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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醉中真 ...

  •   话音未落,薄岚之脚下便一个趔趄。

      周玺及时伸手一把扶住了她,薄岚之没有过多抗拒,由着周玺半扶半抱地将她带进了院门。

      薄岚之双颊酡红,扶着周玺的手臂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为何喝了这么多酒?”

      薄岚之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她早有准备周玺会因此事发怒,但周玺怒气冲冲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来找她,开口第一句居然是说这个。

      或许是醉酒上头,薄岚之思维有些缓滞,未能想明白周玺的用意,一时间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他,全然忘记这样有多么逾矩。

      眼前的人经过一番御驾亲征的历练,显得更加成熟沉稳,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

      见她不说话,周玺直接伸手贴了贴她脸颊。

      薄岚之下意识地低头反蹭了一下他的手,而后立即反应过来,倚着石桌坐直了身子。

      周玺默默地收回手,站在她面前又问道:“你出宫干什么去了?”

      薄岚之压下杂乱的心绪,温言解释道:“陛下,今日是国舅的寿辰。”

      周玺冷笑了一声,表情晦暗不明:“是朕忘了,太后都夸你乃‘当朝女官第一人’,与国舅府的关系自是比朕还要亲厚几分。”

      薄岚之仰起头欲再言,这才注意到自己这般坐答天子问,着实是太过放肆无礼了。

      周玺背着月光站在她面前,面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薄岚之迅速扯了扯裙角,站起身来对着周玺浅行一礼,面上的笑容得体:“太后谬赞,臣愧不敢当。”

      薄岚之一起身,周玺下意识要抬手去扶她,但对上那生分的表情,又生生将手收了回来。

      周玺幼年登基,国中由太后摄政十余年。

      如今周玺已然亲政临朝,太后依旧握权干政不愿放手,让本就淡薄的母子关系更加紧张。

      而薄岚之作为太后身边最为得力的宠臣,自然事事皆与周玺针锋相对。

      薄岚之不仅与国舅亲近示好,与世家大族们也往来密切,朝中诸事皆可见她的身影。

      思及此事,周玺不禁面色不善地警告她道:“薄岚之,有些事情朕可以既往不咎,但你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薄岚之扶了扶昏沉沉的脑袋,道:“臣不过饮了国舅府的一杯寿酒,陛下何至于动气若此?”

      周玺冷笑道:“朕倒是不知道,国舅府提前迁到刑部大牢了?”

      薄岚之面上的笑意不减:“陛下何故出此言?”

      “李怀仁死了。”周玺拧着眉,单刀直入地道出自己此番前来的原因,“就在今日你去过之后。”

      “到底是瞒不过陛下。”薄岚之抚了抚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大大方方道,“刑部交给司正司的案卷似有些许遗漏,臣是去查实补缺的。”

      “是么,那你可查清了?”周玺低下头,看着薄岚之的眼睛,她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以往看向他的目光总是温柔婉顺的,现在却如此淡漠疏离,让周玺手足无措,不知所为。

      周玺上前了一步,二人身高的差异使得薄岚之整个人都笼在他的影子之下。

      “回陛下,今日具已审清归卷。”薄岚之淡淡回道,不动声色地默默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月光里。

      见薄岚之侧首避开自己的目光,似有些心虚,周玺不禁赫然而怒。

      “薄岚之,你放肆!”周玺痛心疾首道,“李怀仁乃先帝旧人,你竟敢对他下手!”

      “证据由司正司查实,判决乃刑部审定,一切皆依律而为。”冰凉的酒液在胃里翻腾,薄岚之难受地皱了皱眉,“陛下如何能说臣放肆?”

      “那也应依律处决,轮不到你!”周玺斥道。

      之前薄岚之在堂前奋力争辩,与周玺大唱对台戏,这已让周玺心中有些不快。对先帝旧人下手,以李怀仁之死来了结此事,更是惹周玺愠恼。如今李怀仁已经死罪难逃,薄岚之却得寸进尺,无视例律,私自动刑灭口,而且下手相当恶劣——刑部报来御前的尸检里,李怀仁新伤叠旧伤之间,有明显的医治用药痕迹。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容忍范围!

      周玺紧蹙着眉,着实有些不能理解:“你到底与他有何过节,非要这般凌辱泄愤?”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明亮的月色星光下,周玺清楚地看到了薄岚之眼中闪动的泪光。

      薄岚之不是会轻易落泪的性子,上次见她哭,还是周玺第一次见到她时。

      那一年他也不过五岁的年纪,却已经登位御极。太后对他的管束极为严苛,连伴读都找的是十二三岁的大孩子。周玺那时虽年幼,却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何为孤独。

      故而,在掖庭宫外遇到一个同龄人时,周玺是多么欢喜。

      可是那个小女孩却是一脸惊魂未定地跪在他脚边大哭,求他去救救自己的母亲。

      周玺立即叫来了禁卫,但他们到时还是迟了。那失火的杂物间火势已然控制不住,最后只救出一具损毁的尸体……

      明亮的月光映照出树影婆娑,前尘影事历历浮上心头。

      “到底是何缘由?”周玺又问了一遍。

      犹豫片刻后,薄岚之还是从怀里取出了已经拿到手的供词,这份口供她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上面的名字她都能背记下了。

      周玺接过看了看,只是匆匆一扫,脸色便凝重起来。纸状并不长,短短的几行字间,供述出的手段之残忍,却当真让人不敢细读。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看得周玺心惊,而供状上唯一一个周玺知道的人,便是薄岚之的母亲,薄怜心。

      薄岚之看着周玺,语中带泣:“当年臣的母亲不是死于意外失火,她是被那个姓李的畜生害死的。”

      “那间着火的屋子,也不是堆放杂物用的,是李怀仁作乐的刑房。被他凌虐而死的宫女有十余人之多,臣的母亲并不是唯一一个死在那里的人。”

      李怀仁生性奸猾,当时没能抓住偷看之人,便马上放了火烧毁了一切,销毁了现场证据。

      李怀仁在宫中行走多年,人脉深广,还曾经侍奉于先帝御前。他偶有犯事,即便不言,也会有人主动为他遮掩,最后都会风平浪静。

      薄岚之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婢,即便心中恨意沉沉,但手无凭据又怎敢轻易开口。

      多年来薄岚之苦寻证据而不得,直到审讯之后她才知道,那些被李怀仁害死的宫女,都被他想法子记作染上不治的疫病,拉出宫去烧了。除却她母亲,其余人都成了荒山野岭间的一抔白灰,被抹除了在世间的一切痕迹。

      人生最惊慌无助的时候,她遇到了周玺。他适逢其会地施以援手,不仅庇护了她平安成长,也给予了她无限的温情呵护。

      薄岚之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但周玺一向敬重先皇身边的旧人,而自己和母亲只是最低微的罪籍官婢。掖庭里枉死的人并非个例,上面何曾在意过。如果不能借以直接处死李怀仁,薄岚之反而暴露了自己,从而身陷险境。

      几番纠结之后,薄岚之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君心难测,她不敢赌。

      夏夜的星星明亮闪耀,汇聚成银河静静地垂挂在天幕上,似一道浅浅的泪痕。

      借着几分酒意,今日终于将深藏的旧事说出口,薄岚之并未觉得释怀,反而更加痛心伤臆,意乱如麻。

      薄岚之咬牙道:“杀母之仇,我怎能放过!”就是要亲眼看他也一一受过同样的折磨。

      薄岚之脸上泪痕斑斑,周玺从未见过她这样伤心的模样。周玺伸出手,想帮她擦去泪水,薄岚之却后退一步轻轻躲开了。

      薄岚之自己擦了擦眼泪,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幅目中无人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流泪伤心的人并不是她。

      悬在半空的手僵住了,周玺看着薄岚之,那些安慰的话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抱歉,臣驾前失态了。”

      “你不必要这样。”周玺叹气道。

      “陛下,臣是太后亲封的殿前女史。”

      夜风轻轻地吹过来,薄岚之头上的蝴蝶步摇也跟着轻轻动了动,她一身金玉珠翠,衣饰之华贵远超身份,公主贵女怕是也难及她这通身的气派。

      这是太后最信任的人,如今最炙手可热的辅政女官,朝中人人敬畏的薄女史。

      周玺沉沉地看着她。

      良久,周玺才出声道:“事出有因,朕可以轻饶,但你违律私决,不可不惩。”

      “悉听尊便。”薄岚之对着周玺绽开了一个微笑。

      “罚俸半年,下不为例。”

      周玺看着眼前人,可薄岚之笑容不改,想与他疏远的心思溢于言表。

      周玺最终也未再多说什么,转身拂袖而去。

      薄岚之静静地看着周玺离开,直到脚步声都远了,她仍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可是面上渐渐消失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她的心声。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小到人心迁异,大至朝政格局。

      如今他是试图亲政少年天子,她是辅佐太后揽权的殿前女官。

      往事如烟不可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醉中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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