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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惠宜 ...

  •   楔子
      “惠宜。”
      海潮的声音游走在傍晚的渔村里,漫无边际的浓雾一层层漫到那个人眼底,然后他说“想看到冬天的话,和我去北平吧。”
      这是惠宜离开北平的很多年后都会做的一个梦,赵梦山说“我从海边带你走,带你去看北方的风和冬日屋檐上剔透的雪。”
      雪她在一个晴朗的冬日看了,起初是鹅毛一样,最后铺成一片银装素裹。
      那时候赵梦山端着茶碗,慢悠悠的抿口茶后总让她放上《小上坟》,然后俩人坐在藤椅上看雪听戏。
      只是雪仍然在下,唱片也吱呀放着,人走了。
      北平的冬日真冷啊,尤其是赵梦山离开后的院子里,连长得最茂密的天竺葵都因为承不住雪折枝了。
      惠宜拎着箱子,从内院走出来,抬眼看着藏青的天空,院子外的枣树秃橹着枝桠无望的伸向天空。
      赵梦山离开后的第七年,惠宜决定离开北平,一生的别离。
      别了,北海公园的早樱,海甸的荷花,丰台的秋菊,什刹海的大雪。
      别了,赵梦山。

      壹到海边的北方人
      “惠宜!”
      徐惠宜被海风无头无脑的扑了个满怀,母亲身上摊着渔网带点责怪的喊她“把补网的钩针拿来,成日里慢吞吞的。”
      远处的海翻腾着,今日不宜出海,于是渔村里的女人们都来补渔网了,为了下一次男人们的丰收。
      “今天家里有客人,你去买点菜,照着北边的口味选,这位先生可有来头,我们好好招待一下。”母亲一边补网一边说。
      惠宜小心的把教材收好后挎上菜兜子“知道了,我去朱家巷看看。”
      母亲还在身后对她咕哝着些什么都被海风吹散了,反正也不会是太好的话。
      镇子上的人都不会对她说什么好话的,一个卖鱼郎家的女儿还想成为大翻译家,痴人说梦吧。
      连她的名字都是一出生就为另一个家庭打造的,贤惠的惠,宜家宜室的宜。
      母亲和继父总是说“一个女孩家野心这么大,这辈子要做好的不该是翻译,是怎么掌握好一家人的吃穿住行,别的女人都这样的。”
      都这样斤斤计较于柴米油盐酱醋茶吗,这样的人生她不想要。
      时间尚早,走过别人家窗下还能听到打水洗脸瓷盆灌满水的哐当的声音和清晨的喧闹。
      进了早市她照着母亲的叮嘱选北方口味的菜,结果只挑选到了胶州大白菜和一只完全不地道的天津烤鸭。
      她站在摊子前对着白菜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内情,白菜被红绳拴着根,颇有几分喜气。
      “光看是不行的,要掰开菜叶看看菜心,不过北平那边运过来的话多半也新鲜不到哪儿去。”
      字正腔圆的发音,又带点亲切的儿化音,惠宜抬头才看到眼前的男人。
      身量欣长,穿烟灰色的长大衣,微微垂首看她。
      五官往上看是一双平和的眼,眼型是下垂眼,笑起来是会在眼角处压出浅痕的像深海起了波澜。
      平直乌黑的眉又不乏英气,有北方率直的气息,生得一副周正的样貌。
      惠宜愣了愣,那人先开口“我跟着你来的,刚把行李放到楼上,就听到说要买菜,对这边的早市挺感兴趣的我也就直接跟来了。”
      理由听着蛮幼稚的,惠宜开口“先生就是昨天预定房间的那位吗?”
      “嗯,赵梦山。”他伸出手极有礼节,但惠宜手里挎着菜兜,若是握手倒真是不伦不类。
      他先笑出声“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这儿没这风气。”
      “嗯。”惠宜心想本该是尴尬的,但赵梦山却完全没有高人一等的气势,看起来总是随和自在的。
      两人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惠宜向来话少,而且身边这人走马观花着也不在意气氛如何,她找了个话题问“先生到这儿来是单纯出游吗?”
      赵梦山听完后笑笑“是来采风的,而且故地重游来找下当时的心境。”
      “哦。”惠宜心想这人一看就不是鱼米之乡里养出来的脾性,故地重游是哪门子事?
      赵梦山步子也随着她放得比较慢,两人一路走过青墙灰瓦,巷子里的角落渐渐被晨光铺满,街道上也逐渐喧闹起来,海边村镇的早晨也是温柔缱绻的。
      即使没有言语,没有对视,这样的相识也是足够美好的事。
      到了家里母亲坐在门口淘米,门上的几串干鱼被取下来当作午餐配菜。
      “赵先生,您怎么也去早市了?”母亲挺讶异的,随后责怪的看了惠宜一眼,仿佛是她怂恿的一般。
      赵梦山挠挠头,倒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就是来采风的,刚好看到小徐姑娘拎着菜兜子,心想去看看早市。”
      他还不着痕迹的站到了惠宜前面,细致的解释着。
      惠宜心想原来北方人也不都是很粗犷的啊,也有赵梦山这样的带着书卷气,却不显文弱的北方人,甚至后面几日相处下来这人还像个玩心未泯的少年郎。
      在饭桌上赵梦山和继父相谈甚欢。这人不是北平土生土长的嘛,却能把海上那些撒网收网的规律讲得一清二楚,用北平话来说就是门儿清。
      他还带了那边的梨酥儿糖和冰糖葫芦,于是很快便融入了这边的氛围。
      由于他的性子平和,说话也风趣,镇上的孩子们到了下学时刻就到他这儿来,还有私塾的人来请他教课,不过徐惠宜知道,他这人就是座山,看得见走得近却带不走。
      惠宜勉勉强强上完女校已经在家半年了,家里确实没那个闲工夫拿钱去培养她,在这个村镇里依旧信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
      甚至女校的先生也会说你们拿到结业证就不错了,一些愚昧的村民表面上尊师,背地里却说女先生再有文化又如何,男人降不住,不就只能当个老女人。
      惠宜好学,甚至说是求学若渴,继父和母亲免不了打压她,毕竟家里的小儿还有大好前程何必在她这里费心思。
      惠宜喜欢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后英国的繁荣昌盛是哪国人民都艳羡的,虽然现在是美国比较吃香,但惠宜喜欢英国的厚重感,喜欢莎士比亚,也期盼有朝一日在泰晤士河畔看日落。
      即便没人支持惠宜也日复一日的记词汇,托有幸继续求学的同学为她带杂志报刊。
      “给你。”赵梦山递给她一本雪莱的《论爱》。
      惠宜接过书后很轻的道谢后问“先生,你不觉得我看书是在做白日梦吗?”
      “你知道蝴蝶怎么来的吗?”
      惠宜望他“知道。”
      赵梦山笑了,眼里的光一闪像是秋日的湖。
      “惠宜,你就是蝴蝶。”他说。
      许多年后惠宜住在伦敦的公寓里,绵长多雨的夏季过去后窗台上的黄玫瑰开了,引来了一只蝴蝶,浑身裹着光,在墙上投下纤细的影子,惠宜终于泣不成声。
      贰
      “惠宜,今日带我去书市吧。”赵梦山站在院子里甩甩手抖落水渍后四处看惠宜的身影。惠宜走到他身旁递上毛巾后又把小菜从灶房端出来忙得团团转。
      赵梦山叹口气“小管家,你先搭理下我呗。”
      惠宜回头望他,小院子里光影弥漫,赵梦山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平和的眼,眼尾压出笑纹,半开玩笑的望着她。
      不自觉间她心底居然有一簇如火花般的妄念怦然炸开。
      “那再过半刻钟我同你一道去吧。”她有些无奈的叹口气,一瞬的欢喜像薄薄的晨雾一样很快消散。
      赵梦山弯腰到她眼前一晃,露出一口白牙“得嘞。”语气轻快得很,让人联想到春日里的柳絮一般的笑容,温和得很又带着少年郎的欢喜。
      两人吃过早饭后赵梦山向继父和母亲说道一番后很顺利的把惠宜带了出来。
      惠宜心里其实很清楚母亲和继父的想法,只是这些念头对惠宜和赵梦山的关系来说太过尴尬。赵梦山这么出手阔绰,又有风度的客人着实少见,不抓紧太可惜了。
      但赵梦山浑然不觉依然是变着法儿的带着惠宜以采风的名义穿街过巷,去看海上的朝日和傍晚的潮汐。
      来了大半月他也是第一次要求要去指定的地方,在这个镇子上确实有书市,说起来也就是一条小弄堂,卖书的人有他们的傲气,书市开张的时间自然也有规矩,两人慢悠悠的到时弄堂口的早点摊子刚好收工,赵梦山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我还想买份鱼片粥,肯定很好吃。”
      惠宜望了他一眼,赵梦山极其顺手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过小徐做的更好吃就是了。”
      他手掌传来的温度让惠宜愣了片刻,结果那人已朝一个刚支好的书摊子上去了。
      莫名生气却又窃喜,气的是他怎么做得如此顺手,登徒子!
      窃喜的是这代表自己和他关系更好了一步吧。
      惠宜拍拍脸“胡思乱想什么啊!”
      赵梦山是个推理作家,作品的推理过程严丝合缝,吸引了许多年轻读者,甚至还开办好些座谈会研究他的作品,每篇文章都是各家报社争先刊登的,不过他本人却鲜少露面,更像个游侠四处云游。
      “小徐你经常来这吗?”赵梦山跟着她慢悠悠逛着,眼尾淡淡压着,遇上有趣的书便多翻两页。
      惠宜喜欢书市,上女校的时候常来这儿逛,点头“以前很喜欢来。”
      赵梦山望着她笑说“爱看书是好事,能不放弃就别放弃。”
      “嗯。”
      书市里有家铺子很老了,泛着潮气和苔藓的木门上贴着老旧的福字,赵梦山和惠宜循着门内昏黄的光线入内,一个老爷子坐在门后的木桌上,两侧是可以当房梁一样高的书柜,满满的书,简直是书仙在世了。
      赵梦山掏出一盒黄鹤楼抽出一支点燃后递给桌后的老爷子“宋先生别来无恙。”
      原来见面时说的故地重游是这里,惠宜不自觉想着赵梦山上一次是和谁一起的呢。
      老爷子接过烟,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浓烟“好多年没见过你了。”
      赵梦山也点了支烟“我来是想问下她两年前有无在这给我留过信。”他抖落烟灰后淡淡看了惠宜一眼“女孩家站远点。”
      惠宜不动声色的站远,即使光线飘忽着她也看清了被烟雾挡住的他眼里的难过,那么真切,带着怀念和无奈的眼神。
      那个能让他一贯平和无波的双眼起波澜的人,成了故人。
      惠宜上了二楼,倚在栏杆上安静的看着赵梦山,像在看一个梦境,穿着考究的男人带着北方秋日阳光般的气息到海边,找一段旧梦。
      而惠宜是在很多年后才明白自己也活在了一轮又一轮的午夜梦回中。
      赵梦山就是她午夜梦回后的执迷不悟。
      他们交谈了没多久,刚好一支烟的时间,赵梦山挑了几本诗集,惠宜早已经在门口站着了,出店时已是黄昏,水杉树的影子投在白墙也散在惠宜素净的脸上。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很安静的注视着他,赵梦山突然开口说“你见过北方的雪吗?”
      惠宜的眼就像一场雪,很安静,落在黑的屋檐上,让人只觉得澄澈,寂静无言。
      惠宜抬眼看他“先生可以带我去看吗。”
      “惠宜。”
      海潮的声音游走在傍晚的渔村里,漫无边际的浓雾一层层漫到那个人眼底,然后他说“想看到冬天的话,和我去北平吧。”

      叁
      关于北平最深的印象就是秋日了,天高云淡,宽阔的街道上落满了金黄的银杏叶,公园里的槭树如火一般招摇,低矮的枫树也倚在街角染红半面墙,和煦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四合院里。
      院墙外的枣树炫耀般的挂着红灯笼一样的小枣子,惠宜抱着筐子,一手扶着木梯子,赵梦山站在梯子上扒着墙檐,另一只手伸得老长摘枣子。
      “左边,不对,右边的大点!”惠宜指挥着,仰着脖子看着枣落到筐子里跟个小孩儿一样高兴极了。
      筐子越来越满,赵梦山大功告成,旋个身就跳了下来,像个调皮的少年。
      很淡的烟草气息笼住惠宜,被赵梦山扑了个满怀,枣子也散了一地,赵梦山挠挠头“失误了。”
      惠宜弯腰捡枣子,耳廓红了一片,和枫叶一样。
      “没事”惠宜站直身“我送点到隔壁王婶家。”
      没等回应她就抱着半筐枣子跑出去了,赵梦山顿了顿倚在门上摸了支烟,吸一口后不自觉笑了笑,倒是难得看这小姑娘这么开心。
      到北平已经一月有余了,秋意渐浓的胡同里各家院子或挂着枣或垂着柿子,是同海边完全不一样的景色。
      王婶笑眯眯的接过枣子又叫住她给她塞了一把米花糖后往她筐子里装了六个柿子“这是老树长的,可甜了,梦山小时候就爱吃。”
      转个角就到了门口,两家本就近,只隔了条窄巷子。
      巷子里是棵老槐树,槐花细软如雪,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巷子里,惠宜顺手捋了一捧准备做个槐花饭,这是她到北平来学会的做法,裹了面粉和着白米饭上锅蒸,赵梦山会像只馋猫绕着灶台打转。
      张罗好小菜样样端上桌,月亮已经斜挂在枣树桠上了,稀疏的星子落在院子那口鱼缸里,赵梦山搬了竹凳乖乖的坐在桌旁把惠宜逗笑了。
      赵梦山举起筷子,端着饭赞叹不已“小徐手艺见长啊。”
      惠宜吃得慢时不时看他,赵梦山夹了筷菜放她碗里“你的入学问题弄好了,明日就可去上课了。”
      当时他就说带她到这里来完成学业,继父和母亲不依不饶的要了一笔钱后也就让她来北平了,反正话说得明白,无论惠宜生死都不归他们管了。
      惠宜点头“先生费心了。”
      她欠的以后都会一一还掉,惠宜在心里暗暗起誓,亏欠多了便拿真心去抵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惠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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