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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徐某人 ...

  •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沈徒离偶尔扭脸,就看到杨雪花那蓬乱而张扬的发型。以他的角度俯视,能看见她的额头,不算太饱满,但额角明显。她眉心有一颗痣,不大,像是用眉笔不小心点上去的。听说有眉心痣的人都善良,这大姐看着很好欺负。

      杨雪花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沈徒离低头瞅了一眼,来电话了,上面写着“徐某人”。

      “喂。”杨雪花的声音很平静,嗓音略微有些低沉,带着故意疏离的谨慎和客气。

      “你先带着徐青禾去吧,我下了班直接过去。”她说。

      李木兰抬脸朝着杨雪花这边看过来。

      杨雪花低着头,手机贴在耳边,整个人也显得很沉静:“徐青禾认识路,你们先去也是一样的。”

      电话那头没声音,不知是沉默,还是手机隔音效果太好了。

      “行吧,那我到他奶奶那,你们等我一下。”杨雪花很快的就妥协了。

      杨雪花的电话刚挂断,李木兰就小声的问:“你老公啊?”

      杨雪花“嗯”了一声,嘴里嘀咕着,“又要请假又要扣钱”人就出去了,走廊上传来她的声音,“孟烨,给我开一张出门单子。”接着走廊里的人影闪了两次,随后“哒哒哒”的换了一种脚步声。

      杨雪花已经换了方才那大了两码的布鞋,变成了一双合脚的米白色软底系带小皮鞋。

      “他们这托班还挺烦的,一会儿有这个活动,一会儿有那个活动,各种亲子游戏,不参加又感觉对不起小孩的童年。他爸爸就从来没参加过,今天难得的一次。”杨雪花走到了自己的柜子旁,伸手解开了上衣的纽扣,然后脱了下来。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姜黄色的连衣裙,来上班的时候没换衣服,裙摆一直被她掖在上身,这个时候放了下来,还带着褶皱。

      “小杨,这么好的衣服都被你穿的糟蹋了,其实不能这样的。”陈丽丽这么讲究的人一向看不上她和李木兰的粗枝大叶。

      “你老公跟我们老公不一样,吃公家饭的嘛,就应该舍小家为大家。”蒋琴这样一个实诚大姐,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讽刺和挖苦。

      杨雪花也不管当场还有一位男士,撩起裙摆,就脱了里面的工作裤。纵然穿了打底裤,但一双大白腿赫然亮了出来,视觉上还是有了不小的冲击。

      “来吧,丽丽,给我扎个带子。”杨雪花说着转了身,又拿了一个化妆包出来,很简单了扑了粉,把脸上的油给盖了下去,涂了薄薄的口红,气色就显得更好了。

      陈丽丽给她在背后扎了一个蝴蝶结,端详了两眼,确定没有歪,又打量她的脚:“你要是回去的话,就别穿这双鞋了,这裙子应该配一双高跟鞋。”

      “大姐,我是去参加运动会。”杨雪花拔起鞋后跟,“我可没你有本事,开车还穿十厘米的高跟。出了事故你要负全责的,保险都报不了。”

      “不是还有你老公嘛,你只要在后面加油助威拍照就好了。”李木兰说。

      杨雪花“呵呵”的干笑两声,收拾好东西就走了。前后也就三四分钟,她完全换了一种风格。不过,这是什么风格?萝莉加御姐?

      “好好玩,多拍点照片。毕竟是你儿子第一个儿童节,以后就要在幼儿园里过了,意义不一样的。”李木兰说。

      “我先走了,拜拜。”杨雪花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沈徒离。

      杨雪花很能聊,大多数的时候也是开朗的,除了荤段子,也爱说她儿子和婆婆。可她很少提及她的老公,一说就闭口不谈。她宁愿冷场,也不愿配合,有时候还会发飙。她关上门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房间的门并不算太隔音,何况她本来就敏感。

      陈丽丽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要是像小杨这样,再有钱也不开心。”

      她不敢再多听了,立即抬脚就跑了。

      她是有车的,这并不稀奇,毕竟也在一个相对发达的地方,一家有几辆车很正常。这几年大家生活条件都好了,以前骑电瓶车,想在车棚找个位置得要十分钟,想要靠近能充电的插座位置,几乎靠打架。现在是找停车位,有时候转几圈都没个空位置。还好她是常白班,来得晚走得早,瞎停也很少被叽歪。

      她是外地人,高考没考好,上了一个大专,毕业的时候找工作,然后就到这边来了。时间一晃,就是八年,她从一个懵懂的小姑娘到了如今这番模样,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八年里还要扣除两年,那两年她结婚生子去了,然后又过来上班了。还是一样的领导,差不多的环境,头疼的问题总是反复摧残着她的耐心和热情。

      她是嫁在本地,但她拒绝融入,别人只要一用方言聊天,她就退出。跟邻里关系也很寡淡,一点也不像她在厂里这般的爽朗大方。

      她其实不喜欢这个地方,可是又害怕改变,就像目前的工作一样,明明没有一点激情,却对未知更加的抵触。

      解锁,上车,发动,热车,一脚油门轰的一声。她缓了一口气,发现还没挂挡。这辆红色的国产小破车她很不喜欢,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所以从来就没喜欢。可是已经开习惯了,了解它的底气,也摸清了它的脾气,这么好的天气,热车都要热许久转速才能掉下去。

      那会儿她还不太会开车,总感觉小车没什么压力,所以她一直钟情类似Mini甲壳虫这种的蛋蛋车,再不济就是雨燕也不错(奔奔QQF0就算了,格调太低)。可是因为不是自己花钱,也就放弃了执拗。

      就好像她家的徐某人,没车的时候也一直想要辆508,可是他爸一说“就迈腾吧”,他立刻点头说“可以”,连自己的想法都没表达。但508和迈腾本来就是差不多级别的,不像她,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她也虚荣,也会自以为是,可现实总是“啪啪”打脸,这辆最后只花了7万7的小车,她觉得是自己活该。她从来不是幸运的那一个,甚至很多时候成了最差的那一个,遇见徐某人,也没能改变她的命运。

      徐某人说他小时候一直不喜欢他爸,可是长大后进入社会,他就觉得他妈是无病呻|吟。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她,比起小时候无微不至的照顾,有人为计深远的在未来给他铺平道路,让他在该看尽百态的人情社会里淘汰的只剩了和颜悦色一种,真的是太微不足道了。

      徐某人走了他爸的老路,也许徐青禾也会跟他爸走同样的路。人都是自私的,人家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就怕他们父子挥霍了所有风光,到她儿子却只剩了落寞,还要被人落井下石的说是报应不爽。

      也许她是贪慕虚荣,可是徐青禾是无辜的,他还是个不懂得什么是优越感的孩子。

      大门口停下,门卫走了出来,她将请假单从车窗递出。

      “都要下班了。”门卫打开请假单确认了一眼。

      “没办法,家里有事。”她客气的说了一句。

      十二公里的路程,要过六个红绿灯,拼点运气,二十分钟之内能到。

      她到了,车库门前已经停了两辆车,迈腾旁边是一辆A6。

      A6是公车,也是徐某人他爸的专车,另有一辆私车红旗,却几乎看不见他开回来。A6没有熄火,司机还坐在驾驶座上,因为公车不能私用,这成全了他的好借口,每次都是下车就急着要走。

      她下了车,他们祖孙三代正站在车库门前。徐某人他爸很喜欢这个孙子,公文包都能丢开手给他玩。

      徐青禾长得高高壮壮的,还喝奶的时候就懂得看人眼色,人前从不怯场,天生带着孩子王的气质。徐某人多了份他妈的温和儒雅,而徐青禾却更多的继承了他爷爷的霸道气魄。

      她很多时候都跟徐青禾亲不起来,总觉得这孩子不像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当然,这不排除在徐青禾三岁半的成长岁月里,她陪伴的实在不多。她总怪徐某人对儿子不上心,其实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个地方虽说是车库,但其实已经改装成了厨房。徐某人家往上翻两代也是农民,他爷爷家的老地基,因为石材城的建立,他家拆迁分到了四套房子。不用惊讶,这种安置房不值钱,甚至买卖都是不合法的。

      她公婆占了一套,他们结婚占了一套,那会儿徐某人的爷爷还在世,也住了一套,另外一套卖了,给他们的婚房装修用。

      装修是不够的,只够了一半,另外一半是她父母出的。她那会儿是头脑发热,总觉得不拿点钱出来生怕人家看不起。现在觉得这钱花的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装修那么好有什么用啊,自己一个人住成了空房子。

      其实他们家在市区还有两套房子,商品房,这几年房价飙升,这两套房子的位置都很优越,价格比当初买的时候翻了好几番。其中一套是徐某人他爸住着,跟她没关系,另外一套跟她也没有关系,名字虽然是徐某人的,但那是结婚之前。

      徐某人跟他爸工作都在市里,他爸偶尔回来一趟,徐某人正常情况下周末回来,但现在不正常的情况越来越多了。

      她婆婆从来没去市区住过,杨雪花先前还会去,后来就不再去了。一开始她跟她婆婆也没什么感情,她看不上她婆婆的古怪和冷淡,她婆婆也觉得她小家子气。可是后来,她们就变得惺惺相惜了。徐某人走了他爸的老路,她也变得跟她婆婆一样了。

      她婆婆也不是本地人,但人家有人家的傲娇,她是A城的。A城的经济虽然比不上真正的江南之地,可毕竟是古都,有着浓厚的文化底蕴,更重要的,人家是省城,占着政治文化医疗的太多优势。

      她是H城的,属于江北五城之一,而且还是数一数二的low,更何况她家还是底下小县城的农村,一个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但其实她家离着A城很近,车程只要一小时,就连方言都带着差不多的韵律。

      “徐青禾,不可以,不可以乱翻爷爷的东西。”徐某人跟他儿子相处不多,但徐青禾一直很怕他爸爸,不打他也不骂他,甚至说话的语气都不算严肃,但他就是害怕。

      徐青禾本来是要打开公文包的,被他爸爸一说,他就很乖觉的把包还给了他爷爷。

      “徐青禾,你今天准备拿几块奖牌?”他爷爷问他。

      “那爷爷你去看我吗?”徐青禾问。

      “爷爷没时间,但是你要是拿到了奖牌,爷爷就给你奖励。”他爷爷说。

      “什么奖励?”小孩子总是爱刨根问底。

      “那你要什么?”他爷爷笑着问。

      徐青禾转脸打量了一眼徐某人,回眸时正好看见了杨雪花,他高兴地叫了一声,“妈妈,你回来啦,爷爷也回来了。”

      “爸爸。”杨雪花叫了一声,脸上摆出和气的笑容。

      以前改口的时候,她还很不习惯,他公公是真的一点都不显老,乌黑的头发打理的纹丝不动,板正的工服西装没有一条褶皱,锃亮的皮鞋也看不见一点灰尘。虽是像长辈,但更觉得是哪边混的风生水起的小叔叔。

      “哎。”他公公答应了一声,“小雪,我还正要跟你说个事呢,他们来问我,我就想着先征求一下你的意思。”

      她这个官架子很足的公公对向她时却并没有太多的趾高气昂,相反,她能跟徐某人在一起,还是拜她这个公公所赐。她总觉得姜还是老的辣,她公公看人的眼睛很毒。

      她不吵不闹,嘴严没野心,有着典型的东方女性的隐忍和克制,这样的条件对他们家来说就够了。长的不出挑也就安分,外地人麻烦事还少,没那么多求办事的亲朋,小门小户就更是好事了,还显得他们家平易近人。

      “老程跟我说,他们那边差个化验员,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去?”她公公跟她说话的时候态度也很友善。

      “我怕我能力不行。”她笑了笑,并不是谦虚,就是回绝的意思。

      她公公沉默了一下,随后中肯的说:“以你的条件其实是够的,学历工作经验,都不是问题。”

      “爸,随她吧!”徐某人打断了。

      他公公看了她一眼,摸了摸一旁徐青禾的脑袋:“行吧,你们赶紧去吧,我也要走了。”

      这几年她公公好几次试着想给她换一份工作,以他的能力给她找一个简单体面又闲适有保障的差事一点都不难,可是每一次她都是这样拒绝了。

      他们这小区面积很大,从一期到七期,占了这个镇中心位置的一半。他们家分到的房子都在四期,但是她跟她婆婆住的这套还是隔的不近,甚至还要穿过一条马路。

      她婆婆这套是在二楼,底下连着一个南车库。南车库是大车库,差不多有三十平,一般不会有人用来停车,因为还有专门的停车位。车库基本上都是改装成了门面或者厨房,还有许多是住人的。

      她婆婆这边的车库也是厨房,二楼完全用来居住,这样居室就不会有烟火气。她婆婆很爱干净,干净到了洁癖的地步,除了在底下的厨房,杨雪花基本上没去过二楼他们的房子里。

      她婆婆嫌弃所有人脏,但总算有个人能制得住她——就是徐青禾。徐青禾脾气也暴躁,火起来的时候满地打滚,一吃饭满身满地都是惨不忍睹。

      “算了,就这样吧!”她婆婆打扫烦了的时候也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自暴自弃,小孩子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棉质的,穿不坏,洗就洗坏了,不是掉色就是松垮的撑不起来,再贵的衣服都没型了,还要被人说舍不得给小孩用好的。

      她能跟她婆婆惺惺相惜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家还有两位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姑奶奶。姑子看嫂子跟弟媳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态,不巧,他们这两位还都是姑姐。她婆婆没有婆婆,但是这两位姑姐就够受的了,到了杨雪花这里,还是一样的看不上,永远在挑拣。

      “雪花,你晚上过来吃饭吗?”直到她公公走了,她婆婆才出来。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呢,随便弄点吃吃吧。”杨雪花很讨厌别人叫她“雪花”,但是她从来没跟人讲过。

      她第一次到徐某人家里来,她公公就叫她“小雪”,其实没人这样叫过她,她公公这样称呼她的时候叫她心里一暖。那一次,在他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一众亲戚中,只对这个未来公公印象很好。

      她公公这个人,有时候怨不得叫人喜欢。有钱有权不稀奇,关键是他很懂得尊重人。也许这样说,很多人都会笑,因为这人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断专横说一不二的,别人只要看他眼色就好。可杨雪花却总能觉得这个人很了不起。大概她是希望,她家的徐某人也能有这一份独断和当但吧。

      当初给孩子起名字,两个姑奶奶各种掺和,她公公一句话,说要尊重孩子父母的意见。是杨雪花自己想的名字,叫“清和”,清美和气的意思,孩子还在肚子里,她不知道男女,这个名字男孩女孩都能用。

      那时候她也挺看得上徐某人身上的儒雅之气的,文质彬彬的带着斯文。她也希望孩子能像爸爸那样,脾气很温和,就算恼怒也不会对身边人发火。

      她公公还是有些迷信的,两个姑奶奶家又都是做生意的,更迷信。孩子生下来就请人给排了八字,十个有九个说这孩子命大,得起一个大名子给镇住,要不然压不住,会惹事。因为杨雪花之前提了一嘴,她公公就考虑到了她的感受。才会说民以食为天,纵然再也不用愁吃穿,终归还是粮食最大。

      青禾就是这么来的。

      明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但明天是星期六。徐青禾上的是托班,周末也是双休,每天上课的时间跟幼儿园差不多,所以这一场亲子运动会放在了今天傍晚。这个拖班是全国连锁的,价格不便宜,最主要的是离家近,尤其从她婆婆这去,一脚油门就到了。

      但她婆婆不开车,如果是走路的话,还是得要走将近一刻钟。徐青禾毕竟是小孩子,他走不快,而且很多时候他不愿意走路。所以她婆婆就骑了电瓶车接送。平时还好,就怕刮风下雨。

      他们夫妻两个的工作时间都凑不上,只能苦了这一老一小。这个拖班条件很好,同比是这镇上最贵最好的了,所以能在这边上课的都是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徐青禾看着别的孩子都是车接车送,根本体会不到自己的优越。

      “我不在家吃,晚上有饭局。”徐某人说。

      “在镇上还是回市里?”杨雪花问。

      “就是某公社,但估计不会早。”徐某人看了杨雪花一眼,“我可能要提前走,定的是六点。”

      她婆婆:“那肯定来不及了,他们学校说的是五点,到时候肯定要磨磨唧唧,每次都不守时。”

      徐某人:“还好我们报的是前两项,比赛结束不就可以走了吗?”

      杨雪花声音很小的说了一句:“但报前两项的人都多。”

      徐某人踟蹰了一下,随后说道:“先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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