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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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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已是夜深,李伯和梁玉在宫外等了半晌,焦灼如锅上蚂蚁,不知想了多少坏结果。
待见到安殊抱着安可非从宫门,当即声泪泣下,痛哭流涕。
“将小姐锁进房里,闭门思过,不得外出半步。”安殊站在南院口,一字一句的交代安可非的贴身女侍,“若是小姐不见了,我拿你是问。”
南院是妹妹和姨娘住的地方,天然布置的精致些。
九曲回廊,池塘荷笠,避暑凉亭,假山园景,一应俱全。
家中一连两次动荡,家眷们心里七上八下,恨不得像往常那般拽安殊来盘问。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安殊当家,他们再好奇也得忍着。安殊想施舍他们,他们便接着,不想施舍,他们也只能饿着。
南院口,大雨冲刷屋檐,顺着老侯爷亲手题过词的柱子流下,汇入满堂春池。
那词极不文雅,更无意境可言。但只因是家主题的,多少人都昧着良心夸了。
“世子,情况如何了。”出言的是老侯爷生前最疼爱的四姨娘,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若无差错,她这辈子单靠这三个孩子就能过的顺遂。
当然,前提是侯府没没落。
“叫侯爷。”安殊瞥了她一眼,锋利若刀子。
三天头丧已过,若不是他病倒,此刻加冕礼也该完成了。
四姨娘吓得一个抖动,急忙改口:“侯爷,妾身叫惯了,望侯爷恕罪。”
安殊就这么瞧着这一大家子的亲眷,莫名的涌动出几分快意来。
不管明日邢审结果如何,今日他都是九梦候府的主子,谁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对他挥之即来招之既去。
这群人往后都得看他的脸色吃喝拉撒。
安殊自是知道这群姨娘们打的什么算盘,他无空在此攀扯,便直接了当道,“大娘身在狱中,府中大小事皆由李伯代管,外面雨急,还请姨娘们回屋歇息,明日头七,还要费心安置才行。”
“……”四姨娘料得安殊不会同意,但她却没想到自己会遭了训斥。
“都听侯爷的。”说话的是年纪最大的二姨娘,安殊他娘还在世的时候就入了门,早年有个女儿,三年前死了,如今全仰仗着新侯爷过活。
长亭道外,猝然传来安可非的哭喊和急剧的拍门声,和着嘈嘈切切的雨声,凄厉的不成样子。
众人都听见了,却又装着没听见。
世道便是如此,得势时万人拥簇,失势时无人问津,更有甚者,还要踩上一脚。
安殊怅然的望向雨外,听府里家丁禀告堂审的情状。
“大夫人没认毒杀侯爷的罪,现仍被关在大牢里。”
“苏家人可有动作?”安殊捏着茶杯,心绪晃荡。
“未曾。”
苏锦云嫁入侯府一十六年,苏家依靠与九梦候的姻亲,不知得了多少好处。现在倒是摘得干净。
“少爷?我们怎么办?”梁玉询问道,他不懂这些事,且大夫人犯法,对他们利大于弊。
可不知为何,少爷好像很心神不宁的样子。
安殊挥退小厮,从衣袖里摸出那包金叶子,如捧烫手山芋,支使梁玉:“你去将这捧金叶子弄走,花了,埋了,融了打首饰,都可,切莫让我再见到它。”
“可……”可这不是哪家小姐赠与的信物吗?怎么说扔就扔了。
“你且去弄,弄完后去城东的铁铺里找一位铁匠,就说侯府大门的铁钉生锈了,让他来补补。”
“是。”梁玉虽疑惑,却未有二心,当即去办了。
凉风如夜里,骤雨初歇。
小五今日第一天当值,就赶上了夜班。
他从巷尾打了二两白酒,孝敬同班的前辈和舅舅。
“舅舅,舅舅。”小五只外出撒了泡尿,两个老头便头靠着头,肩靠着肩,睡着了。
“这什么酒,怎么这么烈。”小五捏起舅舅的酒盅,小小的抿了一口,忽的眼前天花乱坠,闷头一黑,倒地上睡着了。
安殊跨坐在房梁之上,见三人都倒了,放心的落了地,将一壶清酒悉数倒尽。
牢房门前的锁声清脆,惊得偷吃的老鼠竖起了尾巴,吱呀吱呀的给打坐的女子报告。
苏锦云端着菩萨般的相貌神态,终是笑出了声。
“大娘还没用饭吧?”安殊提着红橡樟木制成的食盒,抬脚踩死了抢食的老鼠,粘的脚底一滩红泥。
勾边的襟袍不染灰尘,清瘦的俊容浮上温和的笑,安殊又是那个孝名远扬,宽厚仁爱的好世子。
“没想到,竟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苏锦云面色松动,支着墙壁站了起来。
而安殊,依然将好酒好菜摆上了草席。
“这些是儿子从醉乡阁打包的,都是您喜欢的菜式,就是夜里风大,有些凉了。”安殊执起琉璃玉壶,给苏锦云和自已一人倒了半杯酒。
苏锦云未置可否,款款入座,“可非如何了?”
“皇上惩戒,现下正在南院禁足呢?”
“禁多久?”
“一月。”
苏锦云拿起筷子,“一月正好,什么都尘埃落定了。”
安殊端着酒,未语就先干了一杯,苍白的双颊立刻染上微红,“爹死的那天,我也喝了这酒,白鹭仙酿,当真快活。”
苏锦云停杯投箸,淡然忆道,“你爹死的那夜,我穿了柜里最漂亮的新衣裳。”
他们像两个不入流的疯子,正在比谁更疯。
“可惜了,他死的太轻易了。本要疼到五更的,三更就断气了。”安殊不无可惜道。
苏锦云默然,她依旧像个贵妇人那样绞了绞鬓间碎发,端庄大气。
她梳妆的动作未半,安殊就被酒气熏上来了脑袋,讽言道:“大娘梳妆怎么没把梳子?”
“出来的急忘带了。”苏锦云淡淡道。丝毫不为他的挑衅愤怒。
被郭洗连门都踹开了,自然是带什么的时间都没有,就算带了,也不可能入得了牢门。
“那真是可惜了。若是大娘带了什么,也不必我上门送酒了。”安殊挑眉望向苏锦云,示意她望向那杯白鹭仙酿,“无色无味,也没什么痛苦,跟睡觉似的,专门为大娘挑的。”
苏锦云捏起杯盏,仔细端详,淡然的神色未改分毫,“急什么?我横死狱里,郭洗最先怀疑的必然是你。”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郭洗,安殊立刻扭曲了面色,狠狠的拍上了草席,道:“那大娘又急什么?花柳病配上补药,不出一月他便能七窍溃烂,你何必急于一晚。”
“你不怕我将你的话讲给郭洗听,让他看看你这个孝子是怎么害自己亲爹的?”苏锦云笑了,她掸掉草席的灰尘,笑的温和肆意。
“大娘不怕?我将你毒杀亲夫的原因告诉可非。”安殊也不敢示弱,回以威胁。
闻言,一直神情未改,淡然如菩萨的九梦候府大夫人瞳仁紧缩,美目动荡,慌乱道:“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
安殊得了主场,低头弯唇,昳丽的唇瓣染上带毒的花色:“没人比我更了解我爹了,他土匪出身,我娘便是他掳上山的。这么多年,他也未曾收敛。三年前,可云妹妹隆冬跳江,打捞上来的时候衣衫不整,我便有了猜想。”
苏锦云那惯被娇养的指甲断了半截,攥得手心四个月牙血印。
“他该死。”静了小片刻,苏锦云轻挑起眉毛,阴冷道:“他最不该的,就是把那双脏手伸到可非那去。”
“大娘是怎么发现的?”安殊第一次同人谈论自己老爹的那些腌臜事,感觉还不赖。
就像剥出血肉淋漓的脓水,既痛又畅快。
“他病倒前那几日,总是召可非去床前问话。”苏锦云语气平然,但神色完全不是如此,“他借着练剑的由头摸了她的手。”
安殊停了倒酒的手,猝然紧绷。
“可非没听过那些流言,她正为爹爹愿意教她高兴呢。”苏锦云有些感慨,自己机关算尽,城府颇深,却养出了这么单纯的女儿,“但我知道,我知道可云怎么死的。”
“所以,你想杀他?”
苏锦云冷笑一声:“杀他?谁不想杀他,府里上上下下,一半以上都想杀他。还有你,他的亲儿子,也盼着他早死。”
安殊晃了晃酒杯,未置可否。
“明日,郭洗便能得知验尸结果,到时,他就会发现,安擎天身体里有两种毒。”苏锦云双手交叠,端庄的抚弄自己的伤口,“一种是能让人快速暴毙的红烧丹,另一种,是隐藏在补汤里悄无声息腐人肝脏的慢性寒毒。郭洗最先怀疑的必然是你。”
听到‘寒毒’二字,安殊吞咽的动作明显一顿,“大娘是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漏了马脚。”苏锦云沾了酒水,在草席上涂画,“那日灵前,我本想烧了尸体一了百了,却没成想,有人当堂演起了诈尸。不得不说,你的手段比我高明。”
那日之后,她便让人查了查自己这个表面上一事无成的继子,结果很是出乎意料。有些事,连她也探不见。
“只是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案子会转交大理寺?”
安殊其实并不知道,他只是想拿棺材里的宝剑而已,“我没大娘想的那般神通,我从关外带来的药,最大的效用就是让人死状和病死无异。郭洗看了,便不会觉得我爹的死和老鸨有必然的联系。”
“就算如此,验了尸还是会露馅。”
“他验不到尸。”安殊露出诡异的微笑,“因为尸体会半夜诈尸,在去往刑部的路上消失。”
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那柄宝剑便是信号。
但现如今,一切都晚了,尸体现在已经到了刑部,郭洗的手下全副武装守在那儿。他的百般筹划都落了空。
“现在一切都晚了。” 起承转合三两笔,苏锦云在草席上写了个‘假’字,“郭洗验完尸,就会查给侯爷抓药的药铺,然后他们就发现,有一批药材是从关外运回来的。而负责押运的……”
苏锦云说到关键处就没在说了,但安殊心知肚明。
他运筹帷幄十余载,亲手从关外支起一道走私线,给自家老子爹喝了两年的大补汤,最后被一包红烧丹给毁了。
“大娘还是早些喝酒上路吧,我的事我自己瞒,您就是第一步。”安殊毫不避讳,他心里窝着火气。“您放心,我做事干净利落,绝不会犯和您一样的错误。”
妓院毒杀老鸨,还用同一种药,亏她想得出来。
“那个女人知道的太多了,必须杀。”苏锦云懊悔的叹息,将草席的‘假’字抹去。
如果不是事急从权,她被那个消息打乱了计划。这老鸨的死定然是无声无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