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区》太阳菌

2、巫峡（二）

　　明珏等着尤祝拿主意，进入游戏区并非儿戏，一旦与那边建立联系，便是难以摆脱的孽缘。

　　尤祝神色如常，仿佛明珏口中说的不是奇闻诡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跟你去。”

　　明珏道：“你想好了？”

　　“嗯。”

　　明珏看了尤祝一会儿。尤祝不是怕事的人，不然也不能什么都不问，就应承了张水心的邀约，身为尤家的人，自也有一身技艺傍身。事已至此，明珏见她毫不退缩，说道：“好。”

　　明珏让人停了船，放下充气皮艇，与尤祝两人改为划船前行。

　　用游艇开进游戏区去，自然方便，但响动太大，容易惊着水里和两岸的东西，而且游戏区里的巫峡水段有东西阻隔，开的进去，开不出来，只能留在游戏区里，损失太大，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充气皮艇安全便捷。

　　尤祝问道：“你先前说普通人就是遇到了那边的入口，能进入入口的几率也才百分之一，万一我进不去怎么办？”

　　明珏回道：“如果将入口比作门，易感体质的人来到门前，门会自动打开。你跟着我，就能一起进去。”

　　尤祝了然，怪不得明珏让游艇上开船的师傅停船，要等到看不见她们人后，才能开船经过，原来是怕靠的太近，把他们也带进游戏区里去。

　　尤祝又问：“入口是什么样的？怎么才算是进去了？”

　　明珏没有回答，只是放平了船桨，说道：“到了。”

　　尤祝抬头望，并没觉得眼前有什么能被称作“入口”“通道”之类的地方，茫茫江面，两岸青山，没有异处。

　　然而接下一刻，尤祝立即明白怎么才算是进去了。皮艇顺水往前漂流，尤祝忽然感到一阵异样，眼睛所看到的仍旧没有什么不同，但身体上的触感却能感知到空间上的变化，空间好似水面，荡起了一圈透明的波纹。

　　她眯了眯眼睛，眼前景色依旧，却有了强烈的违和感，猛地回头，刚才还是日落西山，金乌低垂，太阳落在她们身后，然而现在却成了朝阳初升，太阳在她们前头，金光万丈。

　　尤祝站起身来，手抵在眼前望天，这就算进了游戏区，在另一个世界了？没什么实感，这里与三峡景致一般无二。

　　明珏解释道：“日落变日初，日初变日落，时间颠倒，太阳方位的突然改变是衡量是否进入了游戏区的一大标准。”而在日落日升之际，进入游戏区的概率也会增大，祁梦那一艘船正是日落时分经过的这里，才增加了概率，没想到增加的这点概率便叫祁梦落入了游戏区里。

　　尤祝看着她背影，问道：“你以前就是忙着找这种地方？”

　　明珏轻轻应了一声：“嗯。”船桨划过水面，响起水流涌动的声音。

　　“为了什么？”

　　“起初是找我那两位没了音讯的师父，后来……说来话长。”

　　尤祝坐了下来，“有消息了吗？”

　　明珏摇摇头。尤祝后知后觉的感到触及了明珏的伤心事，想着转移话题，又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只能干瘪瘪的转移话题：“入口那里完全看不出来异常，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连接了另一个世界，找到入口的？”

　　明珏耐心回答，“打听哪里有人突然消失的传闻，老祖宗的风闻杂记，奇经异传也能找到蛛丝马迹，确定大致方位后便能根据经验试探出入口来。事在人为。”

　　“到时候我们怎么出去？”

　　“游戏区只有一个入口，一个出口。出口一般在入口的正对面方向。”

　　尤祝心想着，只是一个方向，那范围也太广阔，且这峡谷蜿蜒，又极易迷失方向，看来出口不容易找，可转念又想到，明珏进出过这地方，应该是知道出口的具体位置的。

　　她拿着胸前的望远镜观察两岸山林，按照现实世界的位置，她们身处的这块地方应该是大宁河宽谷末端，前不远就到大宁河口了，过了大宁河口就是巫峡。巫峡以幽深奇秀，深沉肃穆著称，而游戏区中倒映的峡谷幽奇更甚。

　　皮艇划过一处峭壁，有物体紧贴峭壁悬于空中，一看之下，竟是两具棺材，并非是飞悬着，而是有木桩钉进了崖壁，托着棺底。现实世界里巴东悬棺也是一大景点。尤祝不以为奇，要将视野挪开时，恍惚间见棺盖动了一下，仔细一看，不是错觉。那棺材盖抬起来了些，露出一条宽缝，有东西从棺材中伸出来，扣在棺材板上，细长有肢节，漆黑的颜色，似蜘蛛长腿，又如皮包骨头的人手。

　　两岸忽有猿鸣，空谷回响，薄雾浓罩的峡谷更为幽邃寂静。

　　尤祝直觉强，寒毛竖立，只觉得那不是个善物，待要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明珏回过身来一把按下她的望远镜，语气平静：“不要打扰了人家休息。”

　　尤祝一愣，不要打扰了人家休息？人家？什么人家住在悬崖壁上的棺材里？但她这人有个好处，就是乖觉，明珏不让她看，她便收起了望远镜，乖乖坐好。

　　不多时，到了大宁河口。大宁河与长江将青山分为三面，从哪面上岸是个问题。这取决于祁梦的行踪。

　　祁梦有可能从任何一面上岸，更有可能在到大宁河口之前，船上的人就发现了不对劲，靠边上了岸，亦或是毫无察觉，一路沿江行驶下去了，可能性太多太多，偌大一个峡谷，毫无信息的寻找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明珏将皮艇往西岸驶去，她说道：“导游和开船的师傅是常年走这条水路的，对航行时间极其敏感，船要在巫山县旅游码头停靠，他们行驶到这里，可能会下意识想要停靠西岸。”

　　皮艇上了岸，尤祝给皮艇放气时，问道：“他们发现不对，不会以为自己走错了路，继续下江吗？”西岸在现实世界中就是巫山县码头，本该是房屋林立，现下却是郁郁葱葱，一片密林。

　　明珏回身望着对岸青山，层云似雾，锁住山顶，一眼望过去，离离蔚蔚。游戏区神秘幽邃不同现实世界，她一眼就能看出自己身在何处，或许生来属于此处，再次见到这样的景致，竟忍不住心血沸腾。“这里大宁河分流，三岸对立，地势明显，他们常年路过，一眼就能认出这里是巫山县城，即便是树木林立，了无人烟，也会心生怀疑，要上岸瞧一瞧究竟。”

　　但说到底都属猜测，不过是现下毫无线索，只能依照最大的可能来规划路径。

　　两人在岸边搜寻了一会儿，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明珏在树林入口一处地方，发现灌木丛向两边折倒，瞧着断口，有些日头了，就不知是动物经过的痕迹，还是人走过压出的痕迹。

　　“明珏！”

　　明珏寻声找去，就见尤祝向她招手，指着一物，明珏走过去一看，是一段游船残骸，且是近期遇难，“是祁梦坐的那一艘游船。”这钢铁巨物好似被什么东西撕了个粉碎。

　　明珏四处望了望，又找到一些船骸，这不算一个好消息。船只受到了袭击，船被撞烂了，祁梦是否受伤，甚至是否还活着，都是不容乐观的问题，然而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明珏也得找下去。现下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是祁梦若还活着，极有可能是从这里上的岸。

　　尤祝站在高处远望，土地向里延伸，辽阔无垠，就是确定了在西岸，这么大的地方也不好找，更何况这林木遮掩，一不小心连她们也会迷路。

　　明珏招呼尤祝，“走吧。”领着她顺着大宁河的方向往里走。

　　人要生存，必不可少的便是食物与水源，在现实世界中，沿着水流甚至可以从荒野中找到回归城市的路。祁梦要是懂得生存，不会离开水源太远。

　　两人就着河边寻找能藏身的山洞，能安营扎寨的空地，然而那些地方都没有人活动的痕迹，整个上午一无所获。略作休息后，两人继续沿河搜寻，发现大宁河一条支流，细小支流伸向丛林，商量过后，两人决定往林深处寻找。　

　　先前在河边行走，树林疏展，进入深处后，灌木禾草茂盛，尤祝只得拿着帕兰砍刀在前开路，两人速度便慢了下来，深入密林腹地时，明珏看了看天色，肃然道：“太阳要下山了，游戏区在天黑时最危险，我们得先找庇护所了。”

　　两人顺着斜坡而下，幸而就近便有一处洞穴，见四周并无动物粪便，也无活动痕迹，方才进去查看。洞穴入口低矮狭窄，走了两步后，立即变得挺阔，里面光线充足，应该是洞顶有裂口。

　　两人快走洞穴内部阔地时，里面忽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都不许走！”

　　“不走难道在这里等死！”

　　“出去了一样是送死！”

　　“一样是死，出去起码还有机会！”

　　“都闭嘴！”

　　明珏眼光一亮，有人！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只见洞内开阔，大抵有近两百平方空地。洞中确实有人，明珏粗略一望，九人。

　　明珏站在洞口处，温声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谈话，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祁梦的女学生？”

　　洞里死一般的寂静，众人面色惊愕，望住她们，如见了鬼。

　　无人应声时，明珏将洞里人一一打量。洞穴阔地一凹一凸，凸起的石台上靠着墙壁躺着一个男人，面色苍白，身上盖了一件衣裳，露出的手臂用褐色布料包扎，上面浸了深色的液体，应当是受了伤。中央站着两个青年男人，一个平头，身体壮实；另一个黑色短袖，臂上有纹身。

　　凹地靠墙的石板上两个中年男人挨着坐着，一个带着帽子，一个脖子上挂了工作牌，看模样该是船长和当地导游。一旁倚着石柱坐着一个清秀的女人，双目红肿，正在抽泣；火堆旁是两个年轻女人，也站立着，一人带着金丝眼镜，约莫二十多岁，长相斯文；一人短发，大抵成年不久，眉眼英气未脱稚嫩。

　　明珏认了出来，那个短发的女孩就是她们要找的人，这一行九个人应该都是游船上的旅客。

　　祁梦照片上是长发，现在这狗啃了似的发尾，是图着方便，在这里自己剪短了。明珏见她安然无恙，好歹松了口气，没想过第一天便能将人找到，不知该说是她运气好，还是祁梦运气好。

　　就在这时，她耳朵一动，听到细微的动静，一回头，石台上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黑框眼睛，蓝色外套，下巴上满是胡茬，神情异常激动，端着一把手/枪对牢了她。这是先前站在阴影里的那第九人。

　　明珏微微抬起双手，温和的说道：“我们只是来找人。”

　　男人不理，叫道：“把你们的背包丢过来！”

　　祁梦还没来得及上前被认领，出此变故，忍不住冲出来，怒声道：“吴涛，你发什么疯！”

　　“她们包里有吃的！她们背包里肯定有吃的！”吴涛瞪住明珏两人，咆哮，“把包丢过来！”

　　“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枪放下，免得伤了人。”

　　凸台上那两个站着的青年男人一听吃的，慢慢的点点头，反应过来后，眼冒绿光，看着明珏两人，直道：“对，对，她们包里肯定有吃的。”

　　明珏发现这里九人状态都十分颓靡，精神不振。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多月，水是不缺，食物怕是成了问题。

　　吴涛已有些疯癫的趋势，在这诡异恐怖的地方生活了一月，是人都得被逼疯，他双目赤红，说话断续，“把包丢过来！”

　　祁梦心想这两人是来找自己的，她或许能跟她们说上话，也确实能理解这里人遇到食物后的疯狂，便上前说道：“你要吃的，跟人家好好商量，拿着枪对人算是怎么回事。”

　　两个青年男人有点动摇，能好好商量，做什么要抢。吴涛却瞪着祁梦，“她们才两个人，包里的东西不够我们这么多人分！”

　　祁梦一听，他妈的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强抢啊，抢过去了怕也是他们几个独占，想起刚才自己还体谅他们，不免恼羞成怒，骂道：“你们他妈的要脸不要脸！”

　　两个青年男人一听吴涛的话，恍然，是啊，资源有限。平头男道：“命都要没了，要什么脸啊！”

　　纹身男说：“她们是来找你的，自然有你一口吃的，你肯定帮着她们说话。”

　　那个平头男人助吴涛的势，帮着威胁道：“丢过来，快点！”

　　明珏面色泰然，卸下背包，将包轻轻地往前一扔。

　　吴涛用手/枪指了指尤祝腰背，“还有你，你的刀！”

　　尤祝走到明珏身前，将背包随意往地上一甩，一把抽出腰间打刀，刀身雪亮，有极为漂亮的花纹。她虎着脸，猎鹰般的目光紧锁吴涛，“把枪放下。不然，剁了你。”

　　吴涛见她拔刀，受了刺激，更为激动，双手直抖，“你干什么，放下刀，要不然，不然我开枪了！”

　　吴涛咆哮，唾沫星子横飞，“放刀！”

　　尤祝冷冷盯着他。吴涛手抖的厉害，望着尤祝的眼睛时，直觉得是又看到了林间那头凶奇狰狞的怪兽，一声发泄般恐惧的嘶喊，伴随一声枪响——吴涛开了枪。枪声响彻洞穴。

　　尤祝早已摆好架势，枪开一瞬，微侧刀刃，挥刀下斩，迅如电掣，带出一条雪白的光带。尖锐刺耳的声响如用刀刃拉割钢筋，刀身上有一瞬的火花，子弹分作两半，掉在地上。

　　这样迅猛精准的动作，岂是人力所能为。

　　吴涛瞪着眼睛，大张了嘴颤抖着，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一旁传来祁梦情不自禁的低语：“卧槽，牛掰。”

　　尤祝身子如离弦之箭朝石台上的吴涛跃去，几乎是几个呼吸间便至跟前。吴涛怪叫着，心底发寒，手颤抖的按不下扳机。尤祝调转刀身，用刀背砍中吴涛手腕。吴涛吃痛松手，枪掉在地上。尤祝顺势用刀背沿臂前挥，做斩首的架势。吴涛惊吓不轻，跌倒在地，手脚并用后挪，疯了般崩溃的怪叫：“妖怪，妖怪！”竟吓得昏晕了过去。

　　尤祝这才冷哼一声，收了刀。明珏走过来拾起那把手/枪，端详了一下，发现是把“小砸炮”，国内禁枪，这人应该是在游戏区里捡到的。

　　台上两个青年戒备的望着她们，往后退了退，目光惶然，在明珏和尤祝身上来回，吞咽了唾沫，惊惧道：“你们是人是鬼。”

　　这些天来的经历让他们以为是掉入了地狱之中，只觉得什么事都有可能，这种危险环伺的地方，两人云淡风轻的进来，有着与这鬼地方相同的神秘感，精神恍惚之下，又在极端的恐慌中，竟以为两人是鬼差。毕竟哪有人能砍中子弹的。

　　明珏向他们一笑，“是人。”明珏收好枪，搜了吴涛与那两个青年的身，看是否有其他危险武器。那两个青年男人不敢有抵抗。

　　并未搜出什么，站起身时，尤祝正捧着刀，拇指摸着刀刃，朝她看来，“卷刃了。”

　　拿着砍子弹，能不卷刃吗。

　　国产□□手/枪因为性能不足得了个“小砸炮”的称号，如今早已淘汰，但威力再低也是枪。尤祝一刀砍中子弹，其卓越的预判，敏锐的眼力，极强大的爆发力，都让明珏吃了一惊，这是常人远不能及的，便是体能开发到极限的人也不见得砍得中子弹，也不怪那些人看见尤祝就跟见了鬼一样。

　　明珏握住刀柄和刀鞘，替她回了刃，微笑道：“这把刀，十六万。”还是托了人才弄到的这价格。

　　尤祝嘀咕：“还没我菜刀好使。”

　　“……”

　　两人回过头来。祁梦站在她俩身旁，目光晶亮，崇拜敬佩之情溢于言表，双手举着一包打开的烟，对尤祝说：“大哥，抽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