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猪不吃虎》满月脸

5、这么听话啊

　　“叮咚，叮咚……”有人来送样了，在按门铃。

　　“来了，来了，别再按了！”有人跑着应道。

　　“化验室，化验室！”对讲机也不安分。

　　“听到，请说。”有个很温和的女声回应，与另一头粗犷的叫喊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料室的两位姐姐还不开门啊，我再跟你们强调一次，过了一点不开门，两分一次！”阮朝樱敲了敲门。

　　楼上离心机吵的轰隆隆的，像是敌机来轰炸一样，隔壁化分在做堆积密度，桌子敲的震天响，研磨机也在“呜呜”的狂轰滥炸。

　　“小杨，批号到二十，单子全都开给我，我要发货了。”阮朝樱的声音真的特别刺耳，白瞎了她这么好听的名字。

　　身边有声音在小声的嘀咕：“催，每天都在催命。”

　　沈徒离的脸埋在双臂间，抬起的时候还有些摸不清状况的迷糊。

　　“醒啦，一点半了，该起了。”杨雪花说着转脸瞅了他一眼，很快又在低头奋笔疾书，因为占了她一半的桌面，她的面前凌乱而拥挤。

　　沈徒离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13：38，他至少睡了一个小时，而且中间一次都没醒。奇迹。是不是以前他对睡觉的要求太高了，条件越艰苦一点反而能睡得安稳？

　　“哎……”杨雪花低声的叫唤了一嗓子，“你快去洗洗吧，东边的门外面也有水池，别去化分室。”

　　沈徒离一般不讲粗话的，但此刻他也忍不住骂了一句：“操！”

　　天啊，沈徒离觉得他可以去撞墙了，他竟然——流口水了。胳膊上沾了一片，胳膊压着的桌面上也汇集了一滩。大概中途换了姿势，口水还沾到了他的脸上。

　　沈徒离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睡得太沉，即使知道自己如此的不雅，可还沉浸在美妙的迷迷瞪瞪中。脚上不稳，起身的时候他还伸手在杨雪花的肩上搭了一把。

　　杨雪花抖抖肩膀：“别弄到我衣服上了。”

　　“左手。”沈徒离说着就走开了，口水沾到的是右胳膊。

　　“等一下。”杨雪花起身去身后放着托盘的推车上拿了一块湿抹布，回来将他流下的一摊口水给擦了，然后把抹布甩给他，“要仔细洗干净哟。”

　　“……”这话怎么那么变味！

　　沈徒离去洗了把脸，又把那块掉色的红抹布洗干净了带回去。走在路上，其他人看见他，不再对他笑了，也没人主动跟他讲话，目光里只剩了打量。

　　沈徒离本来就不是走亲和路线的人，一张冷漠的脸上对谁都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还好他长得不错，即使这样，面对的世界还是善意多一些。这是个颜狗的时代，有颜就是可以任性，颜值就是正义。

　　“让开一点，我要打谱图了。”沈徒离屁股刚碰到凳子，杨雪花伸手够了过去，打开了一旁的打印机上面的盖子。

　　沈徒离没搭理，还是坐了下去。

　　“石墨不是对身体有伤害嘛，好心叫你少吸一点毒的。”杨雪花盯着电脑屏幕，鼠标在“哒哒哒”的点个不停，很快打印机就开始“刷刷刷”的出图。

　　沈徒离转了一下身，一条腿搁在了杨雪花凳子底下的支架上，他一手搭在架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梳理着额前的头发。

　　“你不觉得你靠的我太近了吗？”杨雪花整理着刚刚打出来的图谱，指着蒋琴那边，“我都伸不开手脚了，你往蒋大姐那边去去。”

　　“小杨，人家小青年喜欢你，我们老了，没你们有吸引力。”蒋琴也在低头开着化验报告单。

　　“屁，来了这么多年，也没跟谁搞一腿，眼看着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变成了一个中年妇女，我的青春就这么白白流淌了。”杨雪花又在“哒哒哒”的点着鼠标，然后打印机跟着“刷刷刷”的出图，闻到了味道，她扯了一把衣服领子捂住了口鼻。

　　“没事，你还年轻，要求不高还是能搞得起来的，我们才没人要呢！”陈丽丽接道。

　　“哎，别动。”杨雪花忽然对着沈徒离喊了一嗓子，“哇，你这个样子真的是帅爆了，你手机呢，拿来我给你拍张照。”

　　“我看看，我看看……”她们三个都被杨雪花这一嗓子给吸引了过来。

　　蒋琴说：“嗯，小沈长的是不错，我感觉都比我儿子帅。”要一个中年妇女承认一个陌生男孩比自己看做一切的儿子帅，真的是太难得了。

　　陈丽丽说：“你儿子长得也不错了，就是有点腼腆，别看小沈他沉默寡言的，但一看就不是个老实孩子。属于那种坏坏的，有点邪恶的……什么，小杨，不是有什么专有名词吗？”

　　李木兰：“我老公最帅！”她说的老公是她真老公，不是某个爱豆，不过大家都get不到她老公帅在何处，她自己都说她老公属于三等男人，啥本事没有臭脾气一堆。

　　蒋琴：“小沈，你家条件应该挺好的吧，能看得出来。”

　　陈丽丽：“高富帅啊！应该去当明星，现在那些选秀节目不是挺多的嘛，应该去试试，说不定就出名了。”

　　“哎哎哎，你跟老板是什么关系，你到这边来以后要做什么啊，你今年多大了，你是哪里人啊，你有没有女朋友啊，你……”

　　……

　　好奇葩啊，沈徒离是第一次这样当面被人评头论足，而且直白的让他无话可说。看着眼前生动的人脸，他的脑中一片混沌。可他只是安分的坐在那，竟然没有甩脸走人的冲动。

　　“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动了，用我的手机拍。”杨雪花从抽屉的深处掏出了一部手机来，“用我的人像技术，效果棒极了。我给我儿子拍的时候，也是怎么拍都是帅的一逼！”

　　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还不算盛夏，但这几天气温一直都挺高的，她们衣服外面都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工作服，沈徒离刚来，领来的东西还都放在了金誉那。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底下是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运动鞋。白T恤的棉质很特别，看上去有一点绒绒的感觉，本该是修身的款式，只是他比较瘦，所以还是显得松垮。

　　杨雪花之所以惊叹他太帅，是因为他刚刚洗了把脸，额前的头发全都被他撸到了顶上，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脸上还带着清冷的水汽。

　　沈徒离面无表情的时候，有一种自带冷色调的高冷禁欲美。既有清爽干净的少年气，又有硬朗成熟的男子力，这种复合的气质很微妙。他的眉眼有些凌厉，刘海上梳，与额头的配合，更加突出了这种攻击力。还好他整体的气质还是比较秀美的，给人的压迫感不算太强。

　　“怎么样，都不用美颜，有光影就够了。”杨雪花欣赏着自己拍照的技术，“啧啧，超帅！”她夸人的口气像是在夸儿子。

　　杨雪花把手机侧过去给沈徒离看，他略微的低眼看了一下，然后突然的一抬眸。

　　这个时候背景音乐应该放“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因为原本围在一起的陈丽丽她们三个也全都归位做忙碌状了。

　　藏已然来不及了，杨雪花一扭脸，看见阮朝樱就站在她的身后，连忙摆出了一幅谄媚的笑脸，“嘿，嘿嘿，朝樱姐姐，我最亲爱的姐姐……”

　　“别废话了，罚款五十块钱。”阮朝樱都懒得看她，直接递给沈徒离一本资料夹，“小沈，你先拿着看看，不懂的可以问问小杨，她是老员工了。”

　　“那正好，带徒费直接抵了吧。”杨雪花厚着脸皮撒娇求饶。

　　“什么带徒费，这不算。”阮朝樱已经走到了门口。

　　杨雪花不甘心的追了过去，扭着屁股喊道：“哎呀，怎么能不算，我都跟他讲了半天的话了，辛苦费好歹给点吧！”

　　“我看你跟帅哥聊的挺开心的，准备开发陪聊业务啦？”孟烨在办公室里也插了一句嘴。

　　杨雪花翻白眼：“那我跟你聊个五十块的。”

　　“快点去把单子开给我，我货都已经发了。留样室的样品含量填上去，每次都要撵在后面催，你们听得不嫌烦，我说的也累了。”阮朝樱不耐烦的吼道。

　　杨雪花“哦”了一声，灰头土脸的转身回来了。

　　“话痨姐最近又发神经病了，昨天刘勋也被抓到了，估计是真罚。”陈丽丽一边跑去关上了门，一边说道。这女人神经起来会翻人垃圾桶，看到有零食袋子，她都要罚款。

　　蒋琴说：“要是我们不在就没事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行。”

　　“啊，杨杨！”李木兰喊了一声，“又有人跟我作伴了。没关系，你才五十，我都累计到两百了。”

　　“他娘的，一个月我才拿几个钱。”杨雪花嘟起嘴，目光忽然瞥到了沈徒离，“都是你，为了给你拍张帅照，真是亏大发了。快点还给我，加上早上的一瓶水，还有三包饼干。让我算一下……一大包是十八块八，里面总共是六小包，那么就是九块四，加三加五十，六十二块四。”

　　这姐姐有点本事，她眼睛往上一翻，就算出来了。沈徒离跟在她后面也计算了一下，还以为她是在瞎说。

　　“哪里来的三包？”陈丽丽抓住了重点。

　　“哦，高利贷，我那水也是一块钱买的，翻三倍。”杨雪花说瞎话睁眼就来。

　　“我是不是不还你钱，这事就过不去了？”沈徒离一边问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的手机跟杨雪花是同款，连颜色都是一样的，而且都没有套壳子。杨雪花的屏保是一个漫画的娃娃，画着精致的妆容，穿一件黑色的礼服裙子，笑容很治愈。他的屏保则是一个外星人，像带着面具的怪人，透着不可知的恐怖。

　　“也不一定，过几天我就忘了。来来去去人太多，我们化验室流动性最大。”杨雪花说着就唱了起来，“红尘来呀来去呀去也空。”

　　沈徒离拉开抽屉，将她再次藏在深处的手机拿了出来，然后对向了杨雪花的脸。

　　杨雪花转着眼睛就是不去看她的手机，还在自恋的唱歌。

　　沈徒离也没强求，收回来对着灯光看了一眼，然后自己就给密码解锁了。

　　“变态啊！”原本陷在情境中自嗨的杨雪花忽然惊讶的尖叫了一声。

　　沈徒离缓缓解释：“我刚刚看你按了一次。”其实没太看清，他蒙了一把。竟然给蒙对了，他也觉得挺意外。

　　沈徒离加了杨雪花的微信，正要还手机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连着震动了好几下。

　　“啊哟，不好意思。”连着发了两条微信和两条信息，是杨雪花某家银行理财划入的消息。就算沈徒离赶紧丢手了，就他这眼力劲，早就看见了。

　　“啊——”杨雪花低声吼了起来，“你好恐怖啊，解了我的密码，家底也被你给看了。”

　　“十位数啊，款姐！”沈徒离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容很开，眉眼都弯了。

　　“屁！”杨雪花指了指他的脸，皱着眉头小声求道，“保密！”

　　沈徒离也很不要脸起来：“放心，我们高富帅，这点钱看不上。”

　　“干什么啊，你两个在小声叽歪什么？”陈丽丽凑上来问。

　　“没叼事！”杨雪花岔开了话题，“不过，刚刚真的吓死我了，我看到沈徒离的眼神，还以为站我背后的是姓张的那贱人。操，阴魂不散的，竟然还能吓到老子！我他妈的也是没出息，怕个毛啊！”

　　她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沈徒离的心猛地拎了一下。直到杨雪花都已经坐在旁边一边哼着歌一边整理桌面，他的心脏还在狂烈的跳动着。

　　“别发呆了，帮个小忙。”杨雪花伸手在沈徒离的眼前挥了一下。

　　沈徒离自认为自己的发呆做得很隐秘，因为他正看着资料夹里的内容，偶尔还会翻动一下。

　　“喏，帮我开点空白单子。”杨雪花拿了一本三联单给他，又去李木兰那找了一个范本，“照着她这样的写，字要写的小一点，如果你能写成仿宋那就最好了。”

　　“仿宋？”他抬眼看看杨雪花。

　　“对呀，就是一板一眼，极其工整的那一种，标准的化验员字体。”杨雪花说着在抽屉里抽出一张水分单子，“看，别以为我跟你吹牛，这姐姐牛逼吧？”

　　沈徒离看了一眼，操，还真的是仿宋字体。没想到这个地方还有点藏龙卧虎意思啊，妇女堆里也有人能用圆珠笔写成印刷字。

　　杨雪花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抽了一支笔给他，沈徒离就给接了过来了，看到需要写的地方，他有些不解：“为什么标准值不直接打印上去？”

　　杨雪花：“张贱人说这是我们公司的机密，不能被外人知道。”

　　陈丽丽：“机密个屁，他就是嫌我们闲，给我们多找点事做做。”

　　沈徒离又皱了一下眉，看着单子问：“硝化物？”

　　“对呀，会爆炸的哦。”杨雪花歪了歪脑袋。

　　蒋琴笑了起来，说道：“小杨又在吓唬人家小青年，爆不了的，湿品是稳定状态。”蒋大姐虽然是新来的，但她求知若渴，什么东西都想弄明白，这会儿就能糊弄人了。

　　“还是会爆的，子弹里面就加了这个。”杨雪花没说谎，“某家兵工厂跟我们厂有合作，一号料是专门做给他们家的，但质量最好的是SFNG，全出口的，用于制药。其他的粗品全是家里用的，下面有两个产品要用到。上层原料要用到硝铵，特级管控品，每年都是定量的，卡的很死。”

　　陈丽丽：“自从我到这个厂里来，经历了三次爆炸，烘房爆过一次，那场面超级壮观，一片的白。氯化车间也爆过，离得我们化验室还挺远的呢，结果我们那整栋楼玻璃全碎了。那晚我上夜班，还是大冬天，所有人都紧急撤离到了厂门外，真把人吓死。还有一次就是M车间，整面墙都没了，反应釜都飞出去了。”

　　李木兰：“人家都说老板命好，适合吃这一碗饭，出了那么多事故，也就花了点钱，从来没有大的人员伤亡，最多也就受了点小伤。前年出了那样大的事，我们家那边的人都说这个厂肯定没用了，没想到还能死灰复燃。”

　　“死灰复燃”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原谅文盲吧！

　　杨雪花叹口气：“还真是，什么都是要看命的。”

　　蒋琴问道：“听顾大姐她们说，我们这不是死过人的嘛！”

　　“那是自杀。”陈丽丽纠正，“上吊的，舌头都拖出来了，脖子拽好长，吓sky个人。”

　　杨雪花看看蒋琴：“我们厂里也有霸凌哦，都逼死人了。”

　　沈徒离不参与讨论，低头写了起来。才写了两个字，杨雪花突然凑来了半张脑袋，一点不违心的赞道：“哎，你的字还不错，跟你人一样，挺秀气的。”

　　“不是你叫我写小一点的嘛，我平时不这样写的。”沈徒离一边说着，脸上忽然添了几分傲娇的小表情，“秀气”这个词在他理解就是贬义。

　　“这么听话啊。”杨雪花笑了起来，竖起了拇指说，“乖，真棒！”感觉她下一秒就要摸摸他的头，喊一声：大儿砸！

　　“……”沈徒离，“滚！”真不想骂人的，这大姐太欠。

　　“不要嘛，人家就想靠着你。”嘴上说着靠近，人都已经滚远了。

　　沈徒离：“……”她真的只属于动动嘴系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