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臣》曲河星

41、第 41 章

　　其实真要论起来，李苼那一掌并未下死手，甚至都没下重手，更谈不上什么阴毒。
　　纯粹是这大少爷皮薄骨脆，半点也不像常年锻体的习武之人，受点伤就惨烈得仿佛被往死里打似的。

　　游不枉刚进门是一是心切，待他心静下来，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要——有什么不好懂的，先前盛峥那金贵的胳膊撞了回桌角，就轻轻一下，不也是青紫一片？

　　再说盛峥，他掀开衣服正打算上药，门推开时并没有动静，却有风声，但他头也没抬，一脸淡定从一旁取了个湖绿小瓷瓶——这个时辰另外那俩铁定睡得比猪还死，来人肯定是恼人的游不枉。
　　盛峥心情很复杂，方才他一直没有上床歇息，一来是确实行动不便，二来好像总有点念想，不甘就此睡了。

　　于是俩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盛峥开口说了一句调笑话：“怎么，关心你大师兄还要藏着掖着，哎......你手上那是什么，不会是特意带来‘慰问’我的吧？”

　　游不枉手心攥着一个白瓶，露出一点红头塞的颜色，这是他自己常用的伤药，但显然盛峥有比这好上十倍的。
　　他莫名生出几分恼意，一言不发的走到盛峥身边，那瓶子被他虐待似的放倒在榻上，一道的还有游不枉抛下的一句：“师兄，我先走了。”

　　盛峥“嗯”了一声，却叫住了游不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游不枉背着身，呼吸压得极轻：“没什么。”
　　盛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道：“回去早点睡。”

　　游不枉脚步匆匆回房，正和改不了起夜恶习的方漆撞了个正着。

　　方漆迷瞪着眼，从眼皮缝里依稀瞥了自家师兄一眼，半是调笑半是睡意道：“大晚上的你还出去练功啊，刻苦也该有个度吧师兄，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闻言，游不枉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又是什么误会？

　　方漆憋得慌，半个字都没多解释，只在与他擦肩时落了一句：“瞎子都看见你脸上的汗了！”

　　他一走，游不枉下意识摸上自己的额头，别说，还真有些细汗，他的手往下移两寸，落到微微发热的脸，却忽然提了口气——他脸肯定红了！
　　还好夜里方漆瞧不分明，那盛峥应该也没看出什么来。

　　游不枉自己也不知为何，方才看见盛峥半裸的肩背，居然不是司空见惯的熟稔反应，他只觉画面难以直视——不是贬义的那种。

　　十五六岁的少年，或许自己也不能分清各种情绪，他一时找不着合理原由，只当这是那不够精进的内功在作祟。
　　可别是真气出岔的千兆。

　　总之，次日一早，游不枉起得比鸡鸣还早半个时辰，将内力运行了一个大周天，而后他惊奇地发现——
　　经脉顺畅，明明全无半点异常！

　　待着摸不透的疑惑，游不枉跟着师兄弟三人，迈进了金山派大门。
　　由于这出格的赛制，哪怕已第三日了，参赛弟子几乎和第一天一样，只除了个别受伤过重或是深受打击退了赛的。

　　按照惯例，第三日最为热闹，各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掌门齐刷刷坐成一排，看似风轻云淡的斟酒共饮，甚至拿场上小辈胜负开起了玩笑，实际上一个比一个紧张，巴不得自己家门派一场都别再输了。
　　各派掌门人从来是按资历才能，硬生生熬上位的，一个个都比那干枯透了的丝瓜还老，脸上的皱纹能汇成条渠水，真要按年龄三五年前就该退位让贤了，可这群老头子大约是不舍得这天下第一盟和“武林盟主”的巨大诱惑，硬是将自己等成了尊枯朽的雕像，三年之后又三年。
　　——可不么，游不枉当年随夏观主下山奔赴的那场武林大会，不知何故不了了之，造就了多少人的空等。

　　不过说起来，这瑶山派、金山派、逍遥派、流云堡四派，共称武林四大派，前两日的战绩虽然未公布各派最终胜负之数，但开赌局的生意人那儿却有计数，众好事者一数，惊奇发现各派胜负之数相差不大，逍遥派金山派均领先，两家门派参赛弟子人数一样，只隔着一场胜负之距，流云堡、瑶山两派势均力敌，总之得落后些许。
　　第三场未结束之前，一切都并非定局。

　　另外那些小门小派就不必说，在四大派眼里，那就是一群来凑热闹的乡巴佬，根本成不了气候，就是有那么一两个有点特殊......

　　东方岛、启明山庄两家居然来了几个小辈，一问，他们均称来意并非争夺什么，而是替家师吊唁故人。
　　倒是引起三位掌门一阵唏嘘。
　　瑶山派陆掌门捋着灰白的大胡子：“当年，审之可是比我们都要同刘麒交好的，你们还记不记得，他俩总瞒着咱们，偷溜进青楼里看姑娘！你说这俩可不可气！”

　　另两人哈哈哈笑了起来。
　　流云堡掌门秦晗是个嘴上没把风的，被勾起往事回忆，顿时大咧咧骂了起来：“你还好意思说，那会儿启明山庄搞出个弟子学苑，天下多少门派弟子前往求学呐，咱们那可是凭本事进去求学的，他俩倒好，整天不三不四的不是出门喝花酒就是挑事干架，幽竹学苑不许私自外出更不许翻墙，有一回，他俩半夜回来，被启明山庄的管事捉个正着，你想那沈审之可是启明山庄老庄主独子呐，居然在自家地盘跑得比被狼追的兔子还快，那场面多丢人呐，我能笑上一辈子！”
　　瑶山派老头瞪大眼睛：“还有这回事儿？约莫是我老了，居然不记得这两人有受戒律堂的罚。”

　　秦晗说着愈发乐呵，猛地一拍旁边威吉安的大腿，酒上头来嗓门也大：“姓威的，你还记不记得这回事儿，你、你当时可就住我边上，而且......哈哈哈哈哈嗝！”
　　他指腹一抹杯子，边上一身形瘦小的小厮便识眼色地端起玉瓶酒壶，给这贪酒的老掌门斟了个满杯。

　　威吉安此人是个身形高大的瘦子，平日里寡言得很，此刻也恨不能捂脸，不想和这贪杯贪到打嗝的老不死讲话，倒是解了陆藜的惑，语气无奈：“受惩罚的是我。”

　　当年沈审之和刘麒墙头被捉，第一反应是逃，第二反应就是祸水东引，这俩一个比一个不安好心，估摸着还盘算了一番“最想整的人”的排名顺序，而后不知达成了什么龌龊的一致意见，两人“暴露”了行迹，黑影在威吉安住处晃了半晌。
　　第二日，少年威吉安便被告知，一个时辰后去戒律堂请罚。

　　现如今一派之主的威吉安长话短说，只听他用“误会”、“嫁祸”、“惩戒不大”说了几个短句，便草草带过少年求学时那令人啼笑皆非的冤屈。

　　程天桓作为其中唯一的小辈，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不用别人说他都看得出来，这几个老家伙并不把他当个东西，哪怕他已然不是毛头小子的年纪了，若是寻常百姓，孩子都有两三个，能相互照看了！
　　但他纵使没面子也不失了礼数，笑着附和道：“原来家师和诸位前辈都相识这么多年了。”

　　白胡子陆掌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老子认识你师父的时候，你爹娘恐怕都还没成婚呢，更别说你。”
　　程天桓浑不在意似的，道：“是是是，这等交情哪里是我这个小辈可轻易置喙的，而今天下太平，唉......只可惜家师没这个福分与诸位一同颐养天年。”

　　老友已去的事实再次被提起，三人神色皆是一顿，难以掩饰地露出几分伤感，气氛忽然沉寂了下去。
　　江湖上只道四大门派数年间针锋相对，谁也看不惯谁，由此看来也不尽然。

　　秦晗一笑，他为人还算和善，不给人难堪，便接上了这小辈的话：“恐怕是难，这天下......太平不了多少时日了。”
　　听着这番“大逆不道”之言，却无人有所反应，好像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远的将来，无边风云将掀破启朝的天。

　　京城，无人可见的角落，有一拨人已背上行装，有条不紊地准备出发。
　　——他们并不是第一拨出任务的，只是不同于先前那批去往江湖重中之重的金棠城，这各怀绝技的十八位夜行客，受潜鸣阁派使，去的是紫涂岭。
　　封山二十年，早已被毒瘴腌入了味，无人可闯的紫涂岭。
　　或许行程坎坷，或许有去无回，他们早已看淡了自己的性命，只待阁主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亦无所畏惧，此心名为“忠贞”。

　　这也正是为何几代以来皇家对潜鸣阁又敬又惧，暗探组织并非单一雇用江湖三教九流之人以打探情报，而是有着自己的一套“阁规”，源源不断培育忠诚之仆，简单来说，那些探听消息的反倒都只是外层，真正能出手能隐匿无形的武功高手，才是潜鸣阁为朝廷惧怕的根本。
　　无人知道，历代潜鸣阁阁主代代传承，岁岁扩大，究竟他们手底下有多少可用之兵，那张蛛网究竟遍布大启多少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场上。
　　游不枉手里捏着张签，上面写了演武场和场次号，正式开赛前，参赛者于对手是一无所知的。

　　但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拿五石散试探衣上抹、掌间藏都不可为，老掌门为人暗害的真相固然重要，但绝不能因此给他埋下细隐患，在游不枉眼里，倒没有活人一定就比死人高贵的说法，但无论是为了哪一方去伤害另一方，都是违背武德有悖良心更对不起师父的伤天害理之事。
　　想起师父，游不枉的目光第三回往台下散去，接连三日，他都在人群中寻找与夏观主做派站姿等相似的人。
　　只可惜一无所获。

　　他几乎要怀疑，师父真是有什么比命要紧的大事，才会连武林大会这种热闹都不来凑上一凑。

　　而另一边，刘揭书神色纠结，半晌，他一咬牙，似乎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