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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多情少年无情箭 ...


  •   夜色寒凉,月明星稀。

      山中林道,一队轻骑士兵疾驰飞奔,护送着一辆马车,刺破夜色。

      马车内,华服少年剑眉紧锁,十指交握,埋头忧思,一身颓然,仍是难掩贵气。

      随着车身一滞,少年猛地抬头,眸光不安,嗓音兀自沉稳,“陆飞,何事?”

      “公子,有阻兵!” 御车之人隔着车板紧张应道,“公子坐稳,我们直接冲过去!”

      “嗯!” 少年面色凝重,肌肉紧绷,抚上腰间佩剑。

      马车外,陆飞盯住前方将要重来的兵马,一手抽剑,一手握缰,喝道,“众人听令,誓死护卫公子杀出!”

      霎时,兵戎相接,人喊马嘶,一片血光。

      胶着厮杀中,少年已是御剑而起,与侵入车幡的利刃相击。

      陆飞一边御敌,一边余光担忧着自家公子安危,突然觉出一丝异样。

      眼前阻兵虽多,却似因长途追袭而战力减弱,但也未见他们心急,反而打得毫无章法,甚至有人举着火把在战局之外徘徊,似乎……

      陆飞心中一凛,猛地回头,只听利箭破空,少年一声痛呼!

      是暗箭!有埋伏!

      陆飞惊愕间望向暗箭来处,旦见斜后山坡隐约现出一持弓坐马的黑衣男子。

      男子身影清瘦,手指修长细白,显得弱不经风,却是持弓如满月,缓慢收势中也是锋芒不减。明明身姿挺拔、动作利落,却因那修身束衣显出的细长腰身平添风致,少了几分杀气。

      风吹林影,月光倾泻,照出男子精致五官,秀美容颜。本是足以媚人的艳丽绝色,却因眉宇间的端庄雅正,化作了一身清冷淡漠的出尘之气。

      月色朦胧,更衬得他肌如冰雪,眸似秋水。遥遥仰视,恍若谪仙出尘,又似艳鬼摄魂,让人不由呼吸一窒,视线难移。

      如此卓绝风姿,不是他的知己好友沈离凌又是谁?

      只是可惜,两人如今已是各为其主的敌对双方。

      这边,赫炎也看清了来人,顿时心口一痛,吐出口血来。

      果然……是你……

      为何……是你!

      他捂住中箭之处,闭上酸涩难持的双眼,仰面倒回车内。

      “公子!” 陆飞急呼一声,已是肝胆俱裂。

      骑兵们皆以为自家公子中箭身亡,立时悲愤至极,挥剑杀敌,愈加奋勇。

      陆飞举剑击毙一个敌人,坐回驾位,猛抽缰绳,命道,“莫要恋战!护住公子冲出去!”

      随着他的喊声,骑兵们收拢阵势向前冲击,很快,便杀出一条血路。

      风声呼啸,陆飞拼命鞭笞着车马,率领众人飞奔而去。

      山坡上,沈离凌凝着那马车,眸光远眺,似在出神。

      “大人,不追吗?” 有人驾马趋前,提醒道。

      “不用了。” 沈离凌面若冰霜,垂下视线,“公子炎已死,太子的命令便已完成。我等需尽快回去复命,以防生变。”

      “遵命!”

      沈离凌调转马头,最后望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继而扬鞭策马,徒留一声叹息,散在风中。

      随着最后一位争位公子的身亡,一场因尧王征伐途中奇异病亡而引发的夺位大战,终于画下了句号。

      是年,太子雅顺利即位,成为赫鸾国新一任君主,并册封太子少傅沈离凌为国相,太子太保柳瑟为亲卫将军,共启新政以挽救赫鸾颓势。

      五年后,新政未完,兵变先至。

      一支强大铁血的叛军以破竹之势从边塞攻至都城,与城内叛臣赵许、冯瑜两大世家里应外合,长驱直入,直捣王城。

      护城大军中计被调,王城亲卫不堪一击,众臣龟缩观望,唯有国相沈离凌带着几位意图献媚的老臣等在殿中,尝试为这场血光肆虐画上一个和平的句号。

      正宇大殿外,沈离凌一身玉冠相服,直挺挺跪在台阶之下。他的身后是几个匍匐于地的臣子,再之后,是倒在殿内衣着华丽得体,却早已服毒自尽的雅王和几位追随者的尸体。

      混乱中,铠甲士卒将他们团团围住,又自动闪出一个豁口,屏息肃立。

      一时间,原本厮杀嘈杂的空气变得异常安静,仿若是在用这份庄严森冷迎接他们至高无上的尊贵王者。

      听着那由远及近的沉稳步伐,沈离凌极力从容的神色中终于露出一丝破绽。

      他眸光轻动,不由抬眼。

      来人一身战袍,浑身肃杀,随意将头上战盔和手上护革取下递给侍卫后,便缓缓向他走来。

      暮色下,周遭一切似乎都在消逝。

      恍惚中,他仿佛又见到了旧日少年,面色冷淡却眸底生光,状似无意又毅然决然,缓缓向他靠近。

      再看时,曾经的青涩面容已变得俊美英气,瘦弱身姿已长成高大英武,却是凌厉逼人、压迫十足。行止间不怒自威,眉宇中野气睥睨,黑如点漆的眸子映着点点霞光,看不清目光所落,却如波涛暗涌,随时都要将他席卷吞噬。

      赫炎似乎走得极慢,却丝毫不影响他那一身凛然可畏的君王气魄。

      那气魄和雅王的不同,是一种独属于血战打磨而出的霸气狂肆,如寒刃锋芒,只是望着,便觉心惊。

      沈离凌心中一颤,低眉敛目,屏气慑息。

      染血尘满的战靴出现在眼前,他方双手上举,奉上王印金盒,“赫鸾国相沈离凌拜见新君!我等特奉雅王遗命,迎接新君,革故鼎新。雅王自认治国无方,致国羸弱,遭受败局,亦属天道,如今强主问鼎,再无用武之地,故而……自刎身亡,以谢后世!”

      他声音微颤,难掩悲痛,原本温润清透的声线已是羸弱不堪。

      空气死寂,没有回应,唯有头顶视线,依旧火辣灼人。

      危险的气息愈加浓重,沈离凌额上慢慢渗出一层冷汗,上举的手臂也因难以支撑而微微颤抖。

      终于,赫炎挥了下手,让人将金盒收走。

      沈离凌暗自松了口气,放下手臂将跪拜的身子伏地更低,“王室血脉,宗庙之祭,独留君身,天命所归。我等愚臣不才,望新君不弃,以社稷为重,允我等殚精竭虑,助君定鼎,万象更新……”

      “呵……” 赫炎嗤笑打断,嗓音浑厚低沉,嘲道,“除了要接这国力日弱的烂摊子,还要留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墙头草吗?”

      说罢,伸出一只靴尖顶了下沈离凌俯首的下巴,“抬起头。”

      毫无喜怒的声调,却又分明透着蔑视。

      沈离凌咬唇压下心中刺痛,缓缓抬头,望了过去。

      赫炎神色不明,只冷冷看他,那种居高临下的威压气势,却足以让人胆寒心惊。

      沈离凌强迫自己和那目光直视,只觉那双曾经一对上就会躲避闪烁的眸子里,如今只剩下寒潭般的沉光点点,似在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

      是恨吧……

      在暗夜中久久蛰伏,又怎会不想报那一箭之仇!

      沈离凌心底泛起苦涩,耐不住那刺骨寒意,微微闭上了眼。

      他在赌,赌赫炎不会杀他。

      作为一个运筹多年一招夺位的善谋者,不会不懂权衡利弊而意气用事。夺位之后,尚有大局需要稳固,留住他这个国相来牵制朝堂上的其他势力,远比杀了他泄愤要有用的多。

      只是……当仇恨的视线在脸上寸寸灼烫,他也不免失了底气。

      他不擅阿谀逢迎,也不擅表露情感,只知道唯有作出这般任人宰割的姿态,方能有一线生机,于是便深长呼吸,隐忍不动,只长睫微颤,泄出一丝不安。

      空气凝重,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目不斜视,肃然静默,仿佛也都承受不住此刻的无声威压。

      一阵凉风吹过,传来淡淡血腥气息,还有赫炎那明显变得愈发粗重的呼吸。

      难道……赫炎是动了杀心?!

      沈离凌心中一凛,不由睁开了眼。

      眸光相触的一瞬,他却在那深潭般的眼底看到了类似狂热的暗涌。

      未等反应,赫炎已闪开视线,不屑似地看向别处,意义不明道,“还是没变……”

      沈离凌以为他是因方才对话在嘲讽自己当年的善辩才名,便干脆顺着这气氛上的微妙转变,引出话题,“赫国自琴谷一战萎靡至今,外有强国环伺,内有灾祸连连,如此困局,臣等皆信,唯有如陛下这般的强君,方能扭转局势。”

      赫炎没有出声打断,似乎对他的称呼和说辞很是满意。

      沈离凌缓了口气,继续道,“近年之治,九折成医,臣之习得,可助事半功倍。朝政民政、新政旧法,臣亦能如数家珍,人事规制、内外变局,臣亦是了若指掌。若能辅佐陛下,近可助陛下朝局稳定人心速归,远可至霸业可图声震列国。臣推政五年,深感先政以仁厚保守为主,难有所成。纵观全局,赫鸾需要的是陛下这般铁血手腕的君主。如此,王有雄心韬略,臣等殚精竭力,必能重振我赫鸾威名!也望陛下能广开恩赦,保赫鸾实力,莫要大开杀戒。如若不行,我等愿以拙身献祭,以平陛下之怒……”

      他说地不卑不亢,清晰有力,只为在赫炎决意杀他之前,将自身筹码尽数摆出,更希望,能将权力更迭中的血腥杀戮降至最低。

      却不知,他这份忧国忧民、公事公办、且一贯清冷疏离的冷静态度,是赫炎此时,最不想看到的。

      “沈离凌,为了活下去,你可真够卖命的。” 赫炎弯下身子,一把擒住沈离凌的衣襟将他拽至身前。

      粗暴的力度以及那凌冽强烈的侵略感,让沈离凌瞬间感到窒息。

      “可惜啊……” 赫炎贴近他,低声叹息,“这里面最该死的……就是你!”

      沈离凌身子一颤,被那话里恨意压地再度透不过气。

      他紧紧攥住五指,只极力平静地看向赫炎,一字一句道,“赫鸾需要国相,而我,是陛下最好的选择。”

      “哈,哈哈,好一个最好的选择!” 赫炎大笑起来,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我们沈国相的脑子里果然是除了权力便什么都没了!” 他恨恨松开沈离凌,声音愈加冰冷,“看看赫雅身边那具尸体,你不觉得羞愧吗?你可是当年助他登位的头号功臣,怎么见他惨败而终,却还有脸独自苟活?!”

      沈离凌被他推地几乎倒在地上,只得咬唇勉力撑起身子,默然半晌,再度看向赫炎,“死固然容易……可是为了宗庙社稷、强国霸业……为了微臣未尽的义务,难道不更该活下去吗?”

      赫炎一愣,凝住他的眼中波光闪动,却又倏地阴沉下去,“你觉得我会让你好好活着?!”

      “自然不会。” 沈离凌愈加坦然,“若陛下欲报当日之仇,自可将臣送牢严惩,哪怕断手断脚,臣也不会说一个冤字。只是……”

      他的语气渐渐变弱,像是极力挣扎,才勉强道出,“望陛下能……留臣一命,让臣可以继续为赫鸾,为陛下尽忠尽力……”

      赫炎并未回应,但那直直紧盯的视线,却让沈离凌如置炭火之上,备受煎熬。

      这般苟且求活的嘴脸,连他自己都觉得厌恶!

      “还真是让人感动呢。”赫炎突然笑了一下,看似轻松却又阴冷叵测,“你以为你这么拖着……我就抓不到他了吗?”

      沈离凌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向赫炎。

      赫炎笑意加深,站起身,瞥向身后,“陆飞,追到了吗?”

      不知何时出现的陆飞一身浴血战袍,恭敬地上前行礼应答,“臣在密道出口守到了雅王和柳瑟二人,两人不愿受俘,已……双双自刎。”

      说完,他用余光偷偷看向沈离凌,满目担忧。

      沈离凌心脏猛地一缩,浑身血液冻僵一般,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于地。

      他身后的臣子本因赫炎的威严气势吓得不敢乱动,此时听闻,却是不由松了口气。旧主已死,新君欢喜,自然也无需大开杀戒。

      他们愿意随着沈离凌前来,就是想要赶在第一批里谄媚新君,反正有沈离凌这个注定要被新君复仇显威的棋子,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正好可以用来帮助新君显示恩德。

      没人注意到,赫炎听到这消息时,也是瞳孔一震,眼里溢满迷茫悲怆。

      只是看到沈离凌那脸色苍白、痛苦不堪的脆弱模样后,他的眼中便生出一团怒火。怒火熊熊燃烧,闪烁着某种凶残嗜虐的冲动。

      半晌,他才稳住气息,冷冷嗤笑,“呵,还真是我的好兄长啊,连死,也不忘送我一个弑兄夺位的名号。”

      他猛地盯住沈离凌,眸色暗了又暗,高声道,“将两人尸体挂宫门曝尸谢罪!这误国罪状,就让我们忠君爱国的国相大人来写!”

      沈离凌倏地睁大双眼,已顾不上最后一句代表的免死意味,只颤声怒道,“王族尊贵怎可如此亵渎……那可是陛下的兄长!”

      赫炎目光晦暗不明,将沈离凌眼中刀意全部刻入心底,面上仍是漫不经心,“不让众人知道他死了,如何真正稳定人心?当年他不也是这般对我的?”

      他说地轻描淡写,重新低下身子,擒住沈离凌的下巴,用蛮力让他与自己气息相灼,“放心,我的国相大人,本王一定会合葬两人,让兄长在下面也能开开心心。”

      沈离凌眼波一闪,顿感脊背发寒,难道赫炎对宫内之事竟也如此了若指掌?

      “既然国相大人想要尽忠,我又怎会忍心拒绝。只是这尽忠方式……”

      赫炎凝住他脸,指腹摩挲着那温润触感,露出一丝玩味笑意,“本王自要用心思量。”

      说罢,拂袖一甩,立起身来。

      瞬间,空气冷凝,所有人屏息俯首,如芒刺背。

      “将国相大人关押至太子行宫,其余人……”

      赫炎冷冷一扫,轻笑一声。

      “杀、无、赦!”

      霎时,哀嚎遍响,血染尘土,暮色残阳下,一片悲凉苍茫,似在祭奠一个旧王朝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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