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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大虞十九年,追随先帝立下赫赫战功的九梦候安擎天因一场急症撒手人寰了,死时鼻窍流血,好不凄惨。

      侯府上下,一百八十口,亲眷、子嗣、丫鬟、小厮,皆立于灵堂,共瞻长子哭丧。

      “爹,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抛下儿子就走了。爹呀,你让儿子我怎么活呀。”九梦侯府的嫡出长子安殊正披麻戴孝,以头抢地,恨不得就此随他那个短命爹去了。

      “儿啊,你可不能再哭了,你要是哭伤了身子,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办呐?”上前劝慰是安家的当家主母,安殊的后娘苏锦云。

      只见她青绢掩面,一滴将掉未掉的泪珠挂在眼眶,端的是人间艳涟色,哭的是荷叶尖上珠。

      “大娘,你莫要劝我。我的好爹爹,你怎得了那样的病,我恨不得代你受苦楚,求你可怜可怜儿子,再看儿子一眼吧。”安殊抹了抹泪珠子,宽袍襟袖湿了大片,一双俊眼肿成了金鱼目,只剩半条缝来看人。

      就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哀嚎声中,一群身着青灰幞头袍衫,脚踩白纹短靴的太监高捧着圣旨,一路疾行,冲破了这惊天动地的场面。

      打头的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李怀生,今年五十有一,生了张瓷白玉润的脸,天生的富贵模样。

      安殊只堪得一条缝来瞧人,只见那人前显贵的李公公摊开圣旨,用其尖利嘹亮的嗓子高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梦候战功卓著、事必躬亲、是谓大虞肱股良臣。惊闻噩耗,朕夜不能寐,辗转叹惋,追封为忠勇公,以光遗德。其嫡长子安殊,忠孝节义,是谓名将之后,特此封其九梦候世子,丧后承爵,不得有误。“

      一道圣旨,直接劈开了这方小院。除灵柩里躺着的那位,其余悉数跪下。

      “臣安殊,接旨。”安殊用他那哭哑的声线,道。

      “皇上还说了,逝者如斯,世子切莫哀思过度。”

      “多谢皇上惦念。”安殊跪在地上,对着皇城方向磕了个头。

      “辛苦李公公跑一趟,请往偏殿用茶。”苏锦云比了个请的姿势,顺手将袖里早就准备好的银两递了过去。

      “咱家还要给皇上复命呢,便不再侯府多留了。”李怀生结果银子,面上不显,心底却不住的感叹这苏娘子家财大气粗。

      只是不知,侯爵易位,这当家主母的日子还好不好过。

      “爹呀,你听见了吗?皇上追封您呢,您可安心走了。”圣旨接完,安殊再次投身哭丧大业,一声爹叫的响亮无比,五里外的寺庙和尚都听得见,敲着木鱼来了声阿弥陀佛。

      比起李怀生,安殊这嗓门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咱家告退。”李公公揉了揉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忙不迭的走了。

      车辙滚着皇城道,马儿绕着高墙跑,宫墙外部柳依依,宫墙内里声朗朗。

      大虞第二任帝王,建元帝正捧着本《资治通鉴》,跟皇子们讲论文意。

      “安殊当真哭的那般伤心?”建元帝手持杯盏,两腿交叠压在案台上。一身龙袍威严外泄,半指长的胡子耷拉在颌下,时不时就要捋上一捋。

      “那可不,安世子嗓子都哭哑了,老奴走了好几里地都还听得见。”

      建元帝合了书本,对下面竖耳偷听的大皇子道:“与闻,你来说说,安殊此举是做戏还是真孝顺。”

      卫与闻正偷听书亭下哪处鸟雀叽喳,一时失神,竟被皇上点了名,立刻慌乱跪下:“父皇,儿臣不知。”

      建元帝本就沟壑遍布的眉间立刻凝出一枚川字,转而去问自己的二儿子:“与听,你觉得呢?”

      “儿臣以为,安殊二十有一,既无功名,又无战功,只得一孝子名声,皇城皆知。想来是真伤心罢辽。”

      建元帝得了答案,未置可否,偏头去看下一个去了。

      书亭角落,一袭蓝袍的娇小少年捧着只鸟雀,天真的逗弄着。少年银冠束发,年纪尚轻,眉眼未得长开便以英俊异常。

      长袍绕身,锦带却松松垮垮,堪得一副浪子风流样。

      建元帝只是瞟了一眼,便毫不留情的越过他,转而提问老四去了:“与识,你来说说。”

      卫与识闻言看了看蓝袍少年,见他神色不改,便恭敬的应答:“回父皇,儿臣与元世子未有交集,不好作判。但他孝名远扬确为事实,儿臣一直以他为榜样。”

      老四说话滴水不漏,建元帝满意的执起狼毫细笔,将刚才落下的注解补全,“今日便先到这儿,回去定要熟读《资治通鉴》,领会贯通。”

      语毕,亭下人立刻告退,最是蓝袍少年跑的快,一溜烟便到了十步外。

      “三哥,三哥,你的书掉了。”卫与识捡起地上的书,紧赶慢赶撵上了他。

      “多谢四弟,还请你帮我把书带回重华殿去,我今日要去骑马,读不了书了。”卫与知只顾捧着鸟雀,丝毫不管那书的死活。

      卫与识收起书,侧目而立,似在探看三哥所言真假。

      “三哥,你觉得那安殊品行如何?”

      “品行?你不是说他是孝子吗?”卫与知回望于他,神思难测。

      也不知是卫与知手劲松了,还是那鸟雀得了力气,扑闪了两下翅膀,从人肉筑成的笼子里逃走了。

      卫与知本就着急游耍,这下更是失了说话的心思,直追鸟雀而去了。

      “四殿下,需不需得小人帮您把书送过去?”身后的小太监极有眼色的询问道。

      “不必。”卫与识抬手阻止,“听说三哥得了一美人,正巧我去见见。”

      “栾妃娘娘说了,不让您跟三殿下往来。”小太监面露难色,但碍于身份,只能轻声提醒,“怕您染上……染上三殿下的毛病。”

      “母妃最爱杞人忧天,就去看看,能怎么着。”说着,加快步伐,往重华殿去了。

      与之相隔十里的九梦侯府,还是一派哀戚。

      白色的绸缎挂满了廊前殿后,哀怨的哭声此起彼伏。势要震掉门头牌匾,否则就不罢休的安殊已经哭尽了力气,几欲断气。

      被小厮们强行抬往后院去了。

      “少爷,您就别伤心了,侯爷在天上看着也不能安心。”小厮劝慰着,将桌边的汤羹喂到安殊嘴边。

      后院原住着安殊的几个弟弟,现今都去灵堂接安殊的班了,一时间,清净无比。

      “梁玉,人走了吗?”安殊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一张昳丽清瘦的美人脸被眼泪污了颜色,有气无力的问道。

      “走了,少爷。”小厮梁玉抬手擦了擦泪珠,慌不迭的四看了两下。

      刚刚还有气无力的青年立刻坐了起来,捧起汤羹喝了个一干二净,“还有吗?再盛一碗,饿死本少爷了。”

      安殊长了一副好相貌,明眉皓齿,容貌精致,一身孝服也勒的他身姿挺拔,气质不凡。

      此刻,他乌发散乱,眼目红肿,捧着大碗狼吞虎咽,恨不得将碗沿都吃下去。

      梁玉端着从小厨房刚炖的猪蹄汤,软糯的猪蹄一夹即碎,清亮的汤色飘着翠绿的葱花。猪肉的油香配上饱胀的芸豆,馋的梁玉哈喇子险些落下。

      “端过来。”安殊嘴角还带着油花,大手一挥,又一个空碗诞生了。

      “少爷,您悠着点,这种时候吃撑了我们也不能请大夫。”梁玉依依不舍的把猪蹄汤端过去,口水顺着食道流入胃,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嗝。”安殊打了个饱嗝,也不停顿,三下五除二就把整只猪蹄吸溜进嘴里,紧接着摊开自己圆鼓鼓的肚皮,四仰八叉的感叹道:“舒服。”

      舒服,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舒服的时候。

      安殊从袖里掏出圣旨,凑到嘴边亲了亲。布帛裹着油墨的清香,熏得安殊飘飘热。

      他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把自己那个顽固不化的老子爹熬死了,他装孝子的日子也终于到头了。

      “梁玉,你说我当家之后,应该先干点什么呢?”

      梁玉是看着少爷忍辱负重走来的,一时间感慨万千,道:“少爷想干什么都成,以前欺负咱们的,瞧不起东院的,现在都得任咱们宰割。”

      梁玉脑子里满是自己扬眉吐气,对着西院那边的主子吐口水的画面。

      安殊摇摇头,他才没空搭理西院那些小兔崽子,他隐忍蛰伏这么多年,不就为自己过的快活。

      至于怎么快活?安殊抿着唇笑了笑,昳丽的让床前的雕花都失了颜色。

      护城河上凉风习习,皓月半吊在夜空中,慵懒随意,只待柳梢摇动,便坠入人间河。

      夜半,安殊褪了孝服,偷摸着溜出了侯府大门,急不可耐的朝勾栏妓院走去。

      “听说九梦候死了?”

      “昨个夜里,听说是急症,御医到之前就咽气了。”红衣姑娘半躺在软塌上,青葱的指尖不住的剥葡萄喂给自己的恩客。

      “什么急症?”

      红衣姑娘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附到恩客耳朵上说:“奴家也是听来的,据说是那方面的病,吃药吃多了,死的时候鼻窍都流血了。”

      恩客诧异的接过葡萄,掩嘴偷笑:“这九梦候土匪出身,色欲熏心。年过半百还想着那档子事,当真是活该。”

      “看公子说的,男人不都那样吗?是不是?”红衣姑娘嬉笑着推搡,不消一会儿,就滚进了红尘窝。

      “小红姐,出事了。”来人敲得急,要不是顾忌着客人,怕是一脚就踏破了门。

      “干什么?催命呢?”红衣姑娘披了件外衣,安抚好恩客,不耐烦的开了门。

      “出……出事了……”来跑腿的是堂前的一位小倌,脸上抹着脂粉,混着汗水扑朔朔的掉。

      “出事你找阿妈去呀,找我做什么?”小红慢条斯理的系着外衣扣子,面色不虞的怼道。

      “阿……妈她她死了。”

      小红衣服都没穿好,便奔往老鸨的房间去了。

      幽深的长廊不时传来床板的吱呀声和小倌妓女的惨叫声,小红早已见怪不怪,她们这一行的,吃的就是身体的饭,自然什么苦楚都得受着。

      老鸨已然气绝,眼睛大张,鼻窍流血,面色青黑,穿着一身翠绿色的对襟外衣,此刻就像件寿服。肥硕丰腴的身体横躺在酒桌上,杯盏里掉了两只小飞虫和一片金叶子。

      “小红姐,现在怎么办?”小倌慌张道。

      小红瞳孔深缩,立刻高喊:“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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