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无逻辑的言情世界》EvolLilith

61、被阻挡的致命一击

　　他知道了。

　　这个念头宛如巨石砸落，令燕云袖整个人都失神了片刻。

　　总是一遍遍对着自己说自己已经不爱他了，一遍遍自虐般回想上辈子如何失败又悲惨的人生，有些东西，始终还是难以从心头抹去。
　　感情再失败也不是毒疮，不是剜了就能假装没有了的。

　　他会怎样看自己？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觉得自己自甘堕落吗？
　　可是……妓女也是人啊，凭什么看低她们一眼？

　　谢擎从她倔强看过来的眼神中读出了她的心思，不由笑了。

　　凭什么看低她们一眼？
　　你在说什么笑话。
　　或许有的妓女是身不由己的，但是对于那些人品低劣、品行糟糕，甚至原本可以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却因为爱慕虚荣贪恋钱财而堕入这个行业的人——
　　我凭什么不能看低她们一眼？

　　对于流着燕氏皇族的血脉，一言一行都能代表着这个国家形象的长公主，却为了追求自在和新奇而去青楼当花魁。
　　我凭什么不能看低你？
　　你或许有理由？
　　好吧，就算你有理由，可光凭这件事若暴露出去必然会动摇皇族威信这一点，你凭什么要求我理解你？

　　燕云袖看着他冷漠洞察一切的眼神，一颗心逐渐冷却下来。
　　谢擎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心头充满了嘲讽。这个女人，还是那样的自以为是。

　　贺东琴和他的琴童被一名内监引着进了百合宫。
　　他朝三位娘娘问安，随后抬起头来，便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容颜。
　　随后他迅速低下头，将心底的震惊掩去。

　　她……是她？

　　她已经离开莳花馆不知去向已半月有余，他心底思念不已，情到深时，还写下了好几首曲子，只盼她早日回来，与她鉴赏。
　　昨日，夏家小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能够带他去找她，条件是要他在今日的百合宫宴上演奏一曲，并承诺，她也会听到他的曲，所以不算违背誓言。

　　夏小姐没有食言，可是、可是她怎么会坐在三位娘娘的左下首？
　　他再怎么醉心琵琶不谙世事，也知晓礼节的，那个位子，可不是随便什么身份的人都能坐的。

　　一时间，贺东琴心下五味陈杂，又喜又悲。
　　喜的是她并非普通的青楼女子，如此，命运便不必随波逐流。
　　悲的是她看起来身份绝不简单，自己与她之间的身份地位立时逆转，也不知还能不能如他本想的那样顺利在一起……

　　夏流羽见他面色有异，娇笑一声，问：“贺大家这是见着什么了？怎么脸色瞧起来不太好？”
　　贺东琴这回总算明白这女子来者不善了。
　　刚刚匆匆一瞥，他不仅注意到了“云裳”华贵的服饰和高贵的气质，更注意到了对方苍白的脸色和葡萄般黝黑晶莹的眸子。

　　她在害怕。

　　贺东琴自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更觉心下苦涩。
　　但是，他也很快打定主意，一定要保护好她。
　　保护好这个如云朵霓裳般美丽清新的女子。

　　静妃不明所以，对于贺东琴的到来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迟疑。
　　她端着身份抿了口茶，随后放下，“去年中秋宴后，贺大家的琵琶曲在宫中可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今日本宫举办百合宫宴，本欲邀请贺大家演奏，奈何闻说贺大家已立誓此生只为‘云裳女’演奏，尚觉得可惜……”
　　她没再接着往下说，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你不是立誓只为那个青楼女子演奏了么？怎么又来了？
　　不给个合理的理由，只怕改日传出去人家要说我强逼你弹琴了，像什么话。

　　夏流羽轻笑一声，双目直勾勾盯着沉默的贺东琴，“贺大家，没听见静妃娘娘问你话吗？还不快回答！”

　　旁边的琴童自小跟着贺东琴，贺东琴技艺高超，名声响亮，到哪儿都是被客客气气地捧着的，连带他也得几分尊重。像今日这种阵仗，却是没见过的，一时间不由慌了慌，担心地望向他的主人。

　　夏流羽眼中满是迫不及待看好戏的神色，仿佛在催促：快说呀，快说呀！云裳女就在这里，你当然肯演奏了！

　　一阵隐忍的沉默后，贺东琴开口了。
　　“草民……能够为三位娘娘和一众贵人演奏，是草民的荣幸。娘娘有心邀请，草民就来了，只愿今日所奏之曲，能令娘娘满意。”

　　一言既出，满室哗然。就连昔日对他的琵琶曲推崇至极的小迷妹们也纷纷用偶像形象幻灭的眼光看向他。
　　当即就有人阴阳怪气道：“没想到贺大家是这般人，立下的誓言这才几天呐？就改口了。”
　　他说得不客气，就差直接说贺东琴爱慕虚荣违背誓言了。

　　贺东琴垂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似乎受不住缓缓拂来的夜风，面色苍白了些。
　　倒是他的琴童，一张小脸涨红，不知该如何为他家公子辩驳。

　　燕云袖见他受辱，目露不忍，但长袖之下攥紧的粉拳，却不自觉地松开了。

　　夏流羽没想到这愣头青竟然会这样说，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名誉为代价也要撇清跟燕云袖的关系，保住燕云袖的名声。
　　她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嫉妒，随即大怒。

　　就在她即将开口直接抖出燕云袖的“云裳女”身份时，一个声音凉凉传来：“许久不曾出门，竟不知，连混迹青楼酒馆的琴师也登得了宫宴了。”

　　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打断本小姐的话……嗯？
　　夏流羽怒气冲冲地朝一边出声的人的人看去，对上那人清凌凌的眼波，脸上怒意一僵，很快换做了温柔单纯的笑容。“谢大哥。”
　　她霎时间被谢擎那张被誉为“大殷第一美男子”的容颜迷得七荤八素，也不记得去计较被打断之事了。

　　谢擎明晃晃地表示了对贺东琴的不喜，静妃刚刚被贺东琴捧了一头，听了他这话自然有些不悦。然而谢擎现在虽然性格大变，开始招人嫌了，但他说出来的话在年轻一辈间依然有着很强的引导力。
　　他说贺东琴混迹青楼不入流，那么别人若是再执意捧贺东琴，在众人看来，就只会显得那个人更加庸俗。

　　按二十一世纪的说法，那就是他的审美是走在前线的，跟不上他审美的，都是庸俗。
　　堂堂静妃娘娘怎么能显得自己庸俗呢？在座的青年才俊和高门贵女怎么能承认自己跟不上潮流呢？
　　是以，众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顺着谢擎话去贬低贺东琴。
　　贺东琴来者不拒，站在华美的大殿中央，背脊挺得很直，不说话，似乎那些诛心之言与往日众人对他的奉承之词别无二样。
　　旁边的琴童憋红了脸，几乎快哭出来了，然而他即将忍不住开口为他的主人辩解时，却被贺东琴拦住了。

　　白秦风低眉垂眼，看上去温顺无比，杯中酒却倒映出他失望的神色。
　　这就是“年轻一辈的有才之士”？

　　谢擎似是看出他所想，冷嘲一声，轻飘飘道：“年轻一辈的傻逼罢了。”
　　嗯，陆修然也一样，不例外。

　　这一主一仆最终被宫人“请”了出去。
　　抱琴上殿却被逐出，想必贺东琴自学艺有成，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待他走后，燕云袖望着殿中恢复的歌舞升平，似乎再难忍受般起身道：“诸位如此为难一位举世难得的琵琶大家，不觉得羞耻吗？”说罢，她向静妃告了个罪，就快步离去了，似是再难忍受殿中众人的虚伪恶心。

　　燕云袖一开口，夏流羽才如同梦中惊醒。
　　什么？她竟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贺东琴走了？就这么放过了一个把燕云袖这贱人打进尘埃里的好机会？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最初打断她准备的“致命一击”的男人。

　　男人一手撑在地上，身子微微往后仰，姿态与她曾经迷恋的温文尔雅不同，微抬的下巴和眯着的眼显出从未见过的慵懒与掌控一切的睥睨，在察觉她的目光时，轻轻地瞥了过来。

　　就是这一眼，让一直以来对男人迷恋不已的少女遍体生寒。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从熔岩烈火中爬出来复仇的恶鬼。
　　操纵一切的、嗜血后餍足却还渴望更多的恶鬼。

　　“公子，您为什么让人把消息透露给夏姑娘，却又中途阻止夏姑娘的发难？”流苏抓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
　　谢擎拨弄了几下手中的吉他，发出些许噪音。
　　他眼神微暗，按住了颤动的弦，随后望着那把吉他的眼神更加坚定了起来。

　　良久，流苏才听到轻飘飘的一句话传来：
　　“直接把人锤死有什么意思？看她日日夜夜担惊受怕饱受心理折磨，我才好过……”

　　还有一句，低得连流苏这等功夫都没能听清。

　　只有谢擎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小飞见了，也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