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在下Ⅰ安魂曲》岸渔

4、醉酒女神

　　亚修跟着维克特跟了一路，却在伦敦桥旁被他领进了一个幽深的巷子。巷子尽头，是一堵墙。

　　漆黑，静寂，有些荒凉。

　　亚修见维克特停下脚步，他便绕过他，走到墙前，伸手抚了抚。“真想不到，这里竟然有个恶魔天地？”

　　维克特淡淡扫他一眼，开始以一种奇怪的韵律扣响墙面。

　　咚咚作响，由此可知墙面薄而空。

　　指间的动作方停下，墙面便泛起了涟漪。维克特也不招呼亚修，自己先穿了过去。

　　亚修虽不知维克特带他来这么一个恶魔聚集地做什么，却也傲好奇想看看，便跟了进去。

　　入目欢醉笙歌。地儿无法准确算出有多大，一眼望去，只觉满眼也不够将它完全铺展。火光跃动，明暗晕染交错，看不清谁的面容，却能通过舞姿、笑声、闲逛感受到欢乐一片，甚至于腐烂堕落的极致沉沦。

　　墙是最本真的石墙，除了用血色随意泼出些叫人看不懂的线条、图案，便只剩蜡烛在助兴地燃烧着。

　　他简单用目光扫视一番，却惊讶得满心疑惑。死神、血族、恶魔、执谕者，甚至法师，都混迹其中。

　　这仿佛就是人间盛大的联谊宴会，只是唯独少了数目最多的人类。

　　“来这里干什么？”他问。

　　维克特径自往前走，在巨大玻璃窗前的一套桌椅上落座，打了个响指，便有血族侍应来招呼。他看也不看菜单一眼，直接点了两份布丁。

　　亚修坐在他对面，听他所言，忙皱眉推辞：“不用给我点，我不喜欢吃布丁。”

　　维克特有一瞬一愣，问：“你自己点。”

　　亚修笑了，眼里满是期待地问侍应：“有蓝莓汁吗？”

　　侍应皮笑肉不笑地礼貌点头。

　　“两，不，三杯。”他竖起三只手指。

　　维克特看他一眼，淡淡道：“两份布丁，三杯蓝莓汁，账单算在······”他看亚修一眼，见他朝他翻了翻白眼，不禁莞尔，“执谕者凌江身上。”

　　“啊？”亚修讶然。倒是侍应，仿佛早已习惯，点点头，离开了。

　　“怎么？”维克特翘起二郎腿，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却是一转头看向窗子外的泠泠月色。

　　“你跟凌江认识？”

　　“他与我打赌输了，不落之店一年的账单。”他淡淡回答，嘴角却不经意间倾露出笑意。看他紫蓝眸子里的光华，似乎回忆起了那个可笑的赌。

　　不落之店，他听说过，却从不曾来过。这店极其不平常，除了各界各族只要来了都会被受到招待外，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店仿佛另辟了一个时空，而它偏偏横跨所有已过去的世纪，换句话说，就是不管是1848还是1748，你都能找到这间店，并且，与你作伴的，有可能是不同时空的任何界族成员。若是遇着遇着过去的自己，不要害怕，自身是互相看不见的。

　　故而，如此混乱而微妙，不落之店，便成了一个法外之地，在此处，只有一个要求——安分守己不闹事。传说，这是上帝的店。可不管事实如何，没有人愿意毁了这乐园去追根寻底。

　　可亚修却不明白为何维克特把他带来这里。“这与我回到现世有什么关系？”

　　他记得不落之店有各个空间通道，可他也知道不落之店的设置是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这般一来，他出了店还是只能回到1848.

　　维克特将身上的大衣扣子扭开，歪倚在椅背上，右手撑在扶手上支着脸，失笑道：“契约者既然选定了你与我结伴而行，抱歉，我只是带你来喝两杯的。”

　　亚修原本便苍白的脸浮上一丝愤怒的黑气，袅袅在皮肤中作画如水中晃动的墨。“耍我？”

　　“不敢。”维克特接过侍应端上来的两杯布丁，都放在自己面前，也不看对面堪比蓝莓汁还要难看的面色，自顾优雅举勺。

　　亚修气恼得只想迅速浇灭自己死寂的心中怒火，一把拿过桌子上的一杯蓝莓汁，猛灌入肚。似乎是尝到了最喜爱的蓝莓的滋味，心下顿时舒爽了不少。他看着对面之人云淡风轻神态自若旁若无人地吃着布丁，无语地嘲笑自己先前还以为这恶魔这般懂礼貌给他点了一份布丁，不耐道：“那么你是什么意思？”

　　维克特眼皮不抬，只顾慢条斯理吃布丁：“帮助我完成契约，便可以回去了。”

　　亚修气不打一处来，可被困在这个时空，也是无奈之举。“契约内容。”

　　“不知。”

　　“······”

　　维克特半抬眼帘瞅他一眼：“实现契约者的愿望。”

　　“愿望是什么？”

　　“不知。”

　　“······谁与你订的契约？”

　　“一个法师。”

　　法师？亚修皱眉，他突然明白为何他会被困在这空间里了。强大的法师魔法修为极高，的确有能力令死神也围困在空间里。但是他却想不到到底是谁这般厉害且甘愿与法师最不屑为伍的恶魔签订契约。“谁？”

　　维克特推开空杯子，又挪过另一杯，道：“不知。”

　　亚修在这一刻忽然很想打死他：“你知道什么？”

　　维克特又抬起左手，目光迷茫地看了看隐在掌心没被驱动的六芒星阵。“他很有趣。”

　　“······什么都不知，只因为有趣，你就与人家签了左手契？”亚修吐出一口气，竭力忍住已然烧遍全身的怒火。

　　“对于我来说，左手与右手，毫无区别。”维克特放下手，抬眼漠然。旁边的桌椅映在他的眼眸里，像极了海边山上的一片古旧坟墓。

　　亚修忍不住冷哼一声，紧接着咆哮道：“别随便与人签订契约，你这笨蛋！”

　　维克特准备舀起布丁的手一下顿住。

　　显然，这句话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力，他们正窃窃私语。也显然，亚修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是如何的越了界。他与他不过见了几面，而且还不是为了交朋友而见的面。他们立场相悖，亚修作为死神，不管在如何状况下，都不应该以如此暧昧的说法来表达他的观点。

　　亚修又喝了一杯蓝莓汁，用以缓解自己的尴尬。他把杯子放下，转开话题，问：“那你的考试呢？”

　　似乎有些晕乎乎的，但亚修依然一边等着他，一边拿起第三杯蓝莓汁。

　　“没通过。”

　　“你不是还没回现世么？”

　　维克特颇有意味地朝他胸膛抬抬下巴，淡淡道：“乔纳斯的十字架，就是他因严重失职背负的罪孽。你收早了。”

　　亚修讶异不已，随即失笑：“怎么，你们的恶魔老师开始导学生向善么？竟然让你来为乔纳斯减轻罪孽保驾护航。这样的恶魔老师，还真是奇怪。”

　　“嗯，奇怪，而且讨厌。”维克特转开头去，朝那莹莹的月光看去。

　　所以说，他讨厌月光，尤其讨厌月光下那恶魔温柔的笑意，以及那道低沉的嗓音。

　　可若是他知道他的学生与法师订下左手契，并考砸了，会否会撕下那温文尔雅的面具呢？

　　维克特眼中，竟然升腾起一丝期盼。

　　他回神，却见亚修不知哪去了。他也不急，他知道亚修总会想明白，到底要不要与他同舟共济。

　　片刻后，维克特正打算离开，店里却轻轻骚动起来。他本便不是爱管闲事的恶魔，便起身，离开。

　　“维克特。”

　　这道嗓音有些耳熟，似乎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人从背后八爪鱼似的抱住了。他皱着眉好不容易将那个人扒拉下来，让她好好站着，才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眼前是一位死神，嗓音有些耳熟，看这打扮却是一位美艳非常的女死神。一身红色洛丽塔裙，黑发散落背后，头上是一顶以白羽作装饰的宽檐帽。殷红的眸子流转风情，既娇而媚。整个人就像洁白雪上诱人的樱桃，连看客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人笑道：“怎么不认识？”这人目光往窗边的桌子一瞟，“刚刚我们不是还讨论你的契约吗？”

　　维克特震惊地睁着眼盯着她，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亚修？”

　　“是我。”

　　维克特站开一步，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番，从衣着到面容。而后好笑地摇摇头：“蓝莓汁也能喝醉？”

　　“没，我没醉，蓝莓汁怎么可能喝醉？你这······呃，笨蛋。”

　　维克特哭笑不得，他能想象如果自己靠近，将会遭遇一番如何猛烈蓝莓海浪拍打。便又站开一步，本来想拉他一起走，想了想还是算了，孰知这死神还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没有？便自顾转身，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亚修笑靥如花，乖巧地答应，声音竟也软糯了几分，却听得维克特汗毛倒竖。“好，你快点回来啊。”

　　维克特迈着沉稳的步子，出了店，朝身后看去一眼，将飞来的乌鸦放在肩上，扬长离去。

　　总之这死神，总会找到他身边来，何必担心？

　　他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