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身后几米》黑米绿豆

3、从何说起

　　从冯家出来没多久，卢焕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母亲在世时，父子二人的交流多数围绕着母亲，倒也不显得突兀和尴尬，而母亲的去世令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轰然倒塌，独处时总会手足无措，不知所言。

　　父亲说今天自己擀了面条，问他要不要回家来尝尝。曾经对自己说一不二的父亲，如今连让他回家吃顿饭都变成了商量的语气，这让本没有心情的卢焕不忍拒绝。

　　他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堆生活用品。父亲这些年来一直独居，生活节俭，一样东西总是当两样用，很少会添置什么，日常吃的蔬菜也都是最便宜的几样。他本是冯家的司机，但前两年不知怎地，开车总是出错，于是主动辞了职，冯家人心好，给了他很大一笔钱，但卢焕从没见父亲花过，再联系到他这样节俭的生活，让他很难不怀疑父亲是不是做了什么失败的投资。他这个岁数的人最容易上当受骗。

　　卢焕也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才发现父亲几近变态的节俭的。他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后来跑到商场将他能想到的东西都买了个遍，这几乎花光了他两个月的工资。钱就是这么的不禁花，对冯祝遥来说都不够买个钱包的数目，在他们父子心中却是需要仔细计算的一笔。

　　到中雨路那片老房区的时候已经将近七点半，是城市里早该华灯初上的时间。而在这里，放眼望去只有几家亮着劣质灯泡发出的的黄光。大部分住户都已经搬了出去，剩下的几户人家都是实在没有出路的。

　　“我回来了。”卢焕很少叫“爸”，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叫的，只是意识到这一点后，再想叫却总也开不了口。这个词似乎并不是很必要，这个房子里没有第三个人，无论他说什么都是说给父亲听的。

　　父亲此时还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儿子的声音后应了一声，便让他洗洗手帮忙剥蒜。父子之间没有多余的客套，这点倒是让卢焕觉得自在。

　　剥好蒜后卢焕将蒜瓣儿放在蒜罐子里捣，冯祝遥不喜欢吃蒜，所以他在冯家的这几年从没捣过也没吃过，如今做着这件自己十四岁之前常做的事情，卢焕竟有几分怀念。

　　“告诉过你，不用买这么多东西，上次你买的好多我都用不到。”父亲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堆在地上的购物袋，忍不住责备道。

　　卢焕去厨房帮父亲端菜，应付性的“哦”了一声。小的时候他经常和父亲争执，可如今却已经完全没有争执的必要，父亲老了，他也早已可以独当一面，力量对比一下子颠倒了过来。父亲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自说自话，不再真的要求他做什么。

　　父子二人的晚餐漫长而又无言，父亲一直将卤子里的肉丁往他碗里夹。现在这个物质并不匮乏的时代，有钱人甚至以吃素食为潮流，而父亲仍保持着十多年前把肉都夹给自己儿子的习惯。卢焕告诉父亲不必这样，他讪讪地笑了笑。

　　“习惯了。”父亲的言语里竟透露着一丝抱歉的意味。

　　“最近怎么样？”卢焕心里琢磨了半天，决定抛出这样一句话。两个人还是应该聊点什么。

　　“还不错，平时和你几个叔叔出去玩，对了，明天和你郑叔叔他们去海上捕鱼，你去不去？现在是休渔期，要不是老郑有关系，想去还去不了呢。”父亲献宝般地对卢焕说。但他显然不确定儿子是否对此感兴趣，等儿子开口的时候甚至紧张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别人不可以的事情我可以”这件事，是令大多数人引以为傲的。好像是意味着多大的特权或是胆量。卢焕实在对此不感兴趣，虽然不忍心拒绝，可还是摇了头。

　　“最近比较忙。”他找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借口。

　　“那太可惜了，平时租一艘船要两千呢，要不是你郑叔叔……”父亲对于这位叔叔夸夸其谈了将近十分钟。卢焕的碗已经见底，他打算先去洗碗。

　　父亲拦住卢焕，让他不用管这些，去客厅看会电视就好。小的时候被允许看电视是一种奖励，只是父亲不知道他已经多年不看电视了。

　　“工作找好了么？”父亲问起了他最关心的话题。

　　“嗯，毕业后打算和几个同学创业。”

　　父亲沉默了一阵，有些为难地说道：“创业还是家庭条件好的孩子干的事，我觉得你还是适合找个稳定的工作，将来有了家庭，要是跟着你饥一顿饱一顿的，这样不太好。”

　　“嗯。”卢焕并不想继续讨论下去。父亲对他早已鞭长莫及，他只需维持现在的这种和谐就好。

　　“创业的话，钱够么？”也许是明白他的叛逆，父亲又不放心得问了一句。

　　“够。”每当父亲关心他的时候，他总是采取敷衍的态度。他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沙发后面那片光秃秃的墙上，“墙上贴的东西呢？”

　　以前家里的墙上贴满了卢焕学生时代得的奖状，现在却一张都看不到了。

　　“前两天下雨，一漏水全给泡坏了，咱家这个屋顶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了父亲的话，卢焕才注意到这面墙上渗着大大小小好几块发灰的水渍，那是漏雨留下的痕迹。这些水渍是他前十四年人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他并不感到陌生。小的时候一下雨，妈妈就会让他拿几个盆放到墙根底下接水。

　　父亲也饱了，开始起身收拾碗筷。卢焕走过去和父亲一起收拾，一个孝顺儿子该做的事情，他都会做到。

　　“这房子年岁久了，咱们也该搬出来了。”卢焕虽早已不在这里住，但他仍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所以才用了“咱们”这个字眼。

　　父亲连忙摆手道：“我已经修好了，再说咱们这里马上就要拆迁了，住一天少一天，我总怕你妈想回来看看的时候，找不到我们。”

　　父亲这些年心里一直没有忘记亡妻。前几年卢焕对此很满意，他并不支持父亲另寻他人，可最近看到独居的父亲，不免有些心疼，也许他真的应该有个人在身边作伴。

　　“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卢焕试探性地问道，

　　“一把岁数了，不想那些有的没的，倒是说说你，怎么样，有没有合适的？”每次谈到这个话题，父亲总会用“合适”二字，好像是否相爱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哪有那么容易遇到。”他早已遇到了自己所爱，只是这个人不合适，也与自己并不相爱。

　　“多留心，同学里面肯定有合适的，冯家那姑娘怎么样了？和对象快结婚了吧。”

　　“分手了。”卢焕命令自己尽可能平静地说出与冯祝遥有关的事情。他心里的鬼，总怕被父亲发现。

　　“她那样的姑娘，不愁嫁，我还得再嘱咐你一句，她不适合你，不适合我们这样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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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两人说了什么卢焕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父亲说他和冯祝遥不合适，然后自己灰溜溜地从那里回到了住处。

　　冯祝遥分手后，他的心是有些蠢蠢欲动的，可冯祝遥的父母，自己的父亲，都急于来扑灭他心里的火苗。卢焕的少年时期，有过敏感，有过自卑，不过如今他已经全然从这些情绪中走了出来，他想以与高中时候完全不一样的这个全新的自己，重新勇敢的站在冯祝遥面前。

　　卢焕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打开了城市交通广播电台。每个夜晚的十点半，他都会准时收听《今夜诉说》。主播是他的本科同学，那时候他就已经在电台实习，不过没什么听众，让他们几个同学轮番往电台打电话佯装咨询情感故事。卢焕编过几个，比如在路上与别人一见钟情，或是爱上了已经结婚的邻居姐姐，他编的故事总是千奇百怪，狗血至极，最后逼得电台看到了他的电话号码直接挂断。当时他这个主播同学问他，“难到你没有什么真正的情感问题吗”

　　记得当时他的回答是：“我才没这么无聊和别人爱来爱去的。”

　　的确，在当时身边的同学看来，卢焕就像是个得道高僧，每天沉迷于在图书馆打坐，有几个追他的女生他见到了都要躲得远远的。人送外号“唐长老”，根本不会有什么感情问题。

　　这些年来，他的感情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等待。等待冯祝遥和左义葛分手，或是等待自己从这段暗恋中走出去。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等到了前者。

　　九年了，他完全习惯了冯祝遥的感情世界与自己无关，就算明天她又找了别人，甚至步入婚姻，他相信自己仍是可以安之若素的。他早已学会和爱而不得的情绪自洽。所以要不要走出这个安全区，他并没有答案。

　　今天正好不是老同学值班，卢焕紧张又犹豫的踌躇了半天，终于在节目快要结束时，拨通了电话。

　　“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您想要诉说怎样的故事呢？”主持人的声音礼貌而温和。

　　“我的故事要从高一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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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要写青梅竹马时光了
虽然才写了三章，但怎么感觉自己写崩了
大家看到了有什么想说的，一起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