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万里》好大一坨兔子

2、除江山风月

　　寅时一到，顾清章便将顾星河唤醒。
　　他迷迷糊糊的不肯起床：“再睡一会儿，小叔叔……”
　　“仔细你娘又来训你。”这句话比任何话都好使，顾星河立刻不情不愿的从床上爬起来，小嘴嘟得老高。
　　“今天小叔叔不用上朝吗？”顾星河眼睛亮晶晶的问道。
　　“对啊。”顾清章宠溺的点了点他挺翘的小鼻子。
　　“哇！”顾星河欢呼一声“那小叔叔岂不是可以陪我一整天了？”
　　“用罢早饭我有事要出去。”
　　顾星河的一张小脸顿时失望的垮了下来：“又要去什么地方，可不可以不去？”
　　面对如此孩子气的问题，顾清章只是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并未多言。
　　一大家子坐在桌上用早饭，其乐融融。十岁的顾云河忽然笑嘻嘻道：“你们知道吗，三哥是个胆小鬼！”
　　顾星河有些恼火：“胡说什么！”
　　他的父亲顾清安也训斥道：“阿云，食不言，寝不语！”
　　顾云河委屈道：“爹爹为何也要维护三哥？明明昨天夜里，三哥就是跑去小叔叔房里睡觉的！我亲眼看到的！”
　　顾明河家八岁的女儿顾涵芷拍着手笑道：“三叔是胆小鬼！三叔是胆小鬼！”
　　桌子上小孩一闹腾，大人们也就跟着笑了，更羞的顾星河满脸通红，小声嘀咕：“我才不是胆小鬼……”
　　“那你说，你为何要到小叔叔房里睡？”顾云河理直气壮的问道。
　　“你一个小屁孩儿懂什么？”顾星河不甘示弱“知道什么叫秉烛夜谈吗！”
　　顾家一向融洽，不分男女尊卑，徐氏这些女眷也是坐在同一张桌上用餐的。闻言，徐氏马上喝道：“秉什么烛夜什么谈！你小叔叔白日里要上早朝，退朝后还要署事，一天忙碌得很！好不容易休沐，你少去叨扰！”
　　“不碍事的，三嫂……”顾清章话未说完，顾星河倒气冲冲的站起来，对着徐氏喊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懂什么！”
　　“混账！”此话一出，他父亲顾清源重重拍桌“有这么和你娘说话的吗！我看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一巴掌吓坏了顾竹河家的小闺女，她咧着嘴哇哇的哭起来，奶娘急忙抱到一边去哄。
　　顾星河正气恼着，一言不发，转身跑出正厅。
　　顾清安的妻子韦氏正想寻出去，被顾清源唤住：“弟妹不必理会！我看这孩子，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韦氏连忙道：“阿星平时很乖的，说来都怪阿云。”韦氏唤儿子“阿云，去给哥哥道歉。”
　　顾云河不依：“才不！”
　　“阿云！”
　　“哥哥嫂嫂们，你们慢慢用饭，我吃好了。”顾清章放下筷子，向门口走去。
　　“容澈！不许去看那孽子！”顾清源的声音立马在脑后响起，顾清章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顾星河小时候闹别扭，喜欢跑到花园对着水池扔石子。现在大了，这习惯依然没改变。不过一会儿，顾清章就寻到他了。
　　“阿星。”他轻轻唤着顾星河的乳名，向他走去。
　　看到顾清章来了，顾星河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多少笑容：“小叔叔你怎么过来了？”
　　“你一个人躲在这生闷气，难道要我假装不知吗？”顾清章笑着站到顾星河身边。
　　“我又不是小孩子。”顾星河闷闷不乐的朝水池里丢了一粒石子“用不着哄。”
　　“听你的意思，你已经是大人了，是吗？”
　　“当然！还有两年，我就可以行冠礼了！”
　　顾清章并不辩驳：“那今日在饭桌上，你对你母亲如此说话是正确的吗？”
　　顾星河不作声。顾清章也不再多说，他知道其实在顾星河心里，他什么都懂。
　　“小叔叔，我不明白。”顾星河忽然委屈的叫道“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有错吗？为什么他们要嘲笑我是胆小鬼，为什么娘亲不许我去叨扰你？如果我不紧紧跟在小叔叔身后，小叔叔是会比我走的更快的！转眼我就再也追不上了！”
　　顾清章心里猛的泛起一股酸涩。他轻轻把顾星河拥入怀中，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般，生怕太过用力破坏掉这个美梦。他不能让它轻易破碎，他舍不得放手。他想说点什么缓解二人之间的氛围，可又什么都说不出，只能任凭沉默蔓延。
　　难得的休沐，顾清章却不能在家里陪着顾星河习武读书。萧胡的约，不得不赴。
　　不知昨夜的宴席是几时散的，顾清章料想也不会太早，但见萧胡精气神都还不错。
　　“王爷。”顾清章行了一礼。
　　“这里只有本王与你二人，不必多礼。”萧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顾清章随他进入大殿。
　　萧胡坐主位，顾清章坐在他的左边。
　　“顾大人果然来了。”萧胡端了一杯茶，却不喝，单单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望着顾清章。这时他才发现，这位王爷的眼睛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一种迷人的琥珀色。
　　“听闻王爷的刀法一绝，下官早想领教一番，今日属实机会难得。”
　　萧胡也正有此意。二人也不再说些客套话，直接到了习武坪。
　　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顾清章自然选了最拿手的枪，而萧胡向来刀不离身。分别行过礼，便你一招我一式的打斗起来。
　　顾清章自然使得是顾家枪法，而萧胡的刀法却没有那些惯常的套路，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是可以将敌人斩杀于马下的刀法。
　　越打，二人越觉得对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个是沙场上的老手，应对起各种状况都得心应手。而另一个，虽从未上过战场，但通过与对方交手，竟然很快能够领悟到自身不足，迎头追上！
　　两人此时尚不知，他们都因父亲的缘故，自小便习武。未了解之前，眼下只有对彼此武艺的无限赞赏。不过顾清章到底缺乏实战经验，最终不敌萧胡，败下阵来。
　　二人同时道：“王爷好身手。”“顾大人承让。”
　　说完皆是一愣，不由大笑起来。
　　“还不知该如何称呼顾大人。”
　　“承蒙王爷不弃，可唤下官容澈。”
　　萧胡笑：“那容澈往后便唤本王元正吧。”
　　顾清章顿时一惊：“这……不太妥吧？”
　　“有何不妥？”萧胡不甚在意“思异与本王一向如此称呼。”
　　思异正是林殊的字。
　　虽说萧胡在京城并不得势，但好歹是皇亲国戚，且光帝向来喜爱这个最小的弟弟，多少人巴不得与他结交。这是其一。其二，顾清章难得遇到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心内也乐意结交，于是老老实实唤了一声“元正”。
　　萧胡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容澈。”
　　其实他并不常笑，再加上脸部线条锋利，初见此人，往往给人一种冷漠的印象。今日才知，原来人不可貌相这话，是有依据的。
　　萧胡这个王爷，十八岁就离开京城，驻守边疆。对于那些个规矩并不注重。正因如此，两人才更是相见恨晚。坐到一起，谈古论今，无话不说。
　　正午时分，萧胡留顾清章在汀兰小筑用饭，顾清章自然应了。
　　天气正好，饭食便布在亭中。
　　这亭子外观别致，又建于水面之上，周围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别有一番风味。
　　“元正这处地方妙。”
　　彼时有侍女为二人斟酒，萧胡挥挥手，一旁的下人们都撤出去，守在亭外，亭内只余他二人。
　　他拿起酒壶，继续为顾清章斟酒：“妙在何处？”
　　顾清章酒量一般，急忙推拒道：“王爷，下官不善饮酒，还是——”
　　“说好了唤元正，容澈怎么忘了？”萧胡放下酒壶“这杯酒，你说该不该罚？”
　　顾清章是个机警的。他绝不会因北王一句亲昵的话，而忘记尊卑。正因如此，才一时说错了话。此时不借着台阶下，倒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他连忙笑道：“该罚，该罚。”
　　平日里官场上应付几杯，顾清章都有些微醺，更何况今日仅仅一个中午，两人已分完一小瓶酒。转瞬顾清章便不胜酒力，趴伏在石桌之上。
　　“容澈，容澈。”萧胡轻轻推了推顾清章，然而对方动也不动，想必是睡得熟了。
　　此时微风拂过，一片叶子轻飘飘的落到顾清章的发上，映着他红扑扑的耳朵尖，愈发的动人。
　　萧胡心弦微动，手指不受控制的伸向那片叶子，取走，放在鼻尖轻嗅。
　　——有他的味道。
　　“你醉了，容澈。”萧胡如叹息般说道。
　　顾清章即便是醉酒，也十分安静。萧胡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以一人之力就把他扶到房中歇息。
　　他躺倒在榻上，身上那件月白色的衣袍有些皱了，脸上浮起的红晕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像是个文弱书生。
　　若不是知道自己那位皇兄对龙阳之好并不感兴趣，否则萧胡真的会以为，这是他的一个男宠。
　　不过京城的人也不了解他这位远在北漠的王爷，否则顾清章绝不敢毫无防备之心的睡在这里。
　　萧胡靠在榻上，那仿佛也会害羞的耳朵早就令他遐想已久。趁着顾清章睡的正熟，他毫不客气的伸手捏了捏。入手是如同想象中一模一样的绵软触感，再顺着耳根滑到脸颊，那面孔和耳朵一样，热得很。果真是害羞了。萧胡不由得在心里打趣道，嘴角也不禁含着一抹笑意。
　　但想来自己这个王爷也做得心酸，何时看上一人，还需如此小心翼翼。既不要对方发觉，又要慢慢拉近彼此的关系。回去若是让自己那些个部下知道，准得被笑死。
　　可话说回来，萧胡也不是个守身如玉的。毕竟是男人，小倌儿找过，勾栏院也去过，横竖是两厢情愿的买卖。若真强要了什么人，那才是贻笑大方。索性便不想那许多，直接躺到顾清章身侧，与他不过一拳之隔。
　　他的身上混杂着梅子的香气和酒的醺香，煞是好闻。萧胡以为自己准会心猿意马好长一段时间，没料到顾清章这人平白给人一份安定的感觉，萧胡竟连何时睡着都不知。
　　日渐西沉，顾清章迷迷茫茫的醒来。
　　醉了酒，两侧太阳穴肿痛的厉害，脑袋也涨，真真是遭了老罪，他不禁“嘶”了一声。略一转身，一张俊美却略带戾气的脸孔闯入眼帘——他这才发现，原来身侧还躺了一个人，正是北王萧胡。
　　单单论长相，萧胡出身皇族，骨子里自然带了一份贵气。他常年驻守漠北，皮肤早已被晒成健康的蜜色。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浑身上下充满男子汉气概的好儿郎。偏偏又正是因为出身皇族，自小便经历那些尔虞我诈，他的面容更多透出的，是不易亲近。
　　回过神来，顾清章自觉对方贵为王爷，就这么躺在一处，多少有些不当，刚想起身，萧胡便睁开眼睛，睡醒时的迷茫转瞬即逝，唯有嘶哑的声音彰显出他的的确确是睡着了：“醒了？”
　　“王……元正。”顾清章可没忘了，让自己如此难堪的，正是那一句“王爷”。
　　萧胡似乎很满意听到顾清章这么唤自己，面露笑容道：“我叫下人去煮些醒酒汤，晚膳清淡些，容澈意下如何？”
　　“客随主便。”
　　萧胡又笑：“应该是主随客便。”
　　顾清章本来还想着，与萧胡闲话几句便回去陪陪家里那个小家伙，实在没料到，会在汀兰小筑待整整一天。
　　这下子，耳根子旁可有的念叨了。
　　正头疼不已，抬眼恰与萧胡打趣的目光相遇。
　　“容澈苦恼什么？莫不是——为了心上人？”
　　顾清章想起顾星河闹别闹时的脸庞，心中忍不住笑了，便坦率的点了头。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够得到容澈的欢心。”萧胡玩笑的表情未变。
　　“自小一起长大的乡野村姑，不足为外人道起。”顾清章似乎没有多言的意思，萧胡识趣的也没有再多追问。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待到家仆端上醒酒汤，二人分别喝了，顾清章顿时觉得身上好受多了。
　　用过晚膳，萧胡没有强留。顾清章拱了拱手以示告别，虽脸上没有表现出半分焦急，但马匹奔驰的速度却是明显加快的。
　　萧胡觉得有意思，站在汀兰小筑门口盯着顾清章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实在看不清了，这才转身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结局肯定1V1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