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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物业,再面试,大吵,钓螃蟹,婚礼 ...

  •   01
      前段时间,物业公司突然进驻我们这个以老年户居多的小区,每个出口修起了铁栅门,每晚十点都会被物业工作人员准时关上。最近又开始让交车位费,价钱挺黑的。从进驻的物业公司和小区门卫,到收车位费开始,之前我爸那辆面包车一直停在楼下,最近因为这每月八十块的车位费,我爸一看这就把车停在了楼后小区外的学校附近的便道上。

      小区里,有车族基本上都交了车位费,有了自己的车位,停了些日子后,开始有邻居询问我妈,知道了我家那辆面包车未交费,停在外面,气不打一处来,没几天外面学校附近多停了几辆车。每个人都自顾自,各扫门前雪,不敢跟物业搞对立。自己贪生怕死没本事,又心里生气不平衡,什么都想得到,只会眼红嫉妒别人,得到了其不能享受到的利。

      其实我爸这辆面包车停在楼下的这段时间,有一次遭遇小区里的人搞破坏,挡风玻璃上没少被抢停车位的邻居吐口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挪车位的事,却不当面客气的把话说出来解决,总喜欢背后搞阴招。邻居自私得要命,只要自己的利益不被侵犯,别人的事一律与自己无关。邻居都很怕事,基本上迫于压力下,都交了,我们家不交。这个小区的邻居没一个是团结的,最多只是极个别人闹闹不同意,没有同仇敌忾把物业从小区赶出去的魄力,一个个像待宰的羔羊默不作声受着,敢怒而不敢言。

      爸妈知情后,我妈不住的念叨起来,“我自行车丢了,物业公司管吗?我用不着物业公司管,想收费也行,拿条文来!都收的是什么钱,哪款哪项?!”

      我爸嘱咐我,“最近谁来也别给开门啊。”

      =========
      02

      有时,我妈会因为我爸而旁敲侧击的催我去找工作,让我别跟我爸一样闲置在家。

      间隔了很长时间,我收拾起心情,又机械地开始找工作,给网上适合的招聘信息,发去简历。对方把公司地址,以短信形式发给了我。

      程希尧发来微信,我点开。

      程希尧:

      最近在忙什么?

      姜姜:

      在家休养生息,明天一早得出去。

      程希尧:

      去哪?

      姜姜:

      明天要去面试,心里翻江倒海的好慌,焦虑得辗转难安,心里难受……好慌,遇事静不下来,发现现在做一丁点的小事对我来说简直太难太难了,一想到明天要面对很多未知的困难,就想退缩,害怕面对,想自杀的念头,竟空前的高。

      程希尧:

      不要过度担心,慢慢来吧,一切会好的。

      姜姜:

      一切都不会好的……做一点小事会特别困难,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很怕明天面试出丑。

      程希尧:

      在意的越多越紧张,得失心太重,结果也不会好,没什么大不了。

      姜姜:

      跟你说出来,焦虑不安心慌好一点。

      程希尧:

      别给自己压力,顺其自然吧,看淡结果。不要认为自己一定不可以,告诉自己,我可以!

      姜姜:

      谢了,你心里有事,也可以跟我说。

      程希尧:

      不用客气,好啊!

      次日一早,我依然怀着焦虑心慌的情绪,心中默念祈祷,硬着头皮进入会议室。

      一位三十多岁短发中性的女面试官,低头打量一遍桌上我的简历,又抬起头对着桌子对面的自己,“先做下自我介绍吧!”

      ……

      这下慌神了,我正襟危坐的坐在对面,登时愣怔的摆出“啊?”的茫然状,脑中一片空白,头绪全无,我一时语塞得张口结舌,在混乱的脑中遣词造句,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清清楚楚的见到对方向我投来怪异轻蔑的眼光,女面试官不耐烦的问了几个问题,“有过相关的工作经验吗?”

      我自卑得眼神不敢直视面试官,“没有,但我可以学……”

      对方用鄙夷的目光打量自己,“我看你这个,毕业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什么工作经历嘛!”

      “我办了些私事,给耽误了……”

      一番简单的询问后,对方趾高气昂的话里带着尖酸刻薄的嘲讽和揶揄,眉宇间略不屑地冷冷道,“我看了看你的学历是大专,你学也没上几年嘛,我们这里可不是慈善机构,不养闲人的。”最后补上刺耳一句,“不好意思,我说话比较直,你别介意。”

      听来言辞尖刻地奚落自己,我难堪得脸色阴沉下来,最后唯有自惭形愧的灰头土脸走人。

      去面试另一家,坐了一小时公交车去面试,好不容易风尘仆仆到了,结果到时不凑巧老板不在,只有一个行政人事在,不成想扑了空,无奈下被行政人员简单的面了个试。回时,突降起雪,遍地落满雪水,我瑟缩着脖子,雪水湿淋淋浮在羽绒服表面,打湿了身上的外套,脚下湿滑的路面,整张脸已冻成青色。到家,我爸还没醒,我偷偷脱掉外套,搭在卧室门后的挂钩上。

      还有一家,是在我爸的陪同下来面试的。我爸亲眼护送我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里面一群人,个个穿着职业装,站在我旁边的电梯按键位置,是位有气质的中年女性,手中举着文件夹,自己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来到四层顶楼,我从电梯里走出来,往右探头是楼梯口,左边则是唯一的一家公司,没有任何公司的标识,我试图推开面前紧闭的玻璃门,如何也推不开这扇门,窥着往里探头,也不见人,在门口徘徊了会儿,寻到墙上的按钮,我试着按下,半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前来开门,按下里面墙上的按钮,门应声而开,我点开手机照着信息念公司名称,中年男人确认后点头。

      被他引路带着往办公室走,室内是一个灯光阴暗但开阔的大厅,内里有多个办公间,他什么也没说,把我领到宽敞的茶水间,我身旁是一张巨大的木质桌椅和冰箱,他抽出桌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我拘谨地坐在位子上,给了我一张简历表,一支笔,让我填写,转头时他已不知所踪。我紧张得手微微颤抖着点开手机,手机相册里有自己存的简历照片,照着填完表。

      等很久,茶水间的里屋传出响声,寻声看去,这时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我没想到的,是刚才在电梯里的那个有气质的短发中年女人,竟是面试官,脸型圆润,刚刚在楼下,她亲眼撞见我爸陪同我一起来的,心想完了,我知道这次又不会有下文了。从她坐到对面古朴的木质椅上时,我刻意掩饰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递出简历,她接过去,双手握着简历搭在桌上,低头看了下我的简历,“之前都做过什么工作?”

      我精神恍惚的才回过神来,“做过很短时间的内勤。”

      “说说前台具体需要干些什么工作?”女人语气温和。

      我傻傻呆呆的卡住了,迟钝的脑中措辞,紧张得直吞口水,“接待,会使用办公软件……”

      “为什么毕业间隔这么久才找工作?”

      “呃——”我一下失语了,“因为一些私事耽误了。”

      对方又问,“什么事?”

      ……

      查户口似的,问了许多问题,提问繁多且刁钻,细致到具体时间,工作具体细节。我端坐在椅子上,耳后的碎发滑落下来,我往上掖了下垂落的耳发,烦闷缓慢地应对,答话简练迟钝。

      我落寞的从电梯出来,缓步走到一楼大厅处,经过前台,见我爸漫无目的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爸没询问我面试的状况,只见我无精打采,灰心丧气的样子,便全明白了,宽慰我几句。

      回去的路上,不巧正赶上阵雨,没有任何酝酿,忽然就下大了,雨大到我和我爸趟了水才走到站头,车站在立交桥旁,立交桥往下哗哗落雨,犹如水帘洞一般,车站没有任何挡避的去处,我和我爸只得站在雨中,我爸脱下外套替我挡雨,全身上下还是湿透,尤其是我爸,而我面色漠然的站在车站,心也绝望浇了个透。

      春去夏始,变换了好几个季节,断断续续面试了十几家,但都不顺利,充满了挫败感,心灰意冷了。在困境中苦苦挣扎,无法改变现状,阴霾不会散去,现实总事与愿违。之后索性逐日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再也不敢去面试了。

      某日,接到了程希尧的微信。

      程希尧:

      你那天出去了吗?最近又出去了吗?

      姜姜:

      我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很惨啊,觉得非常困难,对出门极具恐惧,家就像是自己的保护壳一样,我发现我现在简直不能适应社会,无法工作,人傻傻呆呆的,总是一副茫然状,重度抑郁症能工作吗?

      程希尧:

      重度抑郁症只能呆在家里。

      姜姜:

      我现在自我封闭,一句话都不想说,面试时眼神不敢直视面试官,特别自卑,也没什么工作经验。自从情绪抑郁后,面试便再没通过过。

      程希尧:

      抑郁症面试肯定不能通过。

      姜姜:

      是吗?

      程希尧:

      我也有面试失败的经历,我的病都写在脸上了,你现在先把病治好再说吧……

      姜姜:

      想想我断断续续面试了十几家了吧,然而每次失败都受些打击,心里极其脆弱,抗打击能力很低,没法坚强,没办法摆脱窘境,没法屡败屡战,一想到找工作面试就徒生焦虑,心绪不定,无法梳理好所有糟糕的一切。

      程希尧:

      有些事欲速则不达,如果面试了十几次都没通过,就要停下来,好好想想问题出在哪里,等调整好再继续。

      姜姜:

      每次出发面试前,都下了很大决心,装作外表开朗些,可是一踏进大楼,就一塌糊涂了。尤其现在这样的情绪,面试时精神恍惚,无话可说。有时候心里特别特别累,也许以前经历的那些坎坷,汇总到一起,心里早就千疮百孔了吧……

      你得病后,找到过工作吗?

      程希尧:

      没有。

      姜姜:

      我是受挫一次,心里缓几天,再去面试,现在再也不敢去面试了,工作没找到,人是彻底废了,没办法跟人家解释毕业那么久为什么没工作经验,席间没少受到冷嘲热讽……

      程希尧:

      别理她们,我也遇到过很多这种冷嘲热讽的奇葩,一副高傲刻薄的嘴脸,言语间透着一丝优越感,自己不怎么样,西方那套歧视倒是学的厉害,成天歧视这个歧视那个,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遇到这种人,我都是当面骂他们的,骂的他们最后都灰溜溜的哑口无言。

      姜姜:

      面对外界面对社会,我没你那么强大,被人说几句,现在会盈着泪光要哭出来。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看不起我,我看不起你,你歧视我,我歧视你,古代说人分三六九等,那是真话,现在说人人生而平等,一夫一妻制,其实私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更虚伪更假,都是骗人的鬼话,其实平等根本就不存在,有阶级有金钱就不可能平等。越来越觉得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很多人觉得自己工作好点,挣钱多点,就瞧不起底层人,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其实呢,永远摆脱不了这副小市民的作派思想眼界,当个公务员,相亲时候就可以趾高气昂的选妃了。平时优越感强烈得很,骂人家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其实现代人大家皆是薄情寡义,瞧不起人家,您别去逛妓院别去听戏呀,嘴上骂着,其实心里都喜欢,内心又想娶回家,人得做到言行一致吧,过去骂人家是下九流,其实您这正经行当和上流的人也好不到哪去,真面对人性考验时,有头有脸的人连妓女戏子都不如,都比平时人模人样有地位的人有气节有骨气,真觉着讽刺。人最可贵的是能看清自己,多反思自己哪做错了,自己做到了,才能去批评别人。不仅工作上,婚姻更是如此,一吵架就骂对方的出身,瞧不起对方,您有骨气,就别娶别嫁呀,其实自己又做不到,人呀,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多数人只为自己想,自己这样对待别人,就从没想过别人这样对待自己,他们自己作何感想,你瞧不起别人,总有别人瞧不起你,比你社会地位高的人多的是。有些人对在自己阶级之上的人极度谄媚,对在自己阶级之下的人颐指气使,拜高踩低,一副世俗市侩的嘴脸,人不能两张面孔吧,对在自己阶级之下的人是什么态度,最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越是那种小有成就,没见过世面的人,越看不起普通的底层人。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有优越感,一个人的自大,很大程度上源于无知,所以说多读书还不行,还要行万里路,了解得越多,看这个世界看得越多,人就会越谦逊,越懂得珍惜满足,无知才会自大。没参透人生怎么回事,靠那点比人优越活着有意思吗?

      程希尧:

      他们只会用地位用钱看人,哪天飞黄腾达了,又是另外一副谄媚巴结嘴脸了,赶紧贴上去捞点好处,哪天败落了,又是一副嘴脸,赶紧切割。

      姜姜:

      这些人像小丑一样上窜下跳的,拼命表现,累不累。

      记得有部剧《月牙儿与阳光》最后有句台词大概意思是说,“人宁可没了自由,也不能没了身份。”

      程希尧:

      确实是,在世俗世界世俗人眼里是万人捧和万人踩的不同对待。

      姜姜:

      你愿意忍受做你不喜欢的工作吗?

      程希尧:

      不愿意啊。

      姜姜:

      人最难的,就是要为生存,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工作,有时又觉得,即便做自己喜欢的事,一辈子也不会开心了。扭曲自己,去迎合这个社会太痛苦了,抑郁了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又不想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于是干脆自己放弃了自己。我现在就是家里最大的拖累,我妈因为我都愁死了……

      程希尧:

      女孩还好,可以逃避,男人怎么办?

      所以现在不要去面试了,别自己逼自己,尝试调整自己。

      姜姜:

      身边人总会提醒我,赶紧找个工作,别待在家里。

      程希尧:

      那就和他们说你病了,需要先把病治好,抑郁症面试肯定不能通过的,也没办法正常工作,先把病治好再说吧。你从前有预想过,以后要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吗?

      姜姜:

      没有,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从事什么样的职业,甚至会羡慕有的父母会帮孩子规划人生,我父母从来没有帮我规划过人生,父母也稀里糊涂的,早先也十分没有预兆性的,看到自己这样孤僻内向的性格,让我学一项技能本领,好能在社会中存活。不过,我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手风琴,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小时候的自己,当时继续学下去,或许选择别的乐器学下去,该有多好,现在就不是这样求爷爷告奶奶的找工作了,可能不用做个上班族,自由的奔忙在各处演出了。可能我自己的性格内向,又不想被人管制着约束着,我这样内向的人,必须要有一项技能才能养活自己,会一样乐器去各地演出的生活,很适合我,很遗憾,已实现不了了……现在学任何一样技能都是需要钱的,我已经没钱了,去面试上班攒钱再去学技能,对我这个落魄的人来说现在更无可能……是个死循环一样……

      程希尧:

      我好像能感受到文字的那一头,你在哭吧?不要难过,不要失望……

      姜姜:

      可是不失望,又能怎样呢?你呢?现在情绪怎么样?

      程希尧:

      你经历的,我以前也经历过。现在很不好,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绝望了……

      现在抑郁症又不能一个人去外地工作了,我都去闯荡过,现在我实在太累了,再也不能出去闯荡了。

      姜姜:

      心理状况不好的话,还是别轻易去外地工作生活,会加重的。

      程希尧:

      现在哪里都不能去了,只能在家等死了,我现在万念俱灰,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没有自己对谁都好,只想早点结束生命……

      姜姜:

      说出来,会不会好一些?

      程希尧:

      不会有本质上的改变。

      =====
      03

      19:46

      我妈忽而想起我爸关系很好的同事的女儿要结婚,询问并征求我爸意见, “你们同事女儿结婚,红包该包多少?”

      “我想给买个金饰品。”

      我妈坐在转椅上,质问坐在行军床边的我爸,“你手底下还有多少钱?”

      我爸声音低沉,“没多少了。”

      “没多少是具体多少钱?你现在几百块钱都没有吗?”

      “没有了……”

      “这周的生活费都没有了?”

      “这周买烟的都没有……”

      听到这话,我妈顿时满腔的怒火全冲撞到脑,顾不得冷静,气得火立时窜了起来,眉头凝成八字纹,“你那些钱都哪去了?!拆迁款呢?!这么多年光忙着给朋友免费帮忙了,你赋闲在家这么多年,赶紧自己想办法弄房子去,别在我这蹭饭蹭住,自己该干嘛干嘛去,别赖在我这里,我不管你住哪去,你自己没地方住,也别住我这,我不说还不行动!自己手底下都没钱了,还不切实际的想买金饰品,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给你出这个钱是吗?连带红包?家里就靠着我这点退休金过活,我可不是你的提款机!”

      落下音,转头见大门敞开,只关着防盗门,想必楼道里邻居都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了,我妈起身关上了门,又坐回转椅上。

      姥爷在单位是领导,在家也不改一贯的独断专行,我妈深受影响,控制欲很强,做任何事被我妈管束,得我妈顺意。何况我妈本就对我爸有相当大的意见不满,即便父母暂时勉强为了我和好,终究还是会为了生活现状吵架,由给同事女儿结婚包红包的导火索,引出长久积怨,继而揭痛处。

      “你看,说着结婚给红包,怎么又提起以前的事了……”

      我妈记性太好,恨不得从和我爸自认识起,这么多年来,林林总总把所有亏欠自己的事一一历数,充斥敌意怒意,“谁想跟你提,你这么多年来,你还欠我那么多钱呢,你有还的意思吗?成天就知道在家做家庭煮夫,眼高手低,不想看别人脸色,明明有技能,却不肯出去打工,弄得现在没有生活来源。总一心想挣大钱,但多年来一直不顺,现在混到这份上了都。你是对生活一点计划都没有,成日里不切实际,我是真受不了你这样的人,您这儿明天都没钱了,没饭吃了,外表竟然一点看不出慌乱的样子,也不出去挣钱,要是我得愁死!没有一点责任感,你压根就没有养活老婆孩子的概念!那你当初结什么婚呀!家里这间独单房子,还是我离婚后自己买的,要是当初不买,咱现在都得喝西北风去。前些年你做生意,差点把这房子抵押出去,你当时说稳赚不赔,还让我去游说,拉公司里的几个同事投资,那桩生意最后失败得一塌糊涂,以至于把我多年来在单位里的好名声,不说声名狼藉吧,也是同事在私下对我有意见,欠了同事一些债,最后你用平房拆迁款还了,剩下钱却不买房,坐吃山空的架势,就是败家子啊,你就从没脚踏实地过,总想做生意赚大钱。你欠我的钱,当初给你投资的钱,丫头当初上学的学费,都是你找我借的,我不要求你还平日里的生活费了,就这两项什么时候还?!”

      这么多年来,工作是财务的关系,我妈在钱的问题上,一针一毫,算计的清清楚楚的,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当初的学费是从我妈这来的,还钱的其中一项,连我的学费,也算进去了,我究竟还算是我妈的孩子吗?像是在极力撇清似的。

      我爸半忿忿的低声嘀咕,“早晚还你。”

      却被我妈听了个真切,毫不客气,当着我的面,不给一点我爸的面子,急赤白脸地吐露出来伤人且激烈的言辞,“你现在是一无所有,你拿什么还?!连工作都没有,总劝说你出去赚钱,这么多年竟然不为所动,明儿赶紧找工作去,别在我这蹭吃蹭喝蹭住,赶紧搬走,看着就来气!”

      大概是听多了好脾气的父亲安抚着母亲的,及其让我安心的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人除了生老病死,没什么可着急的事,放心,以后的日子会好的。没事,再难也会过去的。”

      这样的话,听得久了,渐渐麻木了,而实际家里的经济状况一点没有改善。我总在钻牛角尖,想不开,特别没有安全感,因为我知道家里的境遇不会好转。

      我全程坐在床上,手里握着手机,耳边听得爸妈的埋怨而争吵不休,彼此之间此起彼伏的争执不休,不知怎么,诸泪双垂且一言不发,强忍着,控制住,不发出一点声音。

      气氛凝重僵持下去,我爸也互翻旧账,“以前下岗后,我倒是也开过一段时间的出租车,正好赶上九十年代治安也不是很好,有时遇上各式各样的乘客刁难,每天几乎凌晨回到家,您呢?早就不管不顾的呼呼大睡,连口热饭都没有,洗衣服从来只洗您自己的,要不就别洗,都我来洗,只洗您自己的,这是一家子吗?好像极力与我们撇清似的,一丝一毫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感情永远冷冰冰的,从来没有家庭温暖的感觉。”

      我妈不言语,似是戳到了痛处,很久后,侧过身问我,“丫头,我和你爸,我们要是有各自的生活,你能接受吗?”

      “你们随便吧……”我没有转头,怕眼泪被父母发现,只不以为然的低语,但说话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我。

      “你这样会让闺女对婚姻失去信心的。”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是在父母一次次的争吵中,不断加深肯定自己的想法。我爸说,怕我对婚姻失去信心。应该说,我从来就没对婚姻建立过信心,不要说婚姻了,现在对生活的信心也已消失殆尽。一切的一切,让我对生活麻木了,我真的累了。

      就在刚刚,我妈一股怒气冲出,大门砰的一声,摔门而去,剩下我和我爸呆立当场,隔了半分钟,我爸后脚跟着下楼,不欢而散,屋子里霎时静无一声,独留我一人在家。前脚下楼,后脚我任泪珠在脸上肆意妄为的双垂淌下,嚎哭起来,不知为什么,现在如此脆弱,困在灰色的世界里,走不出去了,我的心好累,心里很乱,空躺在床上,神色凝重复杂,活着没意思,真想逃离这个家,找个地方躲清静不回家,只想一个人待着不说话,现在家已不像个家样了,我真的受够这样的生活了,这麽多年太难熬了,日子看不见头。

      近几日,经历了父母一次又一次的大吵,一连几天皆是如此,我的病情开始极速恶化,进入最重最恐怖的阶段,隐没幽闭于家中,任由深思的负面念头侵袭,消极思绪在脑海迅速持续蔓延,不能自控,抑制自己不想,却如何也驱赶不掉灰色情绪,把自己折磨的死去活来,稍一闪念松懈,灰色念头便会回流,脑袋里在高速运转,反复不停不断地在想那些悲观消极的事难以自拔。活着无时无刻都是煎熬,疲惫的失去了任何表达欲望,偶尔试着吐露,我发觉不能顺畅说话了,语言组织能力也失去了,登时愣住了。内心已无数次想自杀,在死亡边缘游走,有今天没明天的那种感觉。躺在床上,我的意识变得麻木,没有感官了,感知不到任何快乐了,被绝望包围,脸上满是倦态,不知怎么两眼开始发直空洞,眼神呆滞,身体是完全僵硬的,僵硬到不动如山,整个人化作一尊佛像一样定住,呆呆地纹丝不动。

      父母被这样的自己吓得够呛,忽然之间,父母在我面前小心翼翼起来,吵架有所收敛。

      一日夜间,去厕所,洗完手,顺便从柜子上够到漱口杯,依照惯例按时刷牙。右手端着漱口杯,左手捅进嘴里的牙刷,洗手池里残留下斑斑牙膏痕迹。

      站在洗手间墙上的落地镜前,我边刷牙边对着镜子,恍然望定镜子中的自己,被吓了一跳,脸色难看得似鬼一样,睡衣少系了一扣,领口宽大歪着半露锁骨,头发脏乱的纠缠到一起,形象全无。凑近细照发现眼睛更是已绝望得无神了,似是死人相,着实吓人。顺便用手摸下童年时脸上摔伤的坑,我额头正中央有个竖道的长条坑状凹痕,不用手摸的话,外人看不出来有坑,只是面相学上说对事业不好,至少在我身上很准。用对着我右眼边接近夫妻宫之处照照,有处童年摔倒在小石子上被割掉一丁点肉的坑,面相上说对婚姻不好。婚姻事业没一样好的,这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吗?上辈子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会对我有这样的安排?

      刷完牙,一整日累得我连眼皮都懒得撑起,躺床上玩着玩着手机,倦意来袭,撑不开眼,昏昏沉沉的闭眼入梦。

      =====
      04

      8:52

      刚迷糊的睁开眼醒来,正瞧着我妈坐在转椅上滑手机,刚醒来,我衣衫不整,四仰八叉地磨蹭得躺了一会,慢慢坐起,把头抵在床头,摸到桌角的书,拿到手里正要翻看,竟不小心将书边的耳机碰到掉落在地,发出点点响动,我迅速趴在床边去捡起,放回桌角,我妈后知后觉的看向我,“什么东西掉了?”

      我掩护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也没掉。”

      9:40

      手机放在桌上,铃声响了起来,“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是因为被冷言冷语所伤,为了想要被爱而哭泣是因为了解人的温暖……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是因为还没遇见到你,像你这样的人存在这世界上让我稍微的对于这世界感到喜欢……像你这样的人存在这世界上让我稍微的对这世界有了期待……”

      一听到手机铃声,我心里咯噔一下,被声音吓了一跳,内心恐慌,任由其响,像换了个人似的,把脸扭过去,缩在一边,远离手机,不敢看更不敢接,拖到电话不响。

      “丫头,接电话!”我妈听到我的手机铃声,叫喊我。

      我没应。

      我爸见我不肯接电话,脸凑近电脑桌,看看手机屏幕,接了起来,“喂……诶,行。”

      “谁呀?”我妈问。

      我爸撂下堂哥的电话,“说是开车到楼下了,让咱们下去。”

      很长时间没见,我爸前几日和堂哥说好了,两家人去七里海钓螃蟹的,此刻堂哥他们已经开车在楼下小区外边等着了。

      我一直窝在家里,今日要出门,昨日还为此提早洗好了澡。

      我妈催促起来,“都到楼下了,赶紧换衣服走!”

      父母紧着换好衣服,我心中哀嚎一声,不想出门,也跟着不情愿的换了件压箱底的短裙,一齐下楼,一家三口搭上车开到小区另一侧与堂哥汇合,两辆车一前一后聚集在小区门口的马路边,我爸下车走向车后那辆堂哥的车,我妈坐在副驾驶位上,往后回望,“看,你哥在后面呢!”

      我随着我妈的述说,在车内跟着回望,见后车内是堂哥开车和父母还有女朋友都在呢,堂哥摇下了车窗,我爸下车和堂哥及大爷叙说几句,又回到车上动身朝目的地出发。

      我爸把着方向盘开车,我倚在七座面包车的第二排座上,把车窗摇下一半,舒服的微风灌进车内,我掏出手机,戴上耳机听音乐,之后索性躺在座椅上,很惬意的样子,我妈坐在副驾驶上,回头打量了一下我。一路疾行,开出了市区,车在两旁树中的舶油路穿梭,我扒着车窗向外望沿途风景,掠过的一排排树木,树腰上刷了白漆,久了又躺回座椅上。

      两家人开车抵达目的地是近郊的一个休闲垂钓场所,车子在院子里缓缓停靠,一行人环顾四周,池塘的人屈指可数,从店主那领到钓螃蟹的器具,诸如钓竿、网子、红桶及马扎,一行人便提着奔向池塘,沿着河边走向池塘,堂哥一家先于自己坐下,我们三口坐在前面拐角处的另一侧河塘边准备开钓,找了个清净处便坐在岸边,我妈见我落座,把小马扎放到我身旁,跟着坐下。

      光照充足,晒得人懒懒的,我不紧不慢的将手腕处的头绳褪下,双手束起头发,绑个简单的发髻,显得清爽干练。

      “丫头,快看你哥都钓上来一只了!”我妈非要喊我,鼓动着让我望着那头侧岸边。

      我抬头瞄向侧岸的堂哥已钓上一只螃蟹,目光又收回来,蹙着眉不耐烦,“行了,看见了……”

      窥着眼下清浅的池边,有游动的螃蟹,我回过神来,生疏的双腿夹着鱼竿给它上饵,做好了准备工作,便攻着身手持竿往池塘里抛,钩垂落进池塘,又坐回马扎垂钓,耐心等待,我静止地死死盯牢鱼竿,注目水面的鱼竿动静。

      没过多久,在池塘岸边,流动的水面上,竿就晃动了一下,螃蟹似是上钩了,线被重重拖住不放,我迅速一手起竿,不动声色的将螃蟹拖出了水面,另一只手拿起抄子给它网住,捞上来,倒入身旁的红桶中。

      我妈比我还乐得不已,又心平气和呆望着自己的鱼竿。

      微风吹皱一片水面,漂浮不定的浮萍慢悠悠的在往我这边拂来,我用抄子打捞出浮萍,扣到岸边,顷刻间倾泻而出,反复几次竟上瘾起来。

      下午一两点钟,收竿提桶,一行人拿好物品到院里集合,老板收桶给螃蟹称斤结帐,我瞄着水桶里螃蟹的数量。是堂哥结的账,随后提着整桶的螃蟹,给旁边屋的炒菜师傅提了过去,等食农家特色菜及蒸蟹。

      在太阳伞下,两家子围坐在露天桌椅,呆等着,不会儿那些螃蟹冒着热气便摆上桌了,还有两盘小炒,大家一起下筷。

      “晶晶,一块出来玩玩多好,别总闷在家里。”大爷顺势从中挑个肥美的螃蟹,放入我身前的碗中。

      我眼神满是自卑的飘忽躲闪,不敢抬头直视别人的眼睛,只低头审视。

      我爸帮我解释,“半年半年都不带下楼的,今儿能出门,已属难得。”

      我低头拿起盘子里刚蒸熟还热气腾腾的螃蟹,把螃蟹盖与肉身分离,掰下螃蟹爪,便蘸进调好的酱汁里,占在碗边控了控,随后塞入嘴中。

      吹着微风,边吃着,亲戚间边悠哉悠哉的聊天。

      酒足饭饱后,伴着落日余晖,发动开车往回赶,回程的路上,我摇下车窗,悠哉惬意的平躺在七座车的第二排座上,掏出手机打开音乐APP选好一首歌正播放音乐,戴上耳机,立时淹没在音乐声中,我跟着浅浅低吟唱起:

      “总认为这个世界没有我无所谓

      这样的感觉或许从以前就在

      努力独自面对倔强的以为

      没人能体会我这孤独的伤悲

      就别抱紧我别安慰我

      就放弃我让我继续坠落

      爱是什么颜色

      模糊了忘记了

      似乎爱曾与我擦肩而过

      却不曾逗留也从不属于我

      心已破碎的我该要如何振作

      一身的防备只想躲进个角落

      把真心话说穿了我真的累了

      经历过曲折最后又得到什么

      就别抱紧我别安慰我

      就放弃我让我继续坠落

      爱是什么颜色

      模糊了忘记了

      似乎爱曾与我擦肩而过

      却不曾逗留也从不属于我

      羡慕那些有完美生活的你们

      童年记忆的快乐多过伤痕

      生命开的玩笑有没有分寸

      带走了我的天真

      就别抱紧我别安慰我

      就放弃我让我继续坠落

      别说为我心疼舍不得我疯了

      别说阳光在远方等着我

      它不曾来过它从不属于我。”

      跟唱着唱着,便哽咽着落泪了。

      从高架桥上疾驰而过的车流中行进,任车朝市区驶去,又穿过黑漆漆的隧道。堂哥的车不久便超越了我们,一溜烟车一去无踪。

      我躺在座位上,街景从眼前一一掠闪过,一直开到小区楼下。

      到家了。

      =====
      05

      初秋。

      紧接着就是我爸同事女儿的婚礼,父母商讨合计一番,末了决定,终究还是我妈出随礼钱。

      婚礼当天,我懒得动弹,只想赖在床上不出门不见人,我爸硬是三催四请动员了我一上午,把我从家里生拉硬拽出来,我下了很大决心,硬着头皮终是答应了去。

      我妈打开衣柜门,发出吱呀一声,翻箱倒柜的从衣柜里一阵好找,扒着衣橱挑几件拽出来,把衣服摊了一床,挨件试穿,眼神对视,“丫头,你说我哪件衣服好看?帮我参谋参谋。”

      我面色僵硬,目光在母亲的装束上审视片刻,有点点痛苦和不耐烦,“都行!”

      “我想起来有条裙子。”继续扎进衣橱里,翻了一小会儿把裙子抻出来,放在床上瞪着看了看,连试几件,穿上这条镂空的绿裙子很和身,“丫头,这件呢?”

      我敷衍,皱着眉不耐烦的点点头。

      提前手机看好车次,三口抓紧步出小区,站在公交站前,我扣着帽子硬着头皮不适应的这种外界喧嚣的侵袭,帽檐压得极低,见母亲风姿绰约的盛装出席,搭上公交,我手拽着扶手,面目麻木。

      新娘子家中。

      新娘子母亲正端盘子穿梭在客人中,给亲戚朋友们挨个抓把喜糖,眼角眉梢尽露喜色,屋里喜庆热闹极了,忙得七荤八素。我坐在一角的沙发处,晦涩的低头玩手机,正巧见程希尧发来的微信。

      程希尧:

      近来如何?

      姜姜:

      到秋季了,抑郁症很难挨……

      程希尧:

      哎,不敢想,过一天算一天。

      姜姜:

      我想抑郁症病人,最能体会伤春悲秋这种感觉。

      程希尧:

      是啊,抑郁症发作和季节有关,春秋是抑郁症患者的鬼门关,想离开的念头愈发强烈。

      姜姜:

      面对现实时觉得很灰,每天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感觉真累。

      程希尧:

      也不要太逼自己,顺其自然吧,自己心里要学会调整,别钻进一个念头里出不来。

      到点该走了,轿车在前面开道出发,后面车队跟随著浩浩荡荡前行,车潮随之呼啸疾驰而去,车队到了现场,停靠在街边,现场车马盈门。办婚礼由于日子很赶,只好订在了并不大的饭店,选在中午办。

      到了饭店,宾客满座,顿时嘈杂声一片,我坐在包间里,灯光亮堂,不知怎么,身处的环境,让我觉得特别不真实,精神恍惚起来,犹如在虚幻的梦境里一样。

      这会儿的酒宴上,我爸坐在我边上,在给我引荐左手边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闺女,这是爸以前在工厂的同事。”

      我扣着帽子,眼神闪躲着,点头示意,面部僵硬。

      对方盘问,“工作了吗?在哪工作?”

      工作是我现在的禁区,最怕最反感别人问,自己跟在家养老的老人一样,什么都不做,我目前在竭尽全力的活着。

      我脸上飘过一丝不悦,已经显露不出感情了,不见一丝笑意,不会笑了已经,脸皮绷紧,脸是僵的,沉闷至极,说不出话来,人呆住了,眼神呆滞。

      “嗨,来回换呢。”我爸替我搪塞过去的。

      “交朋友了吗?”

      本来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此刻更是脸色沉的要命,话语翻来覆去在脑海中回旋,我漠然眉眼低垂,冷着脸,避而不答,没言声。

      又是我爸代我答的,“没有呢,连想都没想那事。”

      我全程一言不发,板着张脸,直觉煎熬。

      听着外面司仪的大声召唤,包间内的宾客一个个起身往外走了出去,包间空了,只剩我妈坐在我左侧,将头凑近我,低声絮语,“走啦,去看典礼!”

      “我不去,你去吧……”

      接下来耳边听到典礼开始,司仪主持说着肉麻兮兮的誓词,一连串仪式,交换戒指敬茶,默默听着证婚人及双方父母的祝福,话筒转接到一个又一个人手中发言,冗长的典礼仪式一结束,宾客们燕归回巢的动静,我不觉低头玩手机,我妈也回到原先的空位落座。

      络绎不绝的菜肴被服务员端上桌,新人轮番挨桌敬酒。

      本是个大喜日子,我那僵硬的嘴角,实在笑不出来,全程拘束着,人是木的,尽量目光不与任何人接触,沉默寡言,只求婚礼快点结束,心心念念着回家。

      各个包间门敞开,整片都是此起彼伏的嗡嗡人声,着实心累……拘谨的我,手滑动着桌上的手机,眼帘低垂,埋头装作专注玩手机,索性把耳机也带上,其实耳机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想借此摆脱不必要的盘问,彻底隔离掉外界。

      “给您道喜了,我敬您杯酒!”比我还小几岁还未上大学的我爸朋友的女儿站起身对着一旁的娘家妈阿意取容。

      娘家妈端着酒杯,站起身。

      “祝新人白头偕老、幸福美满、早生贵子!”在饭桌上说尽了场面话助兴。说完,双双举杯喝下,先后落座。

      桌上的大人无不纷纷称赞,我妈也跟着附和,“这孩子真成熟!”

      我心中暗自慨叹,忽想起书中的一段话:

      许多人所谓的成熟,不过是被习俗磨去了棱角,变得世故而实际了。那不是成熟,而是精神的早衰和个性的消亡。真正的成熟,应当是独特个性的形成,真实自我的发现,精神上的结果和丰收。——《灵魂只能独行》周国平

      下午,婚礼散场。来宾该走的也差不多了,桌面上一片狼藉,还有很多几乎没动过的菜色,看着可惜,几个关系最近的朋友,顺手将桌上没吃完的菜,挑挑拣拣打包带走。

      我爸和几个同事朋友善后,先给我们娘俩送到车站,见着远处想乘的公交车正停在车站,我妈眼盯着公交,边跟嘱咐着的我爸道别,我和我妈两手提着打包的吃食,随着我妈,从远处风风火火一路小跑,终是赶上了公交车。

      我双手各提一个大袋子狼狈的登上了车,车上人还未满座,在上车门的这侧四个并排座位的最后一个好下车的空位坐下,两大袋子轮番重重的放到身上。

      我妈紧随其后,双臂各挎着一个大袋子,站在司机一旁,右手扶着上车的铁栏杆,另一手拉开背着包的拉锁,低头翻包里的乘车卡。坐在门前第一个座位的一个穿着八十年代军绿色上衣的老头,两腿间拄着拐棍,看上去有八十多岁的样子,不知怎么,语气极其恶劣,态度蛮横,说话像含块豆腐,唇齿不清,“别挡着门!别挡着门!”

      我妈扭过头对着老头着急的横眉立目,“我刚上来,我还没刷卡呢!”

      司机看不过眼,“人家还没刷卡呢。”

      我后知后觉的探头瞄了一眼,没听清老头说什么。

      我妈摸了出来,刷完卡,收进包里,拉上拉链,双手各挎一个大袋子,扶着栏杆,坐到了司机身后的四个并排位置的最边上,把其中一个搁在腿上抱着,另一个袋子放不开,只好放到旁边座位上,这才松了口气。

      过了两站,到了公交站点,只因站牌处没见人,司机只打开了后门,老头站起来拄着拐棍,磕磕绊绊的站到门前,要从前门下车。

      司机侧过头见着,“前门不能下!”

      老头右手握栏杆,左手的拐棍使劲戳了几下地,口齿不清地嚷着,“我要下车!!”

      司机无奈地伸手按下按钮,前门随即打开,老头拄着拐棍,步履缓慢的挪着步下了车。

      关上车门,坐在我妈旁边的五十出头的男人和身边的老婆嘀咕,“这老头都这岁数了,拄个拐棍,走路都费劲,还出门坐公交车,就为了不花钱占便宜,省钱省来省去哪天再把命省了!这老头气性多大,你说你不给他开前门吧,万一他气个好歹的,再瘫那……”

      天色见暗,过了几站,一个穿着粉红色上衣白色裤子的中年男人上了车,一上车便盯上了我妈身旁这个放大袋子的“空位”,此时车厢内只有两个人扶着扶手站着,后面有空位,也并未去坐。

      我妈对着盯住这个座位不放的中年男人,“后面还有空位呢。”

      瞬息间,却没成想中年男人拿起位子上死沉死沉的大袋子,不着四六的直接堆放到我妈身上,一屁股结结实实的坐到位子上,脸上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趾高气昂,“我就坐这!”

      我和母亲当场被这瞠目结舌的举动惊住了,我迟钝地在一边目瞪口呆地望着,整个人木僵状,却怒火中烧,有种想把袋子里打包的吃食泼在他身上的冲动,内心一再地隐忍,半天犹豫着,没反击。如若中年男人再有不敬之处,便对他出手。我忍了一路,看那男的气的不行,目光如刀,狠狠的瞪住他那张让人生厌的嘴脸,随后他没再有任何举动,又坐在座位上拼命抖腿,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让人更气。

      只剩两站,我气得牙齿狠狠的咬在嘴唇上,怒气填胸,瞋目切齿,竭力抑制着心头升腾而上的怒火。

      终于下了车。

      正往小区里奔,母亲提着袋子,越想越气,“你说这一路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呐!真不知道这男的,白天是搬山背河了,还是您日理万机的操劳国家大事了,累到可以不顾脸面上车就一屁股坐在这儿,心胸连一个妇孺都不如,还有那糟老头子也是!”

      “某些中老年男人在公交地铁还跟妇孺抢座呢,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发觉某些中老年男人没有一点男人的样子,你不知道,那天我坐电梯超重了,站门口好几个大男人都不下去,僵持了老半天,其中一个男人还自言自语说,我就不下去,简直是……无语了。”

      “什么年龄层的?”

      “六十左右。”

      “一猜就是这年龄层的,心里拱火,有一种想把他踹下电梯的冲动。”

      我妈先一步进了楼洞口,我双手提着袋子,步履维艰的爬上楼,几步路显得尤为漫长。爬到三楼,我妈勉强腾出手来掏出包里的钥匙开门,我站在我妈身后下面的楼梯,微微喘息,一前一后开门进了屋,我和我妈手中的袋子轮番放在桌上,松了口气,缓了缓,我换好睡衣躺在床上。

      午夜。

      我沉沉睡去,潜入梦境梦到在KTV包房的场景下,我被拖到昏暗的洗手间,被一个熟悉的面孔,抵在墙上被亲,感官好似真切的感受。

      梦醒后的凌晨,夜太静,朝夕间我躺在床上,故梦犹残,心念间抚今悼昔,思绪竟不自觉忆起有个人曾躲在我的回忆里头,一直来不及说再见,任深埋心底的那已淡忘泛黄的往日旧情,一幕幕倾倒出来滚动播映,挡不住记忆的我,陷入了长长的回忆中。

      把时间拨回初中毕业时期,被邻居家的女孩邓婧宜哄骗去KTV唱歌,我去了才知是她组的局,那个局里大多是男生,少有的三两个女孩是他们各自的女朋友,挤坐在沙发上点歌唱歌,在这一群人里,遇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向自己表白的男生。

      以前一贯的中性打扮,剪短发,也很少穿裙子。那时,刚从中学毕业,开始蓄起/留起长发,额头前遮着斜刘海,适逢青春期喜欢打扮,性格也开始比从前的自闭好一些。只不过那个时候自卑的自己,根本不会相信居然会有男生喜欢自己,居然没有被我的冷漠吓退。总以为这一切是个玩笑,总觉得对方对自己的喜欢是假的,更害怕被人欺骗感情。

      他比我小一岁,那时很在意男生的年纪,可惜不是我理想的类型,其实他只是太胖,起初对自己很好,很有耐心。

      邻居家女孩邓婧宜让我掏出包里的罐装啤酒,我掏出邓婧宜和我从超市买的许多罐装啤酒和几包烟,摆在吧台上,邓婧宜递给我包烟,我似是打破他对自己乖乖女的印象,故意做给他看,毫不顾忌的抽出一根烟,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燃,烟冒出,故作老练地嘬一口,弹烟灰,青烟丝丝缭绕在眼前,随之烟雾袅袅升起又散去,一会儿的功夫,夹着即将燃尽的烟头,低头将烟蒂捻息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一桌的啤酒被邓婧宜挨个分发,此刻,邓婧宜分发到我,递给我罐装啤酒,我接过且拉开拉环,索性仰头灌了两口,脸色顷刻涨红起来,晕乎乎的微醉状态中,转瞬后,残酒将尽,我手背擦去唇边酒渍,刻意撕下在他眼中乖乖女的形象,回想那时的自己真的好幼稚。

      彼时最记忆深刻的事,就是某个夏日的下昼,和邻居家女孩邓婧宜凑在奶奶家,给喜欢自己的男生各自打电话,她更是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那时候的我们,每次给男生打电话前都要事先紧张好一番,心里提前打好腹稿跟措辞,想好该说什么,按好了号码,却始终不敢摁下播出键,拨通了电话,我的心跳频率比那另一头的铃声还急促慌张,当真切听到电话那头他的声音时,那种紧张不安的感觉,羞怯不已,交谈着,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极浅的微笑。回想起来,时光真美好,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再无可能经历一遍青春期,和邻居家女孩一起给各自喜欢自己的男生打电话的那种不安悸动了。

      记得那次,我和邓婧宜背着包,推门走进包厢,几个男男女女唱歌很闹腾,两人在一旁角落处空置的吧台坐下,顺手卸下包放在桌上,我无聊的低头玩手机的贪吃蛇游戏,转眼一忽儿抬头见旁边只剩空位,再抬眼瞧着那头,原是邓婧宜溜到那边沙发上和几个女孩聊得火热,似乎是其中一个穿着长裙的短发女孩跟男朋友闹了别扭,又哭又闹,旁边几个女孩紧着劝慰,我皱着眉头。

      一刹,不知怎么,穿长裙的短发女孩哭着冲出包厢不知去向,几个女孩连带邓婧宜也推门追去,整屋子的人一惊,我也递去惊愕的眼神。作为这个局中唯一认识熟悉的邓婧宜也走了,留下我慌乱的强装淡定,包厢里就剩下我一个女孩,为了掩饰孤单,独自坐在角落里落寞的继续玩手机,刻意不引人注意。

      感觉那边沙发上的其中一位是他的好友,注意到了自己,略带痞气地叼着烟,向我这边走来,我也不知该聊些什么,只好装作痴迷游戏装看不见,直到坐到我边上为他做说客敲边鼓,“呦,这不是小姜吗?某人把你给盼来了。”

      我不得不装作不知情的恍然抬头,客套的笑笑不语,笑着感到面露尴尬,不知该说什么,见桌面有几罐啤酒,抬手拾起桌上的一罐,拉开拉环,几口下肚,脸颊就已泛红。

      一手搭在吧台桌,一手指间夹根烟吸了口又吐出来,虚起眼睛,他的好友倒是仗义的帮他说尽了好话,“你要不是那天和邓婧宜一起来唱歌,被佟瑞宗见到,哪能念念不忘,我都替你俩着急,给句痛快话,到底对佟瑞宗什么态度?你答应他吧,啊?!”

      一直听他在耳边说来说去,我尴尬得默不作声,似有抵触,奢望赶快有人出来拯救我,背部向前倾,继续拿起手边的啤酒猛然大口喝起。

      包厢门开了,感到有人站在我身后,他的好友挑眉看我身后,“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佟瑞宗啦?!”

      我呆坐不支声,回身看了看,不出所料是佟瑞宗,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严肃的佟瑞宗,“我有话跟你说!”

      我手中的啤酒来不及放下,便被他拽出了包厢,我全程惊着,连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拽到了电梯旁,这才把手松开,他的手臂撑在电梯旁,圈住自己,并注视我,两人的间隔不过几厘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问我,“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我知道你是说出一些不想恋爱的借口来拒绝我,不想和我在一起,哪怕你跟我试试,就一个星期,跟我在一起一个星期,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我,我就不再纠缠你,行吗?”

      有人表白,我本该高兴,可我根本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不喜欢眼前的这个人。我手里握着的啤酒,举起往嘴里灌。

      电梯开关门,人不断地一个个从我们身边经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很难看,想走开,却被他拦住了去路,我这样和他僵持着。

      他近乎祈求,“就一个星期可以吗?”

      见他如此面容,我不忍心拒绝他,竟鬼斧神差的点头匆匆答应了。

      “谢谢,真的谢谢,能给我这个机会!”从他的手慢慢揽上我肩膀上的那刻起,我就开始后悔了。

      看着佟瑞宗开心的笑,我想反悔来着,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不忍拒绝别人,却伤了自己。

      回到包厢,我和他在原来的吧台位置坐下,他的好友最惊奇,佟瑞宗的手久久不肯从我的肩膀上放下,想抖落掉肩上他的手,却没这么做。他的好友递给佟瑞宗根烟,他娴熟的手指夹过,叼在嘴里,拿起打火机点着,嘬了一口,把我圈在里面,指尖夹着的烟在冒着青烟,在我身前缭绕。身体前倾,朝着桌上烟灰缸,手指一弹,一截烟灰掉落在里面。

      他和他的好友谈笑间都在高兴着,完全没注意到我尴尬地耷拉个脸,只好拼命往嘴里灌酒,脸颊刹那间控制不住的涨红,醉眼朦胧,晕晕乎乎。这还不够,握着罐装啤酒,直至一口气扬头喝干,吞下了肚,桌上尽是东倒西歪的空罐。

      在KTV里被他搂着肩膀,这是第一次与男生亲密接触的尴尬经历,当下觉着厌恶,想逃离,生怕被人见着。

      斯须,邓婧宜从外闯进来,惊异的见到佟瑞宗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当下我就想钻进地缝里去,她边喊我走掉,边抓起桌上的包赶忙走掉,一路上佟瑞宗紧跟在满面疑惑的我身边,他的好友也陪着下去,走着边问,“有什么事,着急走?”

      “我妈不知从哪知道我和一帮人来KTV唱歌,她正在楼下KTV门口堵我呢!”

      妈妈都对青春期的女儿看管很严,生怕和男生发生些什么事,遂特意打车来KTV门口堵女儿,让赶紧回家。

      邓婧宜嘱咐,“帮我跟他们打声招呼,说我有事先走了,跟他们说声不好意思。”

      他的好友应下,“没事,我跟他们说。”

      一行四人从KTV大厦出来,见邓婧宜妈妈直眉瞪眼地独自站在那时,她登时变了个人似的,安分了许多,邓婧宜几乎是被她妈妈押解上了出租,我在后面跟着上了车,关上车门。

      临别时,佟瑞宗一脸留恋的扒着车窗,眼神不肯离开,小声嘱咐道,“别忘了,到家给我发短信,有事电话联系。”

      说完,他对着我摆手再见。

      当时的我只是漠无表情的冷淡相对,没一丝留恋,也没有回馈给他一个同样不舍的眼神,只想尽快远离他,越快越好。

      出租车开起来,我扭身漠然回望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婧宜妈妈扭过身对婧宜没好气的喊起来,“以后少跟他们来往,在社会上认识的什么人!一帮社会上的小混混,成天和一群男男女女厮混!”

      像是做了丑事被公开处刑,一点没给脸面。

      邓婧宜神色凌厉地向她妈妈翻白眼,又对视几秒。

      她妈妈横眉怒目伸出左手食指指向她,“我可给你留脸了,别给脸不要脸,有事咱们回家再说!”

      话落音,她妈妈转过身去,而司机师傅装作没听见。

      这段回家的路程显得异常漫长,我脸不知该往哪里放,只觉有点点丢人,脑海里祈祷着移时回到家最好家人不在,出租车别停在家门口,即便停了,家里人也最好别坐在家门口,更别上前向婧宜妈询问从哪回来,最好不引起任何人的瞩目。

      出租车停在了婧宜家门口,婧宜几乎可以说是被她妈妈扭送进了家。自那以后,邻居家女孩被她妈妈暂时监管起来,这KTV的聚会便再没去了,后来我渐渐的也和邻居家女孩因一些原因倏然远离了。

      我安然走回家,偷偷推开纱门回屋,好在奶奶在双人床睡着了,我轻轻扭开衣柜门,把包放里。

      斯须间,佟瑞宗发来了短信:到家了吗?

      我趴在单人床上:到了。

      那段时间,他一次次透过电话和短信联系我,都在我爸的推门而入,通话被骤然摁停,我爸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给他悄悄的发过短信,说我爸可能猜到了什么,让他以后不要再联系自己了,和他在那个夏天还未开始的感情就此无疾而终。

      是自己的自控性格使然,在我爸发话之前,就被自己在关键时刻暂停,或许也正因为此,才过的规规矩矩。自己一直很自卑,不敢透漏一丝一毫自己的真实感情,他说喜欢我,那时的我根本不会相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自己。他是第一次让自己相信这世上居然有个人喜欢着自己,没有被我的冷漠吓退。回想从前,对他更多的是感谢,感谢是他的喜欢,让自己在感情上不再那么自卑。

      长大成熟了才懂得珍惜,曾经不懂感情,把他的追求,当做是纠缠。一次次无意识的用行为举止,残忍伤害了对我好的他,直到今天都对他深自负疚,总觉得自己在玩弄了别人的感情,原来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有太多后悔的事,后悔上学时没再疯些闹些,也没有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一切都在退缩中远离了,不论青春过得如何精彩,永远还是觉得虚度了年华。人一旦走过那个年纪,便再没可能弥补了,现在的感情再如何填补,也不再那么纯粹了。当初青春时期的感情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血肉模糊。最纯真的感情,真的只能发生在校园里,再也没有人会像上学时那样,因为喜欢你而苦苦追求你两三年,现实是你不同意便去找下家了。

      事隔多年,忆起往昔,一切如梦境一场,那是已逝去却怎么也挽回不了的一种感伤。有很多无法忘怀的过往细节在脑中回荡不去,不曾忘却,以致不想拉回思绪,而又极尽留恋。与那个人曾发生过一段未了的情缘,不再是简单的喜欢与否,而是永远的尘封于心底那份青春时期的不安悸动,感谢你曾在我青春里留下的印记,已是咫尺天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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