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想•第六梦》零团子

1、异想•第六梦

　　“顾小姐，首先我要向你说明一下。一般来说人都会做梦。多数梦，人即使做了也会被遗忘，不会有印象。只有极少部分在人快要清醒时做的梦才会留下一点残迹。我想顾小姐你不是没有做过梦，可能只是不记得了。”
　　“……或许吧。”
　　“不好意思，你可以开始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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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十二岁前从来没有做过梦。至少我从来没有做梦的记忆。
　　直到我十二岁生日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做了梦。
　　那个梦好清晰，清晰地仿佛是在看一卷以自己的视角拍的电影，也仿佛是曾经发生过然后留在脑中的记忆。
　　我，梦见一个小男孩。
　　他一身古装打扮跪在我眼前，我四周张望了下，在我身边身后的还有好几个男男女女，都是古装打扮。再看自己，竟也一身古装。
　　我的手被一个面白微须的中年男人牵着。他神情严肃，冲那小男孩说：“你走吧，我绝对不会收你为徒的。你就算再跪个三年五载跪到死了，我也不会收你。”
　　那男孩急了，跪着向前爬了几步：“请师父再考虑一下，弟子身负血海深仇，还望师父可以指教弟子一二。”
　　“什么师父弟子？说了不收便不收你。”
　　“那……师父能给弟子一个‘不收’的理由吗？”
　　“就因为你的血海深仇！老夫不能收一个拜我为师只是为了仇怨的弟子。”
　　“弟子……”
　　“武，在心，而不在身。学武为的是强身健体、锄强扶弱，而不是为了恩怨情仇。世间有仇怨之人何止你一人？如果人人为了报仇你杀我我杀你，上一代的仇怨下一代持续，这世间还不大乱？”
　　男孩怔了半晌，原本已透亮的星眸变得更亮了。他突然在青石板的阶面连磕三个响头，额头都磕破了，足见其诚。他道：“多谢师父一番言语点拨，弟子知错，弟子这就下山去，从此不再言报仇。”说完他又磕三个头，起身便走。
　　“回来！”
　　中年男子突然出声，留住了那男孩的脚步。
　　“你即已明白，那就不用走了。”
　　低头，他对我说话了：“蕊儿，将你的这个小师兄领到后厢房安置。”
　　我仍怔在那里，却见那男孩突地又跪倒在地，叩首连连。
　　梦，到这里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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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第一次做梦，里面的细节我记得一清二楚。之后两年间，我又不做梦了。”
　　“其实做不做梦，记不记得，对日常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这个我明白。只是……也许只是我的一种感觉，我就是对那个梦很介怀。我翻查过很多关于梦境方面的书籍想解梦，找一个答案，但都一无所获。”
　　“那两年后呢？听顾小姐刚才语气，不会又做了类似的梦吧？”
　　“医生，你可真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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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两年后又是我生日那天，我做了第二个梦。
　　梦里不再见那小男孩，出现在梦境里的是一个巍巍挺拔的少年，只有依稀熟悉的轮廓让我敢肯定他便是两年前我梦里的男孩。
　　他坐在山坡的草地上，眺目远望。而我，就坐在他的身边。
　　“小师妹，我明日就要下山了。”
　　他回头看我：“终于连我也要走了，你会不会从此觉得寂寞呢？”他的手伸到我额前，轻轻拨弄着我的碎发，“你放心，师兄就算走遍所有地方也会帮你找到治疗你哑病的方子。”
　　他说完起身要走。而我突然不知怎么地就不由自主地扑到他身上，我抓着他的衣角，低头埋进他胸膛。
　　他的心跳在我耳边强有力跳动着，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就连他骤然僵住身子的瞬间我也能够感觉到。
　　等待有好一段时间，像是内心经过了无数的挣扎，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用双臂圈住我。
　　“师兄不会忘了对蕊儿的承诺。师兄一定会回来。”
　　我点着头，模糊的视线让我知道是我的泪不知什么时候潸然落了下来。
　　梦到这里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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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十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呵，医生，不怕你笑话，那时和好多女同学一起偷偷看言情书。那个梦让我变得更爱幻想。我猜测着那会不会是自己前生的记忆，而那个从男孩长成的少年又会不会是我前生的恋人——其实到现在我仍留有这样的幻想。总之……可以说我算是爱上了那个少年。”
　　“姐儿爱俏，那个少年想必很英俊吧？！”
　　“医生你这人……怎么尽说些有的没有的来消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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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两年，仍是我的生日，第三个梦来了。
　　少年又有了改变，长成了青年，一脸英气逼人，更加俊郎不凡。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挥着手向我跑来，然后我也向他跑去。我不知是他一把将我搂住，还是我主动扑进他怀里，总之，我只感到贴在他胸膛上的脸颊火辣辣的……说实话，我实在有点想不通，梦里怎么也有如此真实的感觉。
　　背后有人咳了咳，他这才放开我。我们彼此尴尬地互看了几眼，他才转向我身后那中年男人，叫了声“师父”。然后他高兴地向那师父抱拳：“回禀师父，我终于找到治蕊儿哑病的药了。”
　　听到这话，我内心莫名激动，赶快跑到青年身边拉他的衣袖。
　　“是的蕊儿，我弄到药了，是真的。”他也很激动，握住我的手十分用力。说完就往怀里掏。但他刚把一小瓷瓶拿出来，一侧突来一阵掌风，药已不见。抬头看，竟是师父将药夺了去。师父狠狠将药摔到了地上。幸好青年及时扑上去接住才得以幸免。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你可知道这药多珍贵？徒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
　　师父的表情极度震怒：“就为了这种东西，你居然……你这畜生居然做了朝廷鹰犬！”
　　青年一呆，随即跪于师父跟前道，“我不是为了治小师妹的病才破坏门规，我是心甘情愿入朝为官的。”
　　“你说什么？……心甘情愿？”师父似乎受到了打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果然和你那些不争气的师兄弟一样爱慕权势贪恋荣华富贵。为师原以为你应该与他们不同，昭儿，莫非你忘了你的血海深仇，忘了你展氏一门是如何毁在奸佞贼臣手里的？”
　　“是师父让弟子学会淡忘的。”
　　“我却没有让你连我定下的门规连我数年苦心教导也都忘了。为师今生最恨的便是那些达官显贵。可是苍天弄人，没想到我收的徒弟一个个都去做了官。”
　　青年将头压得很低，“徒儿有徒儿的理由。”
　　“什么理由，根本是借口！做官的全都是为富不仁的东西。”
　　“师父，并不是所有的官都是这样……”
　　“都一样！那些大官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哪里有管平民百姓的死活？当他们一个个油满肠肥神气活现，可有想过那些受苦的穷人？”
　　“师父，这世上还有青天。”
　　“青天？”师父大笑，“所谓的青天只是苦难的人给予自己的些许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以为你的那些师兄弟为官之前哪一个没有拍着胸脯向为师保证会做个爱民的好官？可是事实呢？昭儿，别傻了。宦海无涯苦作舟，你是绝对渡不到彼岸的。”将青年掺起，师父又道，“去辞官吧，昭儿，闲云野鹤有何不好。为国为民并非只有为官一途。”
　　深沉的眼，凝望着彼此，如此相似，涌动的是同样深厚的感情。惟独，那眸中“计较”的却是不同的东西。青年复又跪下，“徒儿已经立下誓言，宦海之途决不半途而废，徒儿一定会将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底。”
　　“既然你执迷不悟，为师也无话可说。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马上走！”
　　“师父……。”
　　“收拾你的东西马上给我滚！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青年咬紧牙，表情是那么不甘，他似乎有满腹言语要争辩，然最终全咽了下去。青年默默向其师叩了几个响头，将手中的药递去：“那么请师父收下这药，为小师妹把哑病治好。”
　　“拿走！我不会拿朝廷鹰犬的东西。”
　　青年瞬间沉默，眉宇的纠结似是不堪忍受“朝廷鹰犬”的骂名，但，即使如此，他的声音仍铿锵有力，让人隐约体会他内心的决绝。
　　“师父有权不认我这个徒弟，但是您没有不让蕊儿说话的权力。”说罢，他恭敬地将装药的瓷瓶放在身前，恭敬地又磕三个头，“不肖徒儿拜别师父。”
　　他起身离去。我本想去追回他，但是却被师父一把拉住。师父向着他离去的背影感叹道：“昭儿，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停住步伐，我好想他回头再看我一眼，但是他没有。
　　“展昭永不言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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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顾小姐，你梦到的是南侠展昭？”
　　“是啊，别说医生你，连我都被吓了一跳。”
　　“这个……冒昧问一句，顾小姐是不是很喜欢展昭这个大侠？”
　　“的确很喜欢。”
　　“那或许……”
　　“医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会喜欢上展昭完全是因为那个梦。原本在那之前我对展昭并不十分熟悉，直到做了这个梦，我才开始疯狂地找展昭的资料、疯狂看片子，然后就真的喜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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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岁的生日，第四个梦如约而至。
　　我梦到自己身轻如燕飞檐走壁。我似乎在跟踪一个人。虽然我看不清前面那人的模样，但直觉告诉我是他——展昭。
　　我看见他潜进一个塔楼，好一阵后又出了来，之后他进了一间雅致的小屋。我刚要跟进门，便感觉有东西向我刺来，于是我慌忙躲过。展昭看清是我后忙收了剑，惊道：“蕊儿？”
　　我点头应着。
　　展昭慌张地关上门将我拉进里屋，低声询问：“你怎么来了？师父呢？”
　　“师父他老人家不知道我来。”
　　“是吗？”他振作精神笑道：“说话越来越流利了，一定跟师父说了不少话吧。有你陪在师父身边，我也放心了。”
　　我神色一暗，“师兄……师父他，病了。”
　　“什么？怎么回事？师父他老人家不是一直身强体健的吗？”
　　“师兄，当我求你了，离开官场跟我回去向师父认错吧。”我急迫道，“事到如今师兄你究竟还在执着些什么呢？”
　　见他一脸犯难，于是我又道：“师父听说你最近的事发了大脾气，现在气得病倒了。师兄，你真的投靠了襄阳王吗？外边都在谣传。江湖上的人也俱对你嗤之以鼻，他们骂你败类还说了好多难听的话。虽然我相信你，但是师父他……他听了心里难受啊。他其实好疼你的，你走了之后他常夜里喝得醉醺醺的，一边说着没有把你教好的自责的话一边偷偷掉眼泪。师父一直以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
　　“我……明白的。”
　　“那就回来啊。”
　　“蕊儿，人总要长大的。”他道，“曾经我的生命很简单，自家门不幸后生命中就只剩下了复仇。但是师父开阔了我的眼界，我不再执意报仇，与其为了已死的人杀死活着的人，不如为了想活的人除去我认为该死的人。仗剑江湖，除强扶弱。还有，就是为了找寻治你哑病的药。然后……我遇到一个人，他就和师父一样再次宽阔了我的生命，是他改变了我的想法，也是他令我进了官场。”
　　“那个人是谁？”
　　“嘘，别问。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食指点住我的唇，他问，“蕊儿，你真的相信师兄吗？”
　　“我叫你回去只是因着师父，我相信师兄的。你不会变的，是吗？我还记得师兄当日离开师门的时候信誓旦旦向师父所说的话，你说你会将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底。”
　　他忍不住将我抱进怀中。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我的心在说：是的，不论别人怎样，我永远都会相信你。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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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梦中的我感染了现实中的我，还是现实中的我这六年来长久的思慕感染了梦中的我的感官，但是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他了。或许医生你会觉得奇怪吧？”
　　“世界无奇不有，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想过，有理由，却也好象没理由。我觉得我和梦中的展昭就好象有一种莫名的缘分在牵引彼此。如果人真会轮回转世，我相信即使是我的后世也都注定会爱上这个人。”
　　“……。”
　　“我知道你要笑我主观意识过浓，怀疑我过于幻想了。”
　　“作为心理辅导医生，我不会嘲笑任何病人的言论。我只聆听，然后为你排解疑难。”
　　“你真是个好人。”
　　“请继续吧。相信你二十岁的梦一定很美好。”
　　“医生，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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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唯一不美好的梦。
　　曾经的梦中，都有他。我看着他成长，看着他对我微笑，怜惜我，疼爱我。可是二十岁的这个梦却是灰色的。
　　我躺在床上，浑身难受得要命。身边没有他，有的只是那个不停为我换巾帕，忙东忙西的师父。
　　我挣扎着起身唤了声：“师父……。”
　　师父走到我身边扶我坐稳，梦中的我伸手问：“他呢？……师兄他还没有来吗？”
　　“快了。你师兄叫人带话来，说等他忙完开封府的事后一定马上赶过来。你是他最疼爱的小师妹，他一定会来的。”
　　师父拍了拍我的手想安慰我，但是我看得出，他勉强挤出笑容，却始终舒展不开眉头。师父的表情让我有种了悟。奇怪的事，死亡来得虽快，我却并不恐惧，或许因为我知道那是梦，现实中的我的生命才是真实的。
　　正这么想着，胸口巨痛，接着一口血咳了出来。师父大惊，赶紧抱住倒下的我。
　　“蕊儿，你撑着点，你师兄就快到了，快到了。”
　　我拉住师父的手道，“师父，也许我等不到师兄了。”
　　师父喝道：“别说傻话，你不会有事的，师父不会让你出事的。”
　　“师父……蕊儿求您最后一件事。我求您，和师兄和好吧。”我虚弱地说，“五年前师兄假意投靠襄阳王将叛党剿灭，师兄有苦衷才隐瞒了我们所有人，难道事到如今师父你还在怪他吗？一直以来都是师父错怪了师兄。事实证明师兄没有变，他真的做到了，他跟随了包大人守护着这个百姓心中的青天，他为了别家的幸福一年到头忙碌着，所以才抽不出空回来看望师父和我。”
　　“为师明白的。”师父哽咽道，“当初为师以偏盖全，冤枉了那孩子，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知道五年前你特地跑到襄阳去劝你昭儿回来，知道这些年你将他逢年过节托人带来的东西变着法子骗我又吃又用的，然后又告诉你师兄我很高兴地收下，对不对？傻孩子，这么多年，难道师父还不会看吗？师父只是拉不下面子。我心里早原谅了昭儿。不……应该说错的不是昭儿。他是对的，他用他的行动证明了自己。”
　　“师父……。”我感动地握紧师父的手躺在他怀里。
　　“蕊儿，你会不会觉得师父目光短浅？师父年轻的时候其实也曾入过官场，但那里太脏太黑，那是我仅能看懂的，我却看不懂‘拨开云雾见青天’。是昭儿让我懂了啊，凡事逃避决不是办法。有他这样的弟子，为师今生已然无憾。”
　　“没有师父的栽培教诲，师兄怎能成为如此顶天立地的男儿？”
　　师父对我淡淡一笑：“也有你的功劳。”
　　“我的？”
　　师父没有给我下文：“你不必明白，你师兄明白就可以了。”
　　让我躺下，师父又道：“再睡一会儿，等醒了，你师兄一定到了。”
　　我点头，却望着师父离去的背影迟迟不愿闭眼，因为我有一种预感，这一闭将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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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最后到了？”
　　“没有。我没有等到那个答案就醒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那是我两年前的梦。今年我二十二岁，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觉得今夜梦会依旧？”
　　“不。今夜不会有梦了。”
　　“为何？”
　　“两年前，我想我便已经梦到自己死了，而我相信最后展昭并没有到。”
　　“有什么理由让你这么肯定？”
　　“两天前我在路上遇到一个人，他和我梦中的展昭一模一样。也许医生你会笑我，但我真的相信缘分，我相信是他来赴我今生之约。”
　　“或许是顾小姐你不愿只在梦中追寻你的爱情吧。”
　　“我很想今夜约他一同吃饭，做一个真实的第六梦。可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他一定会答应的。顾小姐如此佳人，相信没有男人会拒绝你的邀约。”
　　“真的？”
　　“真的。顾小姐你虽然对爱情充满幻想，但那很正常。你很健康，我想我是没有什么建议可以给你了。”
　　“不，有的。”
　　“诶，什么？”
　　“医生，你今晚有没有空？可不可以与我共近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