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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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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宁梁帝疾步朝书房而来。他面色不虞地坐在金丝楠木的龙椅上,看着放置在屋中央的那个别致古铜熏炉。
熏炉炉身足足有两三尺来高,袅袅薄烟不断从雕刻着奇山异水的炉嘴中升起,沉香的味道弥散在整个书房,馥郁浓厚。
这个熏炉是当今太后送给他的东西,说是极好,让他用着……
一想到当今太后,宁梁帝的头就不可抑制地突突直跳。
她并非宁梁帝的亲生母亲。
宁梁帝的母后是个苦命女人,虽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丈夫的温柔疼爱与呵护……
直到她怀上了孩子,那种枯燥乏味、死气沉沉的日子才算有了起色。皇帝也时常来她这儿坐坐,瞧瞧她,那段时间虽说不上对她有多亲热,可也不像以前那般冷淡漠然。
她自知这是母凭子贵,皇上期盼她肚里的孩子,才会爱屋及乌对她好,她抚着肚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九死一生地生下了皇子,还没出月子就得病走了。
孩子刚出生就没了亲娘,在深宫大内该如何生存……宁梁帝的父皇对着自己尚在襁褓就没了母亲的儿子,愧疚又心酸,便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悉心照顾。
大约是相处的时间多了,这对父子的亲情愈渐浓厚,君臣之分日渐趋少。这种天伦之乐一直延续到了宁梁帝父皇晚年。
一想到自己的父皇,宁梁帝的眼眼眶里就混杂上了多种情绪,思念有之、痛苦有之、悲怆有之、恨……亦有之。
他的父皇晚年间就像是中了邪一般,昏聩不堪,偏信偏听,偏宠一人——也就是现如今的太后……
当今太后是宁梁帝的父皇——魏帝,晚年宠爱的一个妃嫔。说来也巧,得宠后仅一年她就给魏帝生下了一个皇子,本就子息薄弱的魏帝,晚年得子更是高兴,不仅将孩子的母亲封为皇后,还给了她许多别人没有的特权。
魏帝驾崩后他的宠后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现今的太后……
因魏帝生前让她尝惯了权利的滋味,魏帝死后她又岂肯轻易罢手,心甘情愿退居深宫呢?
权利面前无分男女、贵贱,人的欲望总是那么真切□□,就像野兽毫不吝啬于向猎物展示自己的森森利齿与指爪。
宁梁帝继位后,太后拿出先帝留给她的辅位遗诏,开始了垂帘听政,她拉拢朝臣,独揽大权,再不肯还政于宁梁这个少年皇帝。
宁梁帝对现在彼强我弱的形势看得透彻,他也深知“胜兵先胜而后求战”的道理,明白自己应该徐缓图之,可年少沸腾的血液,没有磨平的棱角又岂是轻易就能被所谓的冷静压制!
何况,太后这次打了不该打的主意,动了不该动的人,彻底触了自己的底线,已是忍无可忍。
昨天他批改奏折到了晚间,一个暗卫来禀他说,最近探查到太后欲让孙奇书与赵正海结亲。
赵正海……
联姻……联姻……
这两个字一直萦绕在眼前,让他阵阵晕眩,思绪难平。
赵正海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赵尺素。太后让赵孙两家联姻,就是要让赵尺素嫁给孙奇书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她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孙奇书替她拉拢赵正海,以壮大她自己的势力。
宁梁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尺素嫁给一个声名狼藉、恶行满贯的人,他自问自己不是冷血的人,做不到无动于衷,可他也不是热血上头,冲动而为的人,始终无法不顾一切……娶她为妻……
现在他没了阻止她嫁人、让她等待的理由,那他必须为她选一门好亲事。
看着龙案上的那道圣旨,宁梁帝俺下眼眸中的峻肃,那是一道给赵尺素与谢初定赐婚的圣旨。
圣旨已经拟好了。
只要宁梁帝盖上玉玺,就能即刻命人传去宣旨。
但他迟迟不动手,也不说话。
这可急坏了底下的奴才们,他们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伺候不好而被迁怒降罪。
直到周礼捧着一杯茶走来,众人见他过来,顿时松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才安安稳稳地落到了肚子里。
周礼将手中的茶杯放在紫檀木案上,看了看摆在中央的那道谕旨,对宁梁帝说道:
“ 皇上,您放心吧,谢相会好好对赵家小姐的。”
宁梁帝听了周礼的话,眨了眨酸胀的眼,说道:
“ 朕知道谢初定不会亏待她,朕是怕她…… ”
怕她什么呢,宁梁帝并没有说下去,周礼却是心领神会的安慰道:
“ 皇上您且放宽心,赵家小姐一向最能理解您,况且您这样做却也是为了她好。您对她的一番情意,她总是知道的。”
“ 嗯 …… ” 但愿如此吧!
宁梁帝面对这道圣旨怎么也盖不下印玺,他转头对周礼说道:“ 你替朕盖玺,再拿去谢府宣旨吧。 ”
…………
周礼捧着圣旨前往谢府。
谢初定回府后没多久,宁梁帝的圣旨就来了。
来传旨的是宁梁帝身边最亲近的大太监。
周礼,周公公。
周礼原是九年前,宁梁帝在街边救下的一个小乞丐。
那时候的宁梁帝还是个孩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
他有一位生性通达开明,对待自己既不过分严苛,也不十分放纵的好父皇。
宁梁帝在他羽翼的庇护下度过了一段顺心舒畅,无所顾忌的童年时光。
那是他生命中少有的轻松与欢乐……
周礼也是在这个时候被他碰上的。
小时候的宁梁帝带着几个侍卫上街玩耍,忽然听到断断续续又十分微弱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像极了绝望的□□……又像极了呼救的渴求,一度不成人声。
小小的宁梁帝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视线落在了街边一处无人的墙角,他看到了被人贩子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周礼……而后只有七八岁的宁梁帝哭了。
小孩子总是这样,他们可以心硬到随意虐杀小动物,也可以心软到为任何不相干的伤痛者哭泣。
那时的宁梁帝大概是第一次知道有人活的这么难,这么挣扎,这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礼是小乞丐,他脏,他丑,他臭。
除了那群不把他当人看的人贩子以外没有人肯接近他。
然而,那群人却最喜欢和他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最喜欢看他痛苦倒下,无力挣扎的模样。
周礼在他们眼中就是一种 “ 东西 ” ,一种平时给他们乞讨,有怒火的时候给他们打给他们发泄的 “ 东西 ”。
宁梁帝看到周礼的时候,他大约是被折磨的实在受不了了,别人踢打,他所能做的是无意识地抽搐,从快被扼断的喉咙里挤出几声破碎的呜咽。
那些人喜欢打他的眼睛,直到他的眼睛青肿而充血,因为他看不到了也就意味着跑不了了。
疼么?…… 很疼,很疼,可谁又能来救救他呢?
那群人走后留下了趴在地上的周礼。
从宁梁帝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周礼不断抽搐的后背,一时竟无法判断他是死是活。因为周礼的喉咙里连呜……呜…… 的声音也再没有了。
周礼被人救走了,这样的救助对于宁梁帝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于周礼来说却是绝无仅有的。
周礼被宁梁帝救活后,就很想见见自己的恩人,但一直到他身体彻底恢复才被允许去见宁梁帝。
那时候的宁梁帝在周礼眼中是神圣不可接近的。虽然他只有七八岁还只是个小孩子但与生俱来的气质却是高贵脱俗的,这样的他让周礼忍不住想靠近……那一瞬间周礼便知道自己若能留下来以后的生活就被改变,于是他跪下求宁梁帝收留自己。
他想留在他身边。
宁梁帝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干净整洁、眼睛明亮、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周礼也很是喜欢,又听他苦苦哀求自己收留他,一时之间动恻隐之心,于是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嫩嫩的声音明明稚气未脱,但带着却让人臣服力道。
“我叫周礼……”跪在柔软的地毯上,周礼抬头看着前方的宁梁帝回答道。
宁梁帝小脸迷茫,不知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就叫人拿来纸笔,对他说道:
“你起来吧,会写字吗,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
跪在地上的周礼并未起身,他脸色赧红,赶紧地低下头,摇着脑袋说:
“我不会写字。”
宁梁帝看着他的样子,没有强迫他站起来,而是转身拿起笔在纯白的纸上写下两个字,搁下笔后他对周礼说:
“你起来瞧瞧,这就是你的名字,我教你怎么写,好不好。”
宁梁帝皇子龙孙身份尊贵,在当时也不过垂髫之龄,却愿意给周礼这样的乞丐赐名赋姓,看破他的窘境仍温和以待。
还在跪着的周礼有些无所适从,宁梁帝但笑不语,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做侍卫,也算是有了个容身之所,饱腹之地。
只是没想到周礼还是个十分知恩图报的主儿。
他当了侍卫后一心想着怎么报答宁梁帝的救命之恩,直到有一次,一批刺客前来刺杀身为皇子的宁梁帝。
这批刺客十分地凶悍,他们突破了重重防护径直杀到了眼前。
当时情况危急,周礼一心只想护住宁梁帝,他在刺客举刀砍向宁梁帝时,飞身扑在了宁梁帝身上,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刀刃下面,让宁梁帝毫发无损得躲过了一劫。
而周礼自己却身中数刀,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宁梁帝十分感激周礼,命太医们无论如何也要救活他。
太医们经过三天三夜的抢救,终于把在鬼门关徘徊的周礼救活了。
周礼是在第四天清晨醒过来的。
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宁梁帝稚嫩的、温柔的、含笑的眼眸。
这是周礼不曾见过得风景。
从周礼又被宁梁帝救活的那刻开始,小小年纪的他就在心底发下了一个终生不违誓愿……
可以为他付出生命,可以为他双手染血,可以为他残破身躯。
后来……
他甘心在那种时候成为内侍,风风雨雨里跟随了宁梁帝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