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伐开心要吃糖

56、冬雪

　　第五十六章

　　这一年的秋天特别短，好像还没怎么感受到秋意呢，冬天就来了。

　　冬天到来的标志却并不是立冬，而是京城的第一场雪。今年的雪下得早，刚好下在了十月初一这一天。

　　十月初一日，寒衣节，烧寒衣，祭亡人，烧火盆、迎寒冬。皇家是最讲究规矩的，即便康离早在九月就开始抱暖手炉了，王府依然是十月初一才开始生地暖点火盆。

　　有了地暖，康离果断放弃了手炉、手捂和围脖，只要不出门，嗯，指的是不出王府门，她都是夹袄夹裤满屋乱窜，若是去院子里就披个斗篷。

　　都说小孩子见风长，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去年做的斗篷，好像还没怎么穿，就已经短了一截，原本是及踝的斗篷今年只能到康离的小腿，还是上等兔皮的呢，今年就穿不下了，太可惜了。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衣服也是，瘦了不少，袖子也短了，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莲藕似的胳膊。

　　五六岁的孩子，变化这么大吗？康离疑惑着，看莲嬷嬷带着春霞，哦，现在叫彩月了，莲嬷嬷带着彩月把康离的旧衣服从冬装柜子里收走，将新做的重新放进去。

　　“这些衣服送去哪里？”康离还是很好奇。

　　莲嬷嬷一愣，没想到康离回问这种问题，反应了一下才回答，“收起来放进箱子里然后收进仓库啊。”语气理所当然。

　　“然后就一直放着啦？”康离瞪大眼睛，“这，这也太浪费了吧，不能送人吗？”

　　“送人？送给谁？”莲嬷嬷似乎头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小主人的私人物品怎么能随便送人呢？”

　　“送给穷人啊，”康离见莲嬷嬷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只能说的更明白一点，“那么多穷人吃不饱穿不暖，给他们穿啦！”

　　莲嬷嬷头上的问号都快实体化了，实在不明白小主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的衣裳怎么能给穷人穿呢，这是不对的，会坏了规矩的……

　　莲嬷嬷嘴笨，解释不清，只能翻来覆去这么两句话说着，说的康离不耐烦了，直接从榻上跳下来，“我去找祖母说！”

　　康离蹬蹬地跑去太妃的屋子，太妃不在暖阁也不在寝房，康离就去了书房，没想到书房也没有人，正奇怪着打算找个下人问一句，就看到张嬷嬷扶着太妃从门外头进来了。

　　康离立即上前去扶着太妃往里走，“祖母去哪里了？”

　　张嬷嬷把太妃身上的斗篷解了，扶着人在椅子上坐下，又蹲下来把脚下外出的鞋子脱下来换上宽松的便鞋，接着端起丫鬟送上来的热茶送到太妃手里，“太平猴魁，您尝尝？”

　　太妃接过来喝了一口，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陆陆续续地喝完一杯热茶，这期间康离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不声不响不言不语，脸上却是关切的表情——这是去哪儿了，冷成这样。

　　直到一杯茶热茶喝完，康离才挪过去依偎到太妃身边，“祖母去哪里了？冷到了吧，阿离给你暖暖。”说着抓起太妃的手搓了搓，虽然已经喝了热茶下去，可是太妃的手还是有些冰。

　　“出去了一趟，阿离吃早膳了没有？”太妃没让康离给她搓很久，很快就把手抽了出来，接了暖手炉热手，“午膳想吃什么，祖母让厨房给你做。”

　　“都行。”康离对吃的并不在意，况且现在才巳时末，离午饭时间还早，她只关心太妃，“出去去哪里了呀，下雪呢，要多穿些呀，好冷的。”

　　“好，好，祖母知道了。”太妃揉揉她的脸，到底没有说去了哪里，反而问康离，“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背书？怎么到这里来了？”

　　“背完啦！”康离晃着脑袋，像是在等待太妃的夸赞，过了一会没等到太妃的夸奖，仰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太妃一脸倦容。

　　康离立即从太妃身边离开，“祖母，去休息吧，睡一下。”

　　“嗯？”太妃恍了一下神，眨了下眼睛这才按着椅子扶手起身，“真是老了，精神不济了。”

　　康离虽然不知道太妃此话从何说起，却还是要安抚她说些“不老”“年轻着呢”之类的话，和张嬷嬷搀扶着太妃回去寝殿里躺下、盖好被子。

　　太妃大概是真的累了，躺下后片刻就入睡了。张嬷嬷将床幔放下来，留了一个丫鬟在旁边看守，和康离一起走出寝殿。

　　回到暖阁，康离请张嬷嬷坐下，张嬷嬷没有客气，在平时自己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康离坐在主位上，因为腿短踩不到地上，只能悬在半空。

　　康离让丫鬟送了茶水点心上来，“嬷嬷喝茶暖暖身子。”等张嬷嬷喝了两口茶放下后，康离才重新开口询问，“嬷嬷，祖母是出府去了吗？怎么这么冷的天出门？这是去了哪里啊？”

　　“也不算出府。”嬷嬷斟酌着说，“今日不是寒衣节吗，太妃去了一趟佛堂，在王府的西北角，比较偏，也没有生火炉。”

　　“怎么能不生火炉呢。”听到这句话，康离表情严肃起来，“这么冷的天，会冻坏的。”

　　康离有点不高兴，心说：您是祖母的贴身的嬷嬷，应该以祖母为重，管那些破规矩干嘛。张嬷嬷的嘴唇嗫喏了两下，到底没有出声。

　　康离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祖母的身体最重要，传统习俗什么的可以随机应变嘛。”

　　张嬷嬷知道这是给自己台阶下呢，就点头称“是”，“小主人说的有道理，确实不应该拘泥于俗常，以太妃身体为主。”

　　“对对对，”康离忙不迭地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太妃此时歇下了，康离觉得问张嬷嬷也是一样的，就把之前和莲嬷嬷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然后问张嬷嬷，“为什么不能把我的衣服送给穷人穿啊，穷人没衣服穿好可怜的。”

　　张嬷嬷大概是没有想到康离会有这样的想法和疑问，脸上显出了吃惊和惊讶的表情，过了片刻才恢复如常，然后才回答她的问题。

　　“小主人体恤民情思虑百姓，可以说是非常有担当了，太妃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高兴非常欣慰的。”张嬷嬷先夸了一遍康离，然后才慢慢给她解释，“只是小主人您是公主，公主的衣裳都是有制式规矩的，平民百姓穿了是逾越要治罪的。”

　　康离脸色微微一变——果然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忘了这个时代和原来的时代完全不同了，不是说随便一件衣服都能捐了送了的时代，这个时代，是有阶级的。

　　张嬷嬷也注意到康离的脸色变化了，心里默默叹气，小主人什么都好，就是有太平易近人了，一点主人、公主的架子都没有。

　　之前太妃也说过，性子平和、宽厚待人是好的，尤其是皇家，总会有个好名声，“就怕她太平和太宽厚待人，没有上位者的威严，到时候被人欺负了去。”太妃曾经如此担忧道。

　　张嬷嬷彼时还安慰太妃不要担心，此时看起来，太妃担忧的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等到太妃醒来后，张嬷嬷挑了个康离不在的时候将这件事说给了太妃听，“太妃的担忧果然很有道理。”

　　太妃此时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担忧了，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太在意，“你之前说的也很对，她还小，还能教，慢慢来吧。”

　　见太妃如此说，张嬷嬷便不再多说，想来太妃心中应该是已经有了章程。

　　太妃心里的确是已经有了章程。

　　从十月初十日起，康离依旧每天上午去国学宫上学，下午回到王府后，就开始跟着太妃处理家事。之前因为康离在数字上十分敏感，只让她接触了一部分账目的核对，从这时候开始，她就要慢慢学着处理家务了。

　　太妃的计划是，先从王府内部开始，五年内让康离能独立掌中馈，同时从第四年开始学习处理王府的产业，包括店铺和庄子等事务，依然是用五年的时间。

　　十年的时间，用十年的时间，将整个王府交到康离手里，到时候自己只需要把全部心神用在给阿离挑夫婿上就行了。反正太后答应过自己，阿离的夫婿由她自己挑。

　　当然，这全都是太妃自己的计划和想法，能不能顺利实施完成，谁也不知道。

　　不过，至少开头是顺利的。起码太妃和康离说这件事的时候，康离除了惊吓了一下和撒娇了一会儿后，就接受了——不接受怎么办呢，我又不能逃避。

　　虽然看起来康离接受良好，可到了初十那天，一向午膳后睡午觉的康离，愣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全都用来翻来覆去地烙饼了。

　　后来康离干脆坐了起来，喊了彩月进来把衣柜箱笼打开，挑起了下午要穿的衣裳，挑了两三套才算挑好。听到动静的莲嬷嬷进来瞅了一眼，又退了出去。

　　未时正，太妃领着康离来到了王府的议事厅。议事厅在王府的前院、正殿的后身，是一座三间房子的建筑。中间是议事厅，左右两边是书房和暖阁。

　　议事厅陈设简单，除了桌椅和门口的两棵花树和两个角落的两个大花瓶，就只有正中墙上挂着的一副迎客松画作。画作没有落款，但是康离能看出来其中的霸气和豪迈。

　　康离一开始以为是她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的作品，太妃却告诉她，并不是，而是她的祖父。

　　“哦。祖父。”康离点着头答应完了才猛然回神，“那岂不是先皇！”

　　太妃微笑着点头，“先皇不就是你的祖父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着还揉搓了两把康离的脸。

　　康离木木地点头——嗯，对，我爷爷是先皇，我伯父是皇上，我爹是王爷，我是公主。

　　康离那里知道，这是太妃计划好的，提前找了一副先皇没有落款的画作换下了原来的，就是打算暗示康离，或者已经是明示：你出身高贵。

　　太妃带着康离一左一右在上首坐了，张嬷嬷得了太妃的眼色，出去喊了府里的大小管事进来拜见。

　　康离本来以为也就洪总管、赵管事、杭管事等几个常见的人，却没想到乌央乌央地进来了一大群。依然是洪管家在最前头，后面跟着赵管事、杭管事、周良家的，以及二三十个康离从来没见过的管家管事，这些人里男女各占一半，倒是分配听均匀。

　　进了议事厅后，这些人十分自觉地按照男左女右在两侧跪了下来磕头见礼，“见过太妃、公主，太妃吉祥、公主安康。”

　　“起来吧。”太妃微微抬手，看起来漫不经心，可是扫过人群的目光却十分犀利，康离能感觉到底下的人瞬间就紧张起来了，搞得康离也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打起精神来。

　　过了片刻，太妃终于慢悠悠开口，“今日把大家召集起来，有两件事要宣布。”

　　众人俯身拱手，齐声道：“请太妃吩咐。”

　　“第一件事，今日已经十月初十了，洪总管。”

　　洪总管听到立即上前一步，“奴才在。”

　　“各处店铺田庄该收尾收尾、该核账核账，腊月之前报上来。过年的事，按往年的规矩，今年再添一千两，准备起来吧。”

　　康离在一旁听着，默默在心底换算了一番这一千两银子等于多少软妹币，然后不禁心中偷偷咋舌：果然是皇家王府，够气派。

　　其实，还是康离天真了，这一千两哪里是银子，太妃说的明明是一千两金子！

　　言归正传，洪总管得了太妃的吩咐，立即答应下来，表示记得了，回去就会传令下去准备起来。

　　说完第一件事，就要说第二件，“这第二件事就是，从今日起，荣佑公主开始学习掌中馈，”太妃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康离，“以后府里的事，除了要向哀家通报，要记得向公主通报，公主问话，当如哀家问话，待公主当如待哀家。”

　　这话说得底下众人心中都是一跳，心说太妃这是何意，公主才五岁竟然就开始学习中馈掌家，这也太早了点吧，通常不都是八岁才开始？

　　不过，疑惑归疑惑，太妃的决定哪里轮得到他们质疑，只要乖乖答应听从便是。于是众人一起朝康离跪了下来，“日后待公主如待太妃，请公主吩咐。”

　　康离哪里有什么吩咐的，她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太妃，太妃也在看她，正冲着她微笑，示意她随便怎样都可以。

　　康离转回来，深呼吸一口气，尽量端起公主的架子和威严，冲底下的人点头，“都起来吧。”

　　康离自以为自己很稳重很威严很公主，结果话一出口，糯糯软软的小童音一下子就出卖了她，所有的威严、架子、稳重都打了个折扣，还是个一折，给人的感觉就是——装大人的小屁孩。

　　康离懊恼。

　　“好了，”太妃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的心思，开口替她解围，“现在诸位分别介绍一下自己吧，就从洪总管开始好了。”

　　洪总管听到点名后就出列，“奴才洪静，庚未年人，今年四十有二，直接听太妃和公主吩咐，公主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奴才。”

　　听到洪总管的“自我介绍”其他人心里都有了数，接下来都按着他的模式介绍了自己：名字、年纪、职务和其他的自己想说的。

　　等大家都介绍完毕，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了。这次来了三十八人，大部分都是王府的一等管事，还有几个虽然是二等但是职位非常重要的管事们。除了这些，剩下的部分二等三等管事、普通的丫鬟婆子杂工，七七八八的至少还有近百人，还不算太妃和康离房里伺候的嬷嬷、宫女、丫鬟们。

　　如此多的下人，康离当然不可能全都记住，幸好府中其实有一整套的人事登记册可以给康离参考，让她不至于光弄明白府中的各种部门职位和相对应的管事名字和脸就用尽了脑细胞。

　　于是自此之后，康离更加艰难的“学习”生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