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与九问》桑隅子

1、第一章

　　一声声惨叫惊起七八只寒鸦，腿骨以反力学的角度扭曲，额头的鲜血染红他半张脸。宋九努力用手指勾住旁边那个女人的裙角：“救救我，求求你，我不想死。”
　　那女人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我屠你满门，你竟然求我救你？”
　　宋九不知道是天边的晚霞是红色的，还是血进入眼睛看东西是红色。手肘支撑身体一点点挪到她脚下：“我不想死。”
　　她似乎对遍地的残骸很感兴趣，如工匠欣赏她独一无二的作品，骄傲地向他展示：“这里美吗？”
　　没有抬头的力气，侧了一下头。脸下是被血液沾湿的泥土，那些对他不好的人死了，唯一给他送过馒头的大叔也死了，除了他和她没有活人。
　　死亡美吗？晚霞美吗？她美吗？
　　他害怕死亡，不喜欢血一样的晚霞，看不清她的脸。
　　女人蹲下身体，抬起宋九的脸，指着他住过的柴房：“你看那里还有一个活人，你嫡母的儿子藏在那里。惶惶不安的希望美吗？”
　　宋九想起来宋四让小厮按住自己，吃狗碗里的剩饭的场景。恨吗？想让他死吗？
　　想的。
　　“美。”
　　她突然大笑起来：“当然美，可惜毁了会更美。”
　　宋九眼睛无法聚焦，却能看见她把宋四拖出来，从怀里掏出钳子一个一个拔了他的指甲。自己对惨叫已经麻木了，感受不到他的痛苦，也不见得有报仇后的快乐。马上自己就和他一样要死了，当天空遁入黑夜，自己也再看不见光。
　　他所谓的哥哥在惨叫，在哀嚎，在咒骂，最后没有声音。
　　我能活下来吗？
　　我想活下来。
　　好害怕。
　　思绪坠入无边的黑暗，一丝白光划过脑海，原来人死前真的有走马灯。
　　我叫宋九，是国公府的孩子。生我的那个女人，下人们都说她主动爬国公的床，想生孩子飞上枝头。
　　不过和我没关系，她早死了。生下我那一天就难产死了，我思念她吗？
　　没有，十二年被人虐待侮辱的生活，只教会我怎样才能活下来。活下来就很好了，还可以吃还可以喝，有时候还可以看见一只喜鹊飞过。
　　我想吃一顿饱饭，我想知道糖酥是什么味道，三字经我会背了却一个字也不认识。怎样都好，只要能活下来就有可能实现。
　　“我不能杀你，所以我要带你走。”
　　昏昏沉沉被灌了水后，嘴巴又被塞了一颗药丸，自己原来还有吞咽的力气。
　　手心下是柔软的被子，腿似乎被人接好了两片窄竹条勒着，不能动弹。缓缓睁开眼睛，黑白两色的床幔让人生出错觉，其实自己已经死了。
　　“你没有死，我们也不能杀你，这是我们的规矩。”
　　身着灰青色长袍的男人，站在床头整理他的针灸盒。黑色的长发末尾渐变成白色，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空洞无神。脸色青黑五官妍丽若女，耳朵上带着长流苏的耳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你是鬼？”
　　宋九可能是已经死过一次，对不杀自己的鬼完全没有惧意。眼前的男子若是活着，定然是官家小姐们追捧的世家公子。自己的姐姐宋二就是这样，为了追求一个男子，无所不用其极。
　　“我叫九歌生前是个大夫。这里是陶窑，活人叫这里鬼府，你看见的都是鬼。”
　　他说话不紧不慢，抱着他的针灸盒坐到他的床头，流苏很长垂到他的胸口，露出的手腕和手掌惨白如寒月霜雪。
　　一动不动的宋九躺着床上：“我叫宋九，带我来这的女子是谁？”
　　可能是这个鬼气质太过安宁，宋九唯一的惶惑都消失了。至少他现在不想让他死，这样就足够了，多活一炷香都是好的。
　　九歌全白的眼睛看着宋九：“它叫陶瓷是这里的主人，不杀你也是它定下的规矩。你觉得它是个女子，其实它非男非女。”
　　空洞的眼睛还是让宋九起鸡皮疙瘩，不知道鬼是不是都有问必答：“这里的鬼都像你一样和善吗？”
　　他抿嘴轻笑：“这里的有名字的鬼都是一方鬼王，怎么可能和善？小兄弟觉得我好说话，只是没见过我杀人。”
　　九歌点点宋九的额头：“休息吧，等你好了我们再聊。”
　　一股困意突然袭来，淹没宋九所有的意识，眼皮合上睡着了。最后看见九歌飘出房门后，门自己关上。
　　女怨看见九歌出来，跟在他身边，身姿婷婷袅袅好不风情：“九歌，这次陶瓷带回来的无报应，怎么还是个孩子？大燕朝的国公府好厉害呀，这么多福报都借完了。”
　　单看女怨的脸，必须夸她一句绝代风华，美中不足的事她纤细白嫩的脖子被人深深割开，露出气管和动脉，还好她已经是鬼了，这样不影响她说话。
　　小巧白皙的裸足点地，脚腕上系着一块红手帕，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在陶窑有名字的，都是存在上百年的鬼王，一共有十三个。鬼王掌管一国的冤魂恶灵，是阴界的君主。原本他们各自为政互不干扰，直到有一天三国，为了统一对抗他国的攻打，开了献祭大阵。以十万人畜祭品换了他们王朝长盛不衰，天地阴阳失衡。人本分阴阳两气，阵法拿走了阳气。三国的鬼王被阵法留下的阴气，强行融合在人俑中。
　　阳气和龙气镇压下，不能活动只能待在小小的陶瓷人俑里。鬼王寂灭，锈病，枯兰在人俑中斗了数十年最终成为现在的陶瓷。
　　应果循环，三国君王若是励精图治，扬世间正气。鬼王陶瓷也只能永远缩居这小小的人俑中。
　　国家越弱小越不公，怨气越多，诡计多端者得势，心怀大义者受屈。陶瓷出世了，它蛊惑人心把这滩浑水翻起浪来。
　　杀，虐，辱，欺。
　　它借人的手杀人，借庸的手杀忠。
　　很快它觉得无聊了，立下了规矩只杀红，杀因，不杀大功德，不杀无报应。
　　红：杀人的人，杀人的鬼。
　　因：悲苦者的源头。
　　大功德：修得福报者。
　　无报应：身不沾他人因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