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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若来 ...

  •   壹

      陈若来第一次见到傅无却是在镇上的医院,那天是老陈出殡的日子,葬礼办得很清简,本来她也只有老陈一个亲人,老陈亦是。
      医生是个胖大妈,比她哭得还入戏,搂着她嚷“你爸是个英雄啊,他的心脏将在别人那里发挥更大的用处!这是伟大的牺牲!”语气铿锵有力,陈若来不着痕迹的从医生怀里挪出来心里想着“更大的用处也不能让人长生不老吧。”

      傅家的人排成一排包了整个医院来悼念老陈,傅无却一直站在陈若来对面,身后是一扇极大的落地窗,再远处是蔼蔼青山越发衬得他挺拔和出现得不合时宜。

      老陈签的器官协议书被她仔细的叠好,医生说得对这是老陈的荣誉证书。葬礼很安静的举行完了,那些标兵似的人本来也不是出于死者为大的心态来的,只盼着早点结束。
      只有傅无却很认真的点了一炷香,和她一起跪在蒲团上,侧过头很认真的问她“只点三分之一对吧?”
      她没应声,青烟袅袅里他清隽的面容更模糊了。
      “我以为你不会哭的。”傅无却伸出手想给她擦泪,陈若来只是红了眼眶却没掉泪,于是他的手就悬在那里不进也没退。
      和之后的那些年一模一样,他就在那里不靠近她,也没离开过她。
      陈若来抱着老陈的照片回到住了十七年的老宅子,傅无却跟着她,看着她进进出出半天也只是塞了半箱子衣服以后忍不住问了“你只有这么点东西要带走?以后……”后半句他没说,以后她也许都不会回来了。

      陈若来把照片夹在书里面,合上箱子起身。
      她的全部家当也就这些了,抬眼看了傅无却一眼示意自己已经收拾好了。
      本来是开车离开小镇的,但陈若来晕车实在严重,到了县城她决定坐火车,傅无却想了一会儿便买了票和她一起单独走了。上了火车放好行李傅无却看着她,也不说话,陈若来任着他看,本来也没想过会逃得了,不料他笑了,很轻,只看得清远山一样的眉眼攒着一点笑意。
      “晕车的话会更加想睡,睁着眼睛也记不住路啊。”
      陈若来被拆穿也不恼“你以为你是医生还是神探?”十七岁的年龄,过于清冷的语调。
      “半路医生吧。”分明是随意回答却带了几分自嘲。两人对面坐着,傅无却先开口“你为什么叫若来?”语气依旧认真。

      “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就给我爸留了句若有来,生字还没说就咽气了。”她轻描淡写的说,其实也确实没那么多伤春悲秋值得倾诉,人都会死的,她想。
      傅无却看着她,点漆似的眼,宽而阔的眼皮微微起褶,他本就生得好相貌,陈若来一时竟恍惚片刻,火车刚好入隧道,一束光打在傅无却清隽的脸上,她想到了在医院时他身后的那一片青山,真像。
      傅无却这人就如同被雾笼着的远山,看不清,也靠不近。
      “你为什么叫无却?”陈若来觉得问一下才算礼尚往来。
      他慢悠悠的说“道是无晴却有晴。”
      道是无情却有情。
      “我以为是小鱼儿与花无缺的粉丝。”
      “妹妹,那是你以为。”他说话带着笑音,字正腔圆,带点吴侬语气。

      但唯独那句妹妹让她不高兴,“我有名字。”陈若来偏过头不再搭话,窗子外是四月早春。
      谷雨刚过,一丛丛新绿夹着绯红在窗子上掠过,很久以后她还记得那些花影斑驳,也记得傅无却在窗子上投下的侧影。

      贰

      在傅家老宅见了傅老爷子后陈若来才有了老陈已经离世的实感。

      悲伤的情感如同潮水,升落都带着不可抗拒,最难过时如同蒙了层雨雾一般,总会散去。
      傅老爷子待她亲近,但她还是拒绝了收养申请,总觉得那样就是在用老陈的心脏为自己铺路。
      傅无却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公寓,两室一厅,虽然他看起来不像闲人,不过只要她放学下了晚自习傅无却都在公寓楼下接她。
      他似乎很乐于担当哥哥这个身份,但陈若来觉得这是另一种同情。
      “还能适应吗,新学校,新同学……”他微微偏着头看着陈若来,楼道里的白炽灯给他投下半分光影,远山眉点漆眼,带着几分少年气。
      “傅先生,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我一周了,我很好。”陈若来觉得他可能是七秒钟的记忆。
      他顿了顿接着说“那就好。”
      这样的对话老是重复,但其实没有这些对话他们之间也就基本上无言状态。
      有什么可说的呢,傅无却的关心也不过是出于情理,陈若来本就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人,虽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不过是见面说你好,分开说再见的关系。
      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当周鱼一脸嫌弃的对她说她“拜托!人家对你多好啊!你还端架子!”她觉得也许自己是在迁怒傅无却吧。
      陈若来夹了块肉堵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周鱼把筷子一搁就开始数落她“你说你,好歹和人相处两个多月了居然只说些你好,再见,你知道傅无却人称江城二少吗,你还对人家爱答不理的。
      周鱼是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很漂亮的女生,对她很好。

      过了会儿陈若来问了“江城二少是什么意思?”周鱼的眼一下子亮起来“傅无却的美名几乎伴随着我们这一辈儿长大,他十七岁就已经上谈判桌了,人称小傅爷。”
      陈若来想了下十七岁就已经叱咤商海,别人背着函数双曲线他手下画的却是股市风云,十七岁的傅无却真厉害,她突然想起那句自嘲意味十足的半路医生,他或许并不想当小傅爷吧?就像她不想当他的妹妹一样,有些事外人觉得理所当然,可自己总不愿顺着路走。
      “不过后来听说傅老爷子送他去英国学工商管理他自己退学去读首都医科大了。”周鱼接着说。
      “医科大?”她有些诧异,因为傅无却看起来和救死扶伤的医学生半点不挨边。
      “嗯,后来出了场车祸就没当医生了好像是……我也不清楚啦。”周鱼收好筷子催促她“好了好了回教室啦!”
      她慢吞吞跟着,想着傅无却是因为车祸才没能当医生的吗,思绪繁杂间就恍惚着过了半日,直到放学后看到傅无却在楼下才回神。
      “在想什么?”他个子高问话时微微前倾,眼角眉梢都散着柔和。
      “我在想……”她顿了顿“你吃了吗?”
      也许是周鱼的话,又也许是傅无却对她确实够上心,她也该回报点吧这么想着就蹦出来一句突兀的寒暄。
      傅无却怔愣片刻哑然失笑“嗯,吃过了。”
      谷雨刚过,路灯把一树树新叶照得发亮,风过处像是一片闪着光的海。
      像他笑起来的眼一样,璀璨着,落满了光。
      陈若来无端想起一句话来
      “在他身后是一片盛大的春天。”
      叁
      那句寒暄后陈若来和他偶尔也聊学校的事,讲到好玩的事她会笑,平时看起来有些清冷的模样,笑起来却有小酒窝,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傅先生,你能帮我个忙吗?”陈若来拿了一沓演讲稿看着他。
      “周鱼说你英语口音很正,我想让你帮我矫正下发音,我怕我发音不准。”她把稿子递过来,傅无却看了眼“你也看博尔赫斯?”
      “学校要求推荐一本外国诗集,用英语介绍。”她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傅无却笑说“可以,不过我先准备下,你也理下稿子,可以先去看些英剧……”他顿了顿“我书房有唐顿庄园的碟。”
      他好看的眼微微虚着,语气带点怀念的意味“我大学时很爱看。北京冬天特别冷,过了冬至简直是滴水成冰。”他侧着头望她接着说“北方的雪是飘的,落到树上,一团一团的。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北方的雪。”
      “一树雪,之后就是北方的春日了。”他带着点喟叹的语气。
      可惜后来看雪的只有陈若来,没有以后,也没人和她看北方的春日,看琉璃瓦一样蓝的天。

      陈若来点了点头“那我先去拿碟片,然后我们再去看北方的雪。”
      傅无却看着她很轻的笑了“嗯。”
      书架占了半面墙,临窗处还堆了好些书,仔细看了下都是医学文献,书架上的书各类都有,陈若来被几本花哨的扉页吸引了。
      抬手取了一看,沉默片刻翻了翻发现封面上傅无却三个字写得认真又规矩,再翻翻还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标注和读后感。
      又看了眼书名“解密!花季少女的那些事!”
      另一本“公主是这么培养的!”
      这算反差萌还是萝莉控呢?她默了默,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傅无却穿着睡衣,随手拿毛巾在擦头发。
      “你找到了吗碟片。”他刚洗完澡声音都懒散着,和往日很不一样。
      陈若来实在憋不住了笑着说“傅先生,女孩子的事很难猜的。”
      她扬了扬手里的书,纵然灯光是冷色调,但还是可以清晰的看见傅无却脸上有了一层暖色。
      他不自在的别开眼“这个……哦我买给同事女儿的。”
      “可上面有你的名字。”陈若来声音带笑,不给他台阶下。
      傅无却皱眉在想说辞的时候陈若来把书放好拿了碟片慢悠悠的开口“没关系我会帮你保密的,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你看这些的。”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折身回卧室了。
      傅无却:“……”
      陈若来看着对面门缝里的光灭了,打算也睡了却翻来覆去的开始想傅无却掩饰的样子,真可爱。
      那时她还不太明白喜欢上另一个人是从觉得他可爱开始的,可以值得爱的地方太多所以可爱。

      之后的一两周里傅无却都抽空帮她矫正发音,他发音是纯正的伦敦腔,声线带点疏懒感,说不出的好听。
      “到时候我可以来么,要请柬么?”傅无却递给她稿子时问。
      “那个是愿意看就来的,傅先生不忙就可以来。”
      陈若来心底有个声音在小声说“你来就最好了。”
      傅无却望着她轻声笑“那我肯定要来的。”
      到了朗诵大会的时候周鱼给她又是扑粉又是描眉的搞得很上心,她按住眉笔问“鱼儿,我是去念首诗,不是选美,这么隆重干嘛?”
      “我就给你打个底隆重什么啊!等下傅二少来了,你灰头土脸好意思吗?”她嗔怪的说。
      傅无却真的会来吗?
      至少在她上台后直到念到尾声时那个位置都空荡荡的,只有灯光偶尔投到那里留下一片白影。

      下了场后,一枝百合还沾着水气从余光处探过来,一回首傅无却拿着花站在深蓝的幕布前。
      白如月光一样的花,蓝得像海一样的布,和眼前青山一样挺拔清隽的人。
      陈若来听到了怦怦的声音,像是老陈种的那株茉莉第一次开的声音,细小的发着声响,把所有欢喜的情绪都绽放出来。
      出了学校由于家长们很多都是开着车来的,打车也不方便两个人觉得走回去最舒服,于是踩着慢悠悠的步子路过两侧的商店街东走西瞧。
      傅无却把衣服搭在手腕上,扯了领带看起来闲适许多。
      “今天突然有个会议,就没赶上开场,来的时候过道都是人,只好站在后台看。”他解释着,一边仰着头看天色一点点黯淡下去,远处的商店街热热闹闹的彩灯一串串亮起来。

      小店亮着昏黄的光,门前摆着的水果露出温柔可爱的色泽,是市井烟火的气息。
      原来他看到了,陈若来笑了一声把手里的百合小心的握着。
      “今天你念得很好”他偏着头对她笑,远山眉点漆眼攒着一簇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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