”
　　高庸摇头，皇帝出尔反尔的让锦衣卫在流放途中截杀杀了何达一家，想必皇帝自己心里也不会舒服，他不想去讨这个功劳。
　　朱千户不敢耽搁，从午门入宫，提着两只匣子大步流星直奔昭阳宫，各门守卫均不敢过问。
　　昭阳宫大太监陈奕见他来了，低声问：“办成了？”
　　朱千户答道：“成了。”
　　陈奕带他去拜见皇帝时，皇帝刚用了膳，背着手在御花园来回散步消食。陈奕把左右的人都叫退了，剩皇帝和朱千户。
　　皇帝很年轻，但铁石心肠，朱千户提回来的那两颗人头一个是皇帝的老师何达，另一个，是何达的唯一的儿子何莞。先皇帝出征被俘后，何达苦心经营精心布局，才迫使孙太后放弃自己的儿子，拥护当今皇帝登基。
　　只是聪明如何达，他却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反落得满门尽灭，断子绝孙。
　　年轻的皇帝见到朱千户，只问：“他可留了什么话？”
　　“没有。”朱千户跪在地上，头都不抬。
　　事实上何达死前苦苦哀求朱千户放他儿子何莞一条生路，让他改名换姓远遁乡野。但皇帝要的是斩草除根，而朱千户只是把杀人的刀。最终何氏满门六十一口，在发配岭南途中，被朱千户为首的锦衣卫一一斩首。
　　皇帝沉吟良久，叹口气，让朱千户起身，“罢了，你起来吧，你去领镇抚使一职，朕另有重用。”
　　朱翰刚起身，一听这话，又跪下了。千户直升镇抚使，可谓天恩降临，他忙跪地谢恩。皇帝却没什么心情，摆摆手让他退下。
　　朱翰从皇帝跟前告退出来，陈奕领着他出御花园。路上一人分花拂柳的从幽径中迎面过来。
　　锦衣卫在官员中积威甚深，何况是像朱翰这样的红人，朝官莫不畏之如虎。
　　迎面来的这位也不例外，官居四品的礼部大员许绡见到朱翰一个区区锦衣卫千户，也不得不毕恭毕敬的举手行礼问候：“千户大人许久不见。”
　　朱翰却不应话，只盯着他看。
　　陈奕以为朱翰刚升了职生怕别人不知道，不高兴许绡称呼他“千户”，便主动告知许绡：“许大人，方才皇上拔擢朱大人为镇抚使啦！这头等大喜大人您是前朝头一个知道的，你需得恭喜贺喜我们镇抚使朱大人哟。”
　　许绡是奉召入宫面圣，并不多有诚意搭理朱翰，只敷衍了事：“恭喜朱大人。”
　　朱翰盯着许绡的脸，许绡剑眉星目，墨发雪肤，是个异常英俊的长相。如果单说许绡才高八斗，那满朝文官中，才高八斗的不知凡几，他区区一个毫无党系背景的广昌县令之子却能在考中状元后留在京中并一路平步青云官居四品，跟他的这幅好看的皮囊脱不了关系。
　　锦衣卫常在皇宫当值，进进出出，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消息朱翰知道的不少。不过这也正常，皇帝青春年少，对英俊风流的状元郎另眼相看也属正常，世上无论男女，谁不爱俊慕俏？
　　只是……
　　眼前这位许侍郎许绡，和广昌府许家大宅里悬挂着许绡的画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眼前的许绡有芝兰玉树般高华从容的气度，这断不是区区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再者，他长相英俊，体态风流轻健，而广昌府里画像中的许绡，身材瘦小，病容塌陷，瘦骨嶙峋，完全不是一个人。
　　许绡被朱翰直迫的目光盯得莫名其妙，陈奕也纳闷，暗推了朱翰一把，朱翰才回过神来，回了一句：“多谢。”
　　许绡也不多寒暄，直接告辞绕着御花园小径走了。
　　待许绡走远，陈奕冷冷啐了一口，骂道：“这些个读书人，都他妈的一群恃才傲物的蠢货。”
　　方才的短暂碰面，寥寥几句寒暄，许绡表面恭敬礼贤，骨子里却透着敷衍和冷傲，过程中他几乎没正眼看过朱翰。而陈奕，堂堂昭阳宫大太监，背地里操作着皇帝一切见不得人的事，可谓阎王驾前的真小鬼，他主动跟许绡搭话，许绡却直接无视了他。
　　陈奕骂过之后，又叹口气道：“可皇上喜欢他们，朝廷上是得有他们才冠冕堂皇，皇上还尤其喜欢这个许绡。”
　　朱翰问：“为何？”
　　陈奕笑起来：“换了你终日对着内阁的那几个小胡子先生老头，突然来个风流英俊的标致青年搁你面前，你不喜欢哪？”
　　朱翰想想那情景，不禁失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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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曲终人散那篇文有部分需要修改，我会尽快修改过来解锁，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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