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在不远游》木字旁春

1、重生

　　天福村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好地界，背靠大山，人人安居乐意，倒也过的自在。

　　唯有村东头的那家，穷困潦倒，都快揭不开锅了，听说最近还死了婆娘，那婆娘还是个男子。

　　何玉玦坐在两间破败的茅屋外，柳枝垂在脑袋上，投下些阴影来，一连三声叹息，抑扬顿挫。

　　坐了半晌，他猛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因着使得力道极大，半张脸瞬间肿胀起来，落下清晰的五指印。

　　将脸埋在掌心中，泪水决了堤般的直往外涌。若是此刻有人给他一把菜刀，他大概真的抹了脖子，去阴曹地府陪伴周墨吧！

　　不不，他是该下阴曹地府，但周墨不会，周墨是应该会升仙——那样好的一个人，温温和和的性子。他当初是如何瞎了眼才让明珠蒙尘，将周墨弃之敝履呢！

　　今日是周墨的头七，可惜周墨不会回来看他一眼，他定是恨透了他。

　　何玉玦将脑袋靠在柳树上，唇角慢慢的溢出一丝黑色的血迹，缓缓一笑，想着：“周墨，我这就来见你。愿你还肯让我看你最后一眼，只看一眼就好。”

　　何玉玦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这是天福村公认的事情，上到老人下到三岁孩童看见他都要鄙弃上一番。

　　也只有隔壁的朱大娘和周墨不会厌恶他。一个人活到这个份上也是够失败的。

　　何玉玦的爹是这一方的乡绅，家中颇有积蓄，但是命不好早早的就和夫人双双驾鹤西去，只留下了何玉玦一个独苗苗，由忠心的老管家照顾。

　　但何玉玦不争气，本该读书考取功名的年纪却不学好，打架斗殴，寻花问柳，不好的东西学的极快，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子，最终将家中的积蓄全部败光，卖了府宅填补欠债，就连老管家也被他活生生的气死。

　　在他二十岁时，隔壁的朱大娘看不下去了，为他说了一门亲事，是个男妻。对方虽然家境不好，但胜在乖巧听话，任劳任怨，对于何玉玦这样的败家子来说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何玉玦一听是男妻，心中十万个不愿意，但是他哪里有钱娶上一个家境殷实的人，就他这条件，有人肯跟他也是朱大娘从中说了不少好话，且那家也是急着用钱才点头答应。

　　何玉玦百般不愿娶个男妻，宁可打一辈子的光棍，最后是在朱大娘一边抹泪一边骂他不孝之中才无可奈何的点了头。

　　朱大娘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原先在他家做过帮工，感念他父母的恩情，不忍心看着他孤独到老，这才帮他说了这门亲事。

　　结果他将人娶回来之后就完全是当牛马的使唤，不仅让周墨将家中大大小小的杂事承包还要负责赚钱养家，而他则是整日里好吃懒做，动不动还要对周墨骂上两句。

　　如此伺候了他两年之后，周墨生了一场大病，连大夫也请不起，就那么去了。

　　等到失去周墨之后，何玉玦才后知后觉过来，意识到周墨有多好，一念之下便喝了毒药自杀。

　　······

　　何玉玦嘤咛一声，感觉浑身上下都在疼，蚀骨的疼，疼？自己竟然感受到疼？他不是自杀了，难道没有死，被人救了过来。

　　苦笑一声，这大概就是祸害遗千年，好人不长命吧！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覆上他的额头，用温和的嗓音说道：“烧已经退了，我熬了粥，你喝不喝。”

　　听见熟悉的声音，何玉玦身子一僵，竟有些不敢抬起眼皮来瞧瞧，就怕只是自己在病中幻听。

　　周墨从他身边退开，还以为何玉玦是因为厌恶于他所以才不愿意睁开眼睛，颇有些无奈：“药我给你放下了，你起来喝了。”

　　再次听着周墨温和的声音，何玉玦忍着泪花睁开了眼睛，竟然真的是周墨。

　　白净的肤色，墨黑的头发用着布带束起，脸上总是若有若无的带着些笑意来，一双水亮的眸子里仿佛含着雾气，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瞧上一眼一定是件令人通体舒坦的事。

　　何玉玦看到真的是周墨，激动的从床上下来，直接打翻了碗中的汤药，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哑着声音道：“周墨，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好。”

　　周墨身子一僵，他可以想到何玉玦对他扔东西，对他辱骂，但如何也想不到何玉玦会从背后将他抱住，对他道歉。

　　缩着身子低低的应了声：“无事，我先去出了。”说着，已经掰开他的手，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何玉玦突然有一种失落之感，周墨这是不肯原谅他吗？也对，他做过那么多混蛋的事，岂是一句道歉就能挽回？

　　经过两年的相处他也算对周墨的性子有些了解，看似温温和和，实则骨子里倔强的很。所以他伤了他，不肯原谅也是常理。

　　一转身就看到光秃秃的墙壁上挂的一把弓箭，何玉玦愣住了，那把弓箭是他爹留下来的遗物，也是他最喜欢的东西，哪怕是将整个家败光的时候他都没舍得卖，后来因为周墨大病，实在拿不出钱看病便给卖了，结果还未请到大夫，人已经殁了。

　　如今怎么还在。

　　隐隐的意识到什么，何玉玦有些慌乱的跑了出去，周墨正在生火做饭，弯着腰费力的吹燃灶火。

　　何玉玦家贫寒，统共也就两间茅草房，一间是灶房一件就是睡觉用的房间。

　　火光映在周墨的侧脸上，静静的跳跃，他的睫毛很长，偏着头费力拿着吹火筒吹气的样子勾的何玉玦心尖一颤一颤的。

　　他忽然间就不是那么在乎今夕何夕，只要周墨还在他身边，只要周墨没事就好。

　　悄无声息的站在周墨的身侧，握着他的手将他拽了起来，伸手将周墨的一缕长发撩到耳后，食指蹭到了他的脸颊，软软的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竟不舍得挪开了。

　　周墨一惊，抽出自己的手，藏在身后，与他拉开距离，道：“饭我正在做，你再等等。”

　　何玉玦急忙道：“以后这些粗活杂活我来做。”

　　面对这样反常的何玉玦，周墨更多的是惊恐，生怕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过后还不知会怎么对待他，急忙开口：“不用不用，我来做就好了。”

　　“我来。”何玉玦不容置喙，已经蹲下来往炉灶中添柴扇风。

　　轰！因为添柴过猛，火苗不仅没有着起来反而闷住，大团大团的烟直往外冒，没一会茅草屋里全是烟。

　　何玉玦被呛得猛烈咳嗽，眼里全是泪水，往外跑了两步想起来周墨还在里面，回去拽上周墨的手才跑了出来。

　　看着浓烟滚滚的灶房，周墨无奈的叹了口气。

　　何玉玦仍是握着周墨的手，周墨的掌心中有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是常年劳作留下的，拉起他的手看了看，果真是上面有不少的伤痕，粉嫩的伤痕看得他一阵心疼。

　　抬眼正大光明的将周墨看了个遍，果真是越看越好看，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他一定要让周墨过上好日子。

　　跟着他，周墨常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日日辛劳，原先就小的脸更是小了，何玉玦一阵心疼，当初他怎么就不知好好对待周墨呢！

　　周墨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小心翼翼觑了一眼何玉玦，心中不知滋味，将手一收，抿了抿唇道：“等烟散去，我就给你做饭。”

　　何玉玦将他的手抓的更紧：“周墨，你嫁给我有两年了吧！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你放心，从今以后······”

　　周墨脸色暗了暗，竟然连他嫁过来的时间都记不清楚，小声打断他：“一年。”

　　何玉玦微怔，一年，那意味着不是周墨活了过来，而是他回到了过去，脸上露出狂喜来，一连说出几个好来，他终于可以弥补之前的过错。

　　周墨不明所以的瞧了瞧他。何玉玦高烧一场竟烧的不大正常，说的尽是些风言风语，虽然他也希望这些是真的。但他心里明白，他对何玉玦的期望在他嫁过来后被一点点磨光，如今所求也不过是何玉玦能少为些难自己。

　　何玉玦不想让他动手，两人的晚饭最后只能草草了事。

　　入了夜，家里只有一张床，从前何玉玦心情不好时便不让周墨睡在床上，让他滚出去，但更多的时候是周墨趴在桌子上睡。

　　但如今人的心境已经发了变化，还未等周墨开口，已经将人掳上了床，周墨挣扎着要下去，何玉玦只好露出恶相来威胁他睡觉。

　　周墨张张口，识趣的闭上嘴巴,裹着半边被子滚到墙角里睡去。

　　第二日清晨，何辞正在院中打了盆凉水洗脸，隔壁的朱大娘抱了晒草药箩筐来，当中放了不少新鲜的草药。

　　天福村背靠大山，山中草药居多，所以村民大多是依靠进山采药生存，运道好一些碰上难得草药能使家里富裕好些个日子。

　　周墨也是如此，白日里上山采药，晚上回来还要忍受何玉玦的百般刁难，日子过的十分清苦。

　　朱大娘将箩筐放在院中架子上，道：“昨儿墨儿说你发起了烧，家中的药草不够，正好你叔刚采回来一些药，我给你送些来。”

　　何玉玦瞧着朱大娘，心头一热，只觉得自己之前是猪油蒙了心。不仅不领朱大娘的好意还恶语相向，也幸的朱大娘性子好不计较，时常接济他，否则他早不知被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朱大娘朝着屋内望了两眼，没看见周墨，问道：“墨儿呢？”

　　何玉玦也正在纳闷，一大早起来就不见周墨的影子，汗巾在脸上抹了两下，冰凉带着湿意的汗巾在暑夏总好不舒爽，脑袋也清明起来，忽然间想起来自己曾经大病过一次。

　　家中又刚好没有的药草，周墨为了他一大早去抓药，结果半路碰见了地痞流氓，不仅没有抓到药，还被打伤了，回来后在家躺了一天才好。

　　何玉玦瞬间不平静了，将汗巾一丢，拔腿便往外跑。

　　朱大娘不知道他这突然间发的什么疯，还没问呢，人已经跑的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