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槐》都城听雨

2、第 2 章

　　“弟弟啊，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好喝好。嫂嫂虽是第一次见你，不过我这打心眼喜欢你呢。来，咱们再干一杯。”
　　我看着面前这豪气干云的女人，眼皮一跳一跳。
　　我是真喝不下了，这酒跟茶一样灌的，一杯接一杯，女人就是没情致。不过嫂子的面子我也不敢不给，强忍着想吐的欲望跟她碰了杯，“嫂嫂好酒量，弟弟我真是佩服。我大哥好福气娶了嫂嫂这般貌美又......厉害的人。”
　　一边说着，我偷偷瞥向兄长冲他使眼色。
　　我俩四目相对，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我猜他已然明了我要说什么。不过他什么都没干，又将头转了回去，默默夹菜。
　　大哥？你真的是我大哥吗？你兄弟要被你媳妇灌死了。我今日若死在桌上，绝不是酒量不佳醉死的，我是被撑死的！
　　“弟弟油嘴滑舌，来，再尝尝嫂子新学的这个川汁鸭掌。”
　　我捧着碗带着满脸笑容接了嫂子赏我的一只鸭掌，心中含着泪啃了一小口，道：“嗯，好吃！”
　　“好吃就多吃，来，嗯......白树，尝尝姐做的鸭掌，姐姐我不偏心，两个弟弟都喜欢。”说道，嫂子又夹了只鸭掌放进白树碗中。
　　白树笑着应了。
　　我十分羡慕白树，一个人安安静静坐着不遭罪。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学着他，一开头就直接说自己身体不适喝不了酒，我这撂什么狠话啊。
　　我这嫂子不说话的时候像个天仙似，比那有名的美人越敏洺还美上几分。原以为大哥就算没娶上越敏洺但有这么个媳妇也不算太亏，唉，我这样说真没有觉得嫂我子配不上大哥的意思。只是我心里清楚，我大哥喜欢的是越敏洺那种性子，嫂子貌美又热情，却全然学不会那样的性子，我大哥待人温和必不会亏待她，但他们在一起实在有些不搭。
　　“凌云......凌云。”
　　白树趁嫂子唤丫鬟时悄悄喊了我两声，我回过神应道：“嗯？白树，怎么了？”
　　他凑在我耳边，嘴里吐出温热的气息，“你装醉吧，我见你有些不适。”
　　我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点点头，半个身子直接倒在了桌上，还不忘头撞桌子弄出点声响。虽疼了点，但戏到位了。
　　“诶，弟弟......弟弟怎么就倒了。”听见嫂子的声音后，我觉得我离成功仅一步之遥了。
　　“看来他是喝多了，阿泠，你今晚也不要再喝了。来人啊，把二爷送回房。”大哥总算想起留我一条命，感恩。
　　还没等到两个身体健壮面容精神的小兄弟，坐在身旁的白树倒先将我扶起了，“凌峰兄，我送他回去吧。”
　　“这......”
　　“去吧去吧。”我听着像是嫂子打断了兄长说话。
　　白树把我的手放在他肩上，一只手托着我离去，看着他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想到托着我还挺稳。我眯着眼瞧他，他今晚穿了月白色的长袍，上边绣着极精细好看的花样，夜色里像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霞晕。只是我头一靠贴着他左胸，嘴上的油渍酒水怕是毁了他的衣裳。虽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但又感觉他好似也在看我，不过他身上的味道还挺好闻，大概是挂着什么香囊，像我以前闻过得隔了很远的淡淡桂花香。
　　我此时头脑有些不清楚了，我们好像走出他们视线很远了，但我困得睁不开眼，摇摇晃晃。
　　混沌间，他似乎把我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便离去了，又过了很久的样子，大哥也来看了我。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我睡得半熟，他一直絮叨吵得我烦。我也不记得说了什么，倒是他走前也帮我盖好了被子。
　　昨晚喝多了早上起来头自然是疼的，不过我突然发觉身上却舒坦了很多，想来是那虚行散药效去了，今儿个天气好晴朗！我坐在床上舒展舒展筋骨，忍不住叹息道：“这么久没回家，还是我的床舒服啊。”
　　下一刻便有人推门而入，我一愣，是大哥和白树，这么闲的？天天逮我？
　　大哥见我便知道我心里想啥，眼中带着一丝嫌弃，面上一本正经，道：“起得倒及时，着都快到午饭点了，是白树公子要来看看的，常年在外面跑的人，皮也厚实身子更像那不归家的野牛一般健实。”
　　我大哥这人，跟他熟了后的都会发现他，嘴毒的很！话还多！虽然我们家除父亲，都是随母亲这点的。
　　我不屑跟他计较，便对白树说道：“没事没事，这就起了。”
　　白树笑道：“你们兄弟关系真好。刚刚在外面听你说‘还是我的床舒服’，想来你昨夜应该睡得比往日舒坦吧。”
　　“哈哈还行，我没认床这个毛病。平日里什么树杈啊，草地啊，石板啊都睡过，床不床的倒无所谓。”我说道。
　　“平日里没什么感觉是因为没睡到家里的床，现在有了比较，凌云自然不经意间便发出了感叹。”白树看着我，像话里有话的意思。
　　“可能吧哈哈。”我不知他的意思，便只能顺着回道。
　　“既然醒了就赶紧起，我和白树公子先去了，别让公子等你太久。”说罢，大哥便带着白树公子离开了房间。
　　我突然想起什么，又冲他们喊道：“昨夜是白树送我回来的吗？劳烦了，我昨晚醉得有些不清楚。”
　　只听他回道：“无碍，昨夜见你睡着了便未叫醒你，路上碰见一小厮便寻到了你的房间。”
　　噢，原来如此，我还想着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房间。
　　“凌云，我听闻甸京的琳目阁多卖女子上好的珠钗美玉，不如我们去看看。”
　　“好啊，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研究，大哥叫我帮他买嫂子的生辰礼物，这可真找错人了。”
　　“我想凌峰兄也只是想找个理由让你出来吧，你难得回家，出来逛逛总比闷在府里好。”
　　“唉，也不知嫂子喜欢什么，买了不合她心意的，大哥又能推我身上了。”
　　“夫人性子开朗大度不似娇气的官家小姐，侯爷送的物件想来她是不会挑剔。”
　　“说得对，咱们走。”我打了个响指，一时高兴，拉着白树快步走去。
　　出门带上白树真是个睿智的决定，我心里这般想着，他突然开口道：“凌云几年未归，今日与我一起走在甸京街道上，可觉得有什么变化吗？”
　　“嗯......好像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有些变化好像是看不到的，就像我刚刚路过以前常去的面摊，我突然发现那家老板已经换了，但他还挂着原来的招牌，模样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但是对于我这种常去的人来说，它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面摊了。”我转过头看着白树，突然后悔幼时没好好念书，他们在这种时候都是引经据典如何地感慨，而我一个男人跟另一个男人说这些，还是有点难为情的。
　　白树也看着我，却不似平时那般眼里含着笑意，相反地神色还有些凝重，“为何？”
　　“你知道我为什么常去那家面摊吗？一开始是父亲带大哥和我去的，那儿的面说不上多好吃，只是父亲有去那儿的习惯。我们继承了他的习惯，也和原先老板熟悉了。最珍贵的是记忆，那些和人有关的事。这些在旁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变化，但我和大哥，或者还有那些跟我们一样拥有这样回忆的人，是不能释怀的。”
　　我总是话很多，过后回想起总是后悔自己说的话，就像现在，太傻了。
　　但是白树笑了，像我前两日刚见他的样子，眼神清亮，我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不想凌云除了在武学上造诣极深，对待平凡小事也竟如此心细，境界之深令白树佩服。”白树道。
　　“哈哈哈随口说说，我可没有你们这些会作诗会写文章的人厉害。对了，白树你是哪儿的人？”我早已走在白树前面，便将手枕在后脑勺处，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我就在甸京长大。”声音从后处传来。
　　“噢，原来是这样。”
　　我也没有追问下去，其实原不该像刚才那般问，他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只是我对他确实有些好奇，他的模样气度看着绝不像哪家赴甸京谋官职的书生，眉目间的雍贵，让人能窥见几分那身后的家族辉华。
　　“凌云可喜欢甸京？”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从小长大的地方，自然喜欢的。”我回道。
　　“我见凌峰兄一直盼着你回来，此次归家，当久住否？”
　　“甸京固然好，但我心在江湖，四海都是家。”
　　白树估计想不出对我说些什么，过了一会他才缓缓道：“嗯，甚好。”
　　距离琳目阁不远处，我瞧见四五个彪形大汉围在一处，那儿像是一个女人的摊位。这种欺凌妇孺的的恶霸我平日见得多了，碰上我，可算倒霉。
　　我提了腰间的剑，四五大步上前，喝道：“你们是谁，围在此处对这妇人作什么？”
　　他们都转过头来看着我，其中一名眼神凶悍，络腮胡，看着有些戾气的男子冲我吼道：“你是谁？少管闲事，不然兄弟们叫你好看。”
　　说罢，他环视周围剩下几个大汉，几人皆点了点头，想来他便是这群人的头头。
　　这时白树也从后面赶上来了，他刚才也已看到发生的一切，便向被围着那妇人问道：“姑娘，为何这群人要围着你，有什么麻烦尽管跟我们说。”
　　我将目光移向那妇人，看到她的脸时，心中吃了一惊。
　　她的左脸有几道长长的旧疤痕，十分骇人。不过她看着年龄并没有我想的那般大，想来是我 之前只看见了这灰色的麻布衣裳的缘故。看她的眉目竟还有几分秀美，这是这突兀的疤灼眼，便叫人更加惋惜了。
　　“他们找我要钱，奴家不给，便说要掀了我的摊子。公子，你帮帮奴家吧。”她直接看向我，眼神惶恐不安还带着几分乞求。
　　我向她轻点头，将剑举至胸前，对那为首的大汉骂道：“天子脚下，岂容你欺压弱小，今日我便教你们做人。”
　　“还敢教老子，你跟这丑婆娘是什么关系？来啊，兄弟们，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出头鸟。”
　　语罢，众人一拥而上。
　　说实话，面对这些个混子，我出剑都有辱我师父云菁子的名声。于是我随意几招便将他们打倒在地，一个个捂着肚子，扶着臂膀赶紧溜了，没一个能打的。
　　见他们跑了，白树上前安抚那女子，“姑娘，没事了。”
　　“谢谢二位公子，谢谢二位公子。这群恶徒见奴家面目可丑陋，平日以辱我为乐，若不是遇见二位公子，奴家不免又遭一番打骂。”那女子说罢便低下了头，以手遮挡面部，叫人见了很是可怜。
　　“他们竟对一弱女子动手，真是畜生，姑娘之前为何不去报官？”我愤愤不平道。
　　“奴家去过了，只是那群恶霸难缠，大人觉得这不过小事，不予理会。”她说道，美目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可恶，这京兆尹府竟如此无能......”
　　“姑娘，若那群人再欺负你的话，便来找我们吧。”我还未说完，白树便插了进来，想来他也是十分愤怒。
　　“对，不过我过段时间可能不在了。姑娘若再遇那群歹徒，大可报上我进安侯府的名字，我兄长嫂子心善，必会帮你解决。”我说道。
　　那女子猛一抬头，惊道：“进安侯府？万氏？你父亲可是万军？”
　　“是啊，姑娘认识我父亲吗？”
　　甸京人人都称，我万氏门庭赫奕，前朝至今出过的将领能绕皇城一圈，她知道我父亲倒并不稀奇。只是她这般惊讶的模样，倒让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