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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节 ...

  •   最后,众人都被罚去山门跪了一饷午。几个挑事的被罚抄写入门心法,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惩戒了。若今日是岫云道君惩戒,绝对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光一个“不务正业,不专修道”的帽子,就足够严重了;更何况是“恃强凌弱,以多欺少”,再加上“不尊师长,狂妄嫉恨”——这几个挑事的会被驱逐出宗门也说不准。

      然而,只是那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岫云道君就没有再追究了。
      虽然众人根本感觉不到那人修为威压,更是觉得他无论相貌,风度都是泯然众人矣——但能让如此修为的岫云道君都听之任之,只恐怕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众人心下了然。

      再说回这边。那青年仙君稍加训诫众人后,便领着阮寒之兀自回去了。一路上,二人倒是没说什么话 -- 那青年根本不需御剑,直接驾云就起,挟着少年一路深入云霄。山川从身畔两侧掠过,大好壮阔景象,起伏巍峨。

      许是高深修为久了,他一时忘了许多普通修士是一辈子也到不了这个高度的,更不谈是这样一个连筑基都未成的小少年。驾云与御剑,御器是全然不同的;不需借助外物,只凭修为,自然是任意许多——然而这也意味着,对于依附对方的阮寒之来说,他只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从这万丈高空之上直接跌落下去。

      这样的惨案确实发生过:御剑或者御器之时,真气耗尽,一时跌下来——就是个死字。
      对方石青色衣袂迎风轻扬,一手随意搭在少年肩头,腰间白龙玉佩的绦带随风而动。许是后知后觉,那青年察觉到了少年的僵硬;他想圈过对方,但似乎又想起了少年之前撞进他怀里的拘谨,便收了手,只是虚虚将人揽在怀里。

      阮寒之的呼吸一滞。

      很多年后的很多个晚上,他辗转反侧,只是盼着能再梦见这一刻。
      那人的怀里是说不尽的温柔。情思微微苦涩,又悠长。

      “你别怕。”他道,“别怕。”

      无妄殿。

      玉碗金樽,珐琅酒壶。盛果食的是一尊朱雀衔环玉玲珑,珍奇异宝多的让人挪不开眼睛。少年坐在青年座下,显得十分拘谨,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他似乎正尽量让自己规矩一点,然而他浑身上下无论是衣着还是长相,都显得与这里仙府一般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的练武袍上还沾着灰:那是在之前推搡之下,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留下的。

      天阑道君位于座上。这里是内殿,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案桌;要是被外人看了,定是要说阮寒之这个做弟子的不知礼数。不过,做师尊的倒是不在乎这些。他本是沈氏,单名一个慎,取“从慎从谨”之意;后日五六岁就入了归一宗,筑基之后便得老祖赐号“天阑”。
      阑,将近之意;天阑,天之尽所在。

      从此,他便以此名号闻名于世。天之骄子,风华绝代,盖世无双。

      只是往日情形不可追。千年已过,世间早已沧海桑田;昔日旧怨挚友皆已不再,剩下一众小辈,便是夏虫不可语冰,也只知其中一二罢了。

      阮寒之正眼观鼻鼻观口端坐座下,突然眼前多了一碟精巧吃食。
      “这个好吃的,”沈慎道,又给他挪过来一碟膏酥,“这个好吃。”

      “谢…多谢师尊,”阮寒之拘谨道,但是没有动手;沈慎又给他挪了一碟,全部堆在他这边。
      两人之间倒是局促十分:阮寒之一个懵懂少年,生来就是又闷又愣;沈慎看上去倒是温朗可亲,现在倒是也有点局促,说了几句也无外乎是让阮寒之吃东西。

      蝴蝶酥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显然是上品。阮寒之仍然吃的是拘谨,一小口一小口的,端端正正坐在座下,低着头。
      沈慎看着自己新收的,也是唯一的小弟子。五百年了,他闭关已经五百年。这么漫长的时间却只像是一瞬,五百之前的回忆,似乎还历历在目。

      往事不可追。他也不想再追。他现在有了一个徒弟了。
      拜入师门下的第一个月,阮寒之的头一等要事就是:泡池子。

      这池子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池子;其名为‘玉髓’,位于无妄主殿后山,需得沈慎的令牌才能进入。
      沈慎闭关期间,这池子就被封了整整一千年;如今终于派上用场,没把阮寒之给折腾死。蓝色冷烟袅袅而上,洞内灵气充足,确是个修炼的好去处。然而,玉髓池乃是极寒极阴之地,修为较低的修士甚至根本经受不了寒气的侵袭;而阮寒之仅是练气五层,经脉根本经不起玉髓池的寒气。

      好在沈慎还不至于要谋害亲弟子:他在阮寒之的经脉里留下了一缕自己的灵气。
      “半个时辰足矣。”青年道,“此外你便自己把握罢。”

      冰池一角,少年紧紧缩成一团,浑身僵硬,发着抖;他的嘴唇发紫,脸颊上更一片乌青。池水是刺骨的冷,这种寒气甚至能钻到骨缝中,而极度寒气后,便是刺骨的疼。

      如果是一般的练气修士,不用说在玉髓池里待上半个时辰——哪怕是一刻钟,也会直接疼得晕过去;然而少年经脉内尚存沈慎的一缕灵气,其在周身经脉游走,归于丹田,竟是能支撑他苦苦咬牙在玉髓池里待上足足大半个时辰。
      但这还不够。

      少年咬牙运气,狠命运转周天。
      他吃得了这个苦。

      在这之前,他早就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以至于都不知道甜的滋味了。

      冰池修炼只是他艰苦日常的一个部分。归一宗教导内门弟子,向来是极其严格的。每日天还未亮,他们这一众小弟子就要去武场站桩:修武道之人,下盘功夫是重中之重,这站桩则更是基本功。站马步桩讲究的是松而不懈,紧而不僵,并非简简单单的立着;更何况武场自有灵威加持,重重灵压如同山巍,对这些弟子来说简直犹如酷刑。

      这一众新弟子年纪都不大,都仅十二三岁,甚至还有九岁的孩童;众人站成几排,皆是咬牙苦撑,有几个已经摇摇欲坠了。清晨还好,这午日的日头却是毒的很;众人无一例外都汗湿了衣衫,面上身上简直像是洗了个澡一样。有弟子的腿已经开始发抖了:他刚小心翼翼地收了脚,打算趁监师没注意偷个懒,头上就重重挨了一下。

      “小子想偷懒?”

      那监师凶的很,几个小娃娃已经快瘫了,还是被他几脚给踢了起来。

      阮寒之昨夜在冰池里待了太久,现在已很虚弱了,但还是竭力咬牙硬撑。他的腿在发抖,姿势可能不标准了些,迎面就被监师扇了一掌。

      监师下手不留情面。少年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脸上顿时剧痛。
      “废物!”

      监师喝道,又是一脚狠狠踹去,姿态如同驯狗。
      阮寒之狠命咬紧一口银牙,发着抖,用手撑地想勉强站起来;而武场灵威此时此刻又向下压去,直逼得好几个已经精疲力竭的弟子“扑通”“扑通”几声软在地上。

      阮寒之浑身发抖,被压得直接低下/身形。

      众弟子一片哀声,显然都是快撑不住了;那监师凶狠不留情,硬踹了几个弟子勉强站起来;然而过了不久他们又‘啪’地倒下去,哀声不断。
      阮寒之仍半伏在地上,这时却只听得他喉中暴迸出一声低吼 -- 少年竟是咬着牙,抖抖索索,力扛千斤,把自己硬撑了起来。
      一缕殷红血丝从他的嘴角顺下。

      他还未站好马步,就被监师一脚又踹了下去,踩在他的背上;这般重压如千斤,无论阮寒之如何奋力,也只能伏在地上吃灰。
      “且去看你的师弟们!”那监师喝骂道,“年纪修为尚不如你,如何就能撑到现在了?你这废物!”
      阮寒之双眼愤恨,只不住喘息。武场之上,毕竟撑不住的还是小部分人;大部分弟子都能勉强咬牙站稳,只偶尔踉跄罢了;监师不知实情,只看作阮寒之偷懒,顿生鄙夷。

      那只踩在阮寒之背上的脚如有千斤,存了心不让他爬起来。
      少年挣扎无果,只粗声喘息;咬狠了牙,眼中竟是红光一现;就在此时,只听的归一宗主峰上浑厚的钟声响起——
      “铛——————”
      “铛——————”
      “铛——————”

      众人如释重负,纷纷趴下的趴下,躺倒的躺倒,没有几个还能顾及形象了。

      每日黄昏时分,阮寒之照常回殿,奉茶请安。前些日子沈慎整日打坐修炼,只待在房间里,他也只能在殿前空桌上奉一杯茶。他今日回的急忙;这几天又伤了手,功课上落下的进度本就多,罚抄起来更是慢了。少年匆忙换了一件外衣,饭也不曾用,亲自在后厨泡了一壶灵茶。

      大殿内悄然无声,只偶然传来竹简的声音。

      阮寒之并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只在门外规矩跪下,手里还端着茶。
      沈慎早就察觉少年在门外,直纳闷为何不早些进来;他把手里竹简搁在一旁,随口道:“寒之?”

      少年一惊:“…弟子在。可否为师尊奉茶?”
      沈慎倒是奇了怪:“有何不可。进来罢。”

      少年自跪姿站起来。一时不稳,被茶水烫了一下,却一声未吭。
      已是黄昏。夕阳从殿外照进来,落在殿上人道袍之上,腰间盘龙玉佩更显幽深古感。沈慎乌发束起,侧脸在夕阳之下更显俊朗,少年不敢再看。

      已是大半个月未见了。
      阮寒之手里捧着杯子,规规矩矩地举过齐眉,敬上茶水。

      沈慎接过来,用茶盖挂了挂浮末,随意喝了一口,搁在案上,只道:“手伸出来,我看看。”
      阮寒之不知他用意在何,还是依言伸出手去。

      只见少年两只手都是伤,旧伤未好,又添新创:有剑伤,扭伤,甚至还有烫伤。
      沈慎端详一刻,又道:“武场那日,那小辈为难你了?”

      阮寒之心中一惊,只道:“是弟子愚钝,师尊息怒。”
      “不堪教导?”
      沈慎淡淡重复。

      他神色如常,只看不出是动气与否。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心中转过数个念头。那日在武场上被着意刁难一事——莫不是沈慎对他这一个月来的修炼成效起了不满之心?是认为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无妄殿的颜面?是认为自己不配做问心峰的弟子?

      少年衣袖里,握成拳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
      他不能——他决不能——绝不能被逐出归一宗。哪怕是沈慎发怒了,后悔了,不愿意再继续收他为弟子——他也绝不能离开这里。
      “师尊,”少年道,“师尊。”

      沈慎听在耳里,只觉得少年的声音在颤抖。
      “是弟子的错,”阮寒之本就是跪着,现下又直直磕头下去,伏在地上,“弟子不堪教导。只求师尊...”

      他正磕头,却听案上‘哗’得一声响 -- 什么东西被衣袍顺带着滚落下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那是之前搁在案上的竹简。然后便有一人自案后走下来,一手扶了他起来。青年立在他的面前,腰间白龙玉佩离他极近,通体莹白,清越温润。

      “往后莫说不堪教导这类胡话了,寒之。”沈慎道,“你是顶顶好的孩子。”

      青年把手从少年肩上抬起,似乎是想轻抚对方的脸,但最后还是只摸了摸他的头。
      “为师今日…累了些。脸色语气怕是不好,不曾想吓着你… …莫想些其他的。”

      半刻,阮寒之才低低道:
      “…师尊。”
      他再说不出别的来。

      “莫要担心旁的,”沈慎看着他,“你是我的弟子,怎能让旁人欺辱了去。”
      殿里金兽衔口中,紫色青烟袅袅而升。
      少年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青年,只不说话。

      那双天生带着狠戾的眼睛,此刻也并不沾半点戾气,只是眼睫微微抖着。
      沈慎只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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