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主春秋之美人相》若水多情

157、不能离间的君臣

　　是夜。

　　沈离凌回到相府，发现府内正一片热闹。原来是赫炎赏赐了一批珍馐美食、奇珍异宝。

　　他看着只比他先到一步的送赏车驾，有些茫然，只能接过冷言交给他的密笺，细看缘由。

　　忽略掉赫炎行云流水间泛着的温柔亲昵，赐赠的理由不过只是一段轻描淡写。

　　“。。。因爱卿不能参加夜宴，本王秉承雨露均沾的仁心，特意将宴席上几份小食送来供爱卿享用。附送的几件珍宝玉器乃黑曜进贡中不值入库的小玩意，爱卿就替本王处置了吧。本王知爱卿一向竭心政务，很是心忧惦念，还望爱卿归府后莫再操劳，早日就寝，需深知本王日日朝政，缺你不可。”

　　沈离凌淡淡地看了眼国宴配置的所谓“小食”，再看看那堆明显少见稀珍的所谓“小玩意”，神色未动，眼底却多了丝难掩的笑意。

　　赫炎这般明显早有准备的“见缝插针”、“正大光明”，倒是有些可爱。

　　再看他的言辞，虽有些轻佻，却也未失国君风度，也算心意十足。。。

　　沈离凌这样想着，心底升起些温软，眸光流转间，却瞥见密笺下方还有一行细字，“夜夜思君难终日，神恍魂离叹断肠，君若怜我魂梦牵，可否解衣入梦来？”

　　心尖猛然一颤，脸上便觉滚烫，沈离凌忙轻咳一声，神色淡漠地收好密笺，对着冷言揖礼领恩。

　　冷言连忙恭敬还礼，面无表情的俊帅面容透着种憨直率真的孩子气，“在下等沈大人食毕就寝后方能回去复命。”

　　沈离凌了然地点点头，他对赫炎身边这个寡言沉闷的年轻人一直印象不错，此刻也不想让他为难，便淡淡一笑，“那你可随何叶辰他们在府中用膳休憩，本相今夜自会早些就寝。”

　　“谢大人！” 冷言揖礼行谢，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开心雀跃的光芒。

　　沈离凌点点头，妥善安置一番回房换衣。

　　虽然要早些就寝，但公事还是不能耽搁。于是晚膳后，沈离凌依旧在书房忙碌了一阵。

　　昨日的宫门之乱因为有赫炎一早派人监视压制，并没在城中掀起什么风浪。但民口难防，私下还是有流言四起。

　　沈离凌听着叶方的汇报，想到赫炎这次压制的手段还算温和，稍感欣慰，虽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堤，但太过压制，却会适得其反，更难收场。

　　“果然如大人所猜测的一样，城内开始兴起对于秦阳将军不利的传言了。主要说的是当年琴谷一战秦阳不听将令害得张将军惨死大军大败。。。暗中还有人故意传播说今日的宫门之乱就是秦阳和其旧部所为！”

　　沈离凌神色清冷，眸中却闪着火焰般闪动的光芒，微微沉吟道，“这是要让秦阳背上在黑曜外使面前做出有损国威的恶名，也许下一步便该掀起百姓对黑曜的仇恨了。”

　　“大人厉害！今日果然发生好几起黑曜流商散户和城内百姓冲突的案子，城内对琴谷一战的闲言碎语更多了。。而按照之前大人嘱咐过的，我们已对之前谣言的传播路数广布耳目，果然发现不少人在煽风点火，只是这种在民间市井闲散出的谣言，很多人云亦云难以分辨，又不能强抓，我们的人便只能尽量从中斡旋，减少谣言的发展。”

　　沈离凌点点头，若有所思，“黑曜使臣在朝堂上献尽殷勤，其民却频频惹事，很难说他们没什么阴谋。不过此时我们也只能小心提防，尽量把控好民心，不要引起不必要的动荡。至于黑曜密探。。。”

　　站在叶方身后一直候命的何叶辰立刻上前一步，恭敬答道，“近日都没什么动静，看来也不着急和使臣接触。”

　　沈离凌轻轻点头，垂眸暗忖。宫内人员庞杂，谁人背后属于哪股势力一时都难查清，但偷图一案后已经将那些暴露的人处理了，只是再难揪出更多线索。好在赫炎现在用的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心腹，并不用担心，黑使在宫中想必也不能玩什么花样。

　　根据上次在宁理司的试探，他对段瑞的手段也有所提防。只要明日大典不出事，他便有信心破解段瑞之前对于秦阳的布局利用。

　　只是段瑞再怎么其心难测，终归只是内乱。而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外患。黑使这次的目的看似求和，背后的野心却难以分辨。

　　总觉得他们多留在赫鸾一天，赫鸾就多一分不稳定的危险。。。

　　“大人？” 何叶辰忽然躬身恭声道。

　　沈离凌回过神来，抬眸看他。

　　“大人。。。” 何叶辰将目光落在书案上摞着的一本文书上，小心问道，“是在帮何将军看明日的主将誓词？”

　　沈离凌也将目光落在那本文书上，轻轻点头，“明日场合牵扯外使，何深怕自己准备的多有疏漏，便请我帮忙看看。”

　　说着随意地将那本文书轻轻铺展在书案上，似要开始审阅。

　　“何深将军倒是心大，明日就要大典了，这誓词文书还留在大人这。” 何叶辰看着那一览无遗的内容微微一笑。

　　“这位将军倒也上心，将白日听到的君上之言都适当的融入进去，所以现在才确定了最终辞令。” 沈离凌清浅一笑，眸光中带了点赞许。

　　“那何将军是要一会派人来取嘛？”

　　“嗯，大概吧。。。” 沈离凌垂眸细看，握笔轻点，显然心神已经被那文书的内容吸引。

　　“大人修改完不如交给小人，小人立即派人给何将军送去。”

　　沈离凌抬起头，对他言语中的急迫有些不解。

　　“以何将军那般礼数想必是会亲自登府造访拜谢大人，小人早早给他送去，也免让何将军奔波劳累。”

　　“嗯。。。也好。” 沈离凌点点头，明日大典，不容有失，他们今夜却是都该好好歇息才行。

　　“至于明日大典。。。” 何叶辰嘴角浮起一个恭顺的微笑，“大人还是不要和何大人走的过密才好。”

　　沈离凌略微顿住，这才将眸光全部落在何叶辰的脸上，神色柔和，笑语温言，“你是怕陛下觉得我有心拉拢武将、窥结党营私？”

　　何叶辰一怔，他知道沈离凌一向聪睿敏锐，但将这等敏感之语对他直白脱出，倒是多了一种将他彻底当自己人信任的亲昵。

　　何叶辰心中一动，涌起暖意的同时也涌起一份难言的愧疚。

　　他轻轻垂眼，真挚回道，“大人位高权重，难免更要谨慎行事。”

　　沈离凌看着他，若有所思，默了片刻，也真挚回道，“你的提醒是对的，我会注意的。”

　　忽而又似是想起什么，眸色潋滟间自有一种动人的温情，“不过陛下他知我并无此等心思。。。应该也不会计较这点文武之臣偶有来往的小事。。。”

　　何叶辰微微抬眼，嘴唇动了动，终归不舍破坏眼前这幅难得的冰山美人动情图。

　　他进府之后，对眼前这位君子风雅的国相大人早已是满怀崇敬。他早就觉得，若是一般臣子被君王这般派人占据了府邸大半势力，想必多少会心存间隙，整日战战兢兢、时刻提防、谨慎自保。但沈离凌却是心无旁骛、坦然处之，无论何时去看都是这般的从容不迫、淡然风雅。

　　更让他欣喜的是沈大人对于陛下渐渐浮现的一些霸道习气也是温柔纳之，绝无嗔怨。。。连带着陛下也是越来越明朗鲜活，一扫曾经的阴沉狠戾。。。

　　所以他常常暗自庆幸，自己的君主偏爱的是这么一位温润如玉的沈大人。

　　只是。。。

　　这位碧玉无暇的沈大人，对陛下的心胸。。。似乎有些误会啊。。。

　　*

　　殿内，赫炎捏碎的残渣水渍已唤人收拾干净。

　　此刻，他正垂眼吹着手中新茶的热气，面色深沉看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让人倍感压力的高深莫测。

　　飞云依旧坐地端正可爱，气息却不似先前的自在笃定，眼神也在时不时地偷偷瞥着赫炎。

　　“所以按照你方才所说。。。” 赫炎放下茶盏，幽幽叹道，“沈爱卿许是唯恐失宠，故而有意拉拢武将，想要结党营私、聚揽兵权？”

　　飞云浑身一颤，孩子气的白嫩脸蛋上现出几分可怜可爱的惶急，颤声道，“炎、炎王哥哥，飞云可没这么说啊。。。飞云只是猜测陵哥哥似有不安。。。”

　　“哦？你方才不是在说沈爱卿如何小心向你打探本王昨夜行径，又旁敲侧击说他不小心透露给你出他私下和何将军私交甚密，难道不就是为了告诉本王这些？”

　　飞云脸色绯红，满脸委屈，小鹿似的大眼睛憋着泪般红通通地闪着水光，“飞、飞云不懂这些权术利害，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若是说错了话，让炎王哥哥误会了凌哥哥，请、请炎王哥哥恕罪！”

　　赫炎斜睨了他一眼，只是轻轻一笑，摇摇头像是不甚在意，便继续悠然地品着茶。

　　飞云盯着他，神色更加无辜，心里却已开始乱了。

　　他自认聪慧过人，此刻却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炎王一听沈离凌夸那个何将军就气到露出一副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那人给剁了的狂躁模样，听到后面沈离凌可能在拉拢何将军反而却冷静淡漠地出奇？

　　没有哪个君王会喜欢看到自己权倾朝野的重臣和手揽重兵的武将结党私营的吧？就算不能仅以他的片面之词就相信，但也不至于这般不为所动吧？

　　沈离凌虽是出了名的君子淡泊，但人性始终是多疑的，尤其是像炎王这种上位后便暗中集权专制的野心之君，对于自己的权柄重臣，不可能半点提防都没有。

　　他要的就是利用那一点点的提防之地，用自己旁敲侧击、半真半假的童言无忌，巧妙地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这样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么许多与其相关的事情，便会自动变成使其茁壮成长的阳光雨露。

　　他在玄王和父亲身边多年，对这种事情早已屡见不鲜。

　　只是这炎王。。。似乎有些难以捉摸啊。。。

　　飞云垂头啜茶，暗忖半晌，复又抬眼，提气笑道，\"看炎王哥哥并未在意飞云的无心之言飞云便放心了。话说飞云儿时也仰慕过曾年少一战成名的何深将军，只是近年却鲜少听到他的战绩实在可惜。如今他又能贵为重将，这等知遇之恩，想必他必会对炎王哥哥竭力所报。。。\"

　　赫炎神色未变，只是缓缓放下茶盏，似有所思。

　　对何深有知遇之恩的，大概何深那种也算聪明的家伙心里也清楚，摆在第一位的应该是沈离凌。若说起其中利害，对于一个不得不重用何深的君王来说，的确是应该有所担忧的。

　　但这想法始终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此刻在他心中有更加在意的。。。

　　他忽然看向飞云，沉吟道，“你方才说沈爱卿为何与何将军走的那么近？”

　　飞云在赫炎阴冷的目光下不安地动了一下，一边小心观察赫炎的脸色，一边咬住嘴唇嗫嚅道，“飞云只是猜测，凌哥哥可能是害怕失宠。。。其实飞云想说的是炎王哥哥应该多给凌哥哥些名利权势，看他的性子肯定不喜欢直接开口，但为官者哪个不是暗中争权夺利的。。。这让才能更好的留住凌哥哥嘛。。。”

　　赫炎眸光闪动，似在深思，神色却渐渐变得温柔沉醉起来。

　　“害怕失宠。。。争权夺利。。。？” 他品味般地沉声低语，迷离的眼神渐渐飘向远处。失神半晌，嘴角却突然露出一丝苦笑，“他要真有那么可爱。。。就好了。。。”

　　飞云怔怔地盯住赫炎，再也挤不出半点笑意，眼神也渐渐迷茫起来。

　　剩下的计谋辞令似已全无用武之地，而这对君臣之间的信任，他却没有撼动半分。

　　一贯擅长的手段在两人面前频频失利，飞云咬牙压住心头郁闷，却发现眼前的赫炎不知是沉浸在何种幻想里，原本还哀伤怅惘的神情已然变成一种意味深长的痴然笑意。

　　那笑意似邪含色，那眸色染春含情，怎么看都是在想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而且整个人还愈发的眼神凝滞、身形入定，旁若无人的毫无半点在使臣面前该有的君王威仪。

　　飞云眨眨眼睛，半天才合上张大的嘴巴。

　　虽然看着这么一位霸气俊美的君王能有如此深情温柔或者说是愚笨软弱的一面十分有趣。。。。但是。。。

　　这真的是那个玄哥哥所言，来日也许会是他一大强敌的赫鸾之王嘛？

　　飞云看着赫炎，心里莫名起了些涟漪，却一时也说不清是为何。

　　最后只能在心底叹息摇头。

　　玄哥哥，你对这位炎王似乎有什么误会呢。。。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在飞云看来有些春闺少女之态的赫炎，却也可以转眼间便在夜宴上风流潇洒、君王风度。最终感染着飞云也在一片觥筹交错、莺歌燕舞下忘记了之前的不顺，肆意享乐起来。

　　待夜宴结束，回到寝殿的赫炎却即刻收敛了笑容，现出一片阴沉之色。

　　他唤来斐然，咬牙吩咐道，“飞云今日之言必定是听到了什么内幕风声。。。立即把昨夜侍奉飞云的那个男人暗中抓进暗鸾司严刑拷问！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来见我！”

　　斐然神色一凛，躬身领命。

　　*

　　相府庭院，月光稀疏，林随风动，树影婆娑。

　　两个高大修长的身影背朝林影，并肩而立。

　　夜色朦胧下，两人看上去一派肃穆庄严，像是在做什么神秘的交易。

　　何叶辰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在暗影中递给冷言，声音低沉道，“知道这本要多难才能拿到吧，务必收好。”

　　冷言重重点头，伸手去接，毫无起伏的冷峻声音透着认真郑重，“明白。”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那本书时，一个灵巧柔韧的身影忽地窜出闪过，转眼间便潇洒地落在两人对面。

　　此人轻功了得，正是叶方，而此刻他手上拿着的，正是那本看不清封面的书。

　　夜色朦胧下并不能看不清叶方的表情，只见他将书朝何叶辰扬了扬，气恼的声音带着些可疑的颤音，“何大哥，你们这么鬼鬼祟祟地是不是在干什么坏事？”

　　何叶辰纹丝未动，只是在夜色中依然准确地盯住他的眼睛，柔声道，“不是你想的。。。”

　　“不用说了！” 叶方微微后退，像是要彻底躲开何叶辰炽热的视线，“你肯定是偷了我们相府的东西要让冷兄弟拿给陛下看，对不对！”

　　“你误。。。”

　　“不用解释了！亏我还那么信任你！” 叶方的声音彻底变了腔，不给何叶辰开口的机会，飞一般地转身而去。

　　“啊。。。那个书。。。” 冷言伸出手，对着那稍纵即逝的背影呆愣片刻转向何叶辰，歪歪脑袋，“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还是个不小的误会。。。” 何叶辰看着叶方消失的方向，笑的一脸无奈。

　　冷言借着月光，在那笑容中看到了何叶辰脸上难得出现的宠溺和温柔，不禁睁大眼睛，痴怔半晌才缓缓悟道，“果然。。。原来何大哥对他。。。”

　　“我们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这还有本，你拿去吧。” 何叶辰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本。

　　“太好了！” 冷言立刻两眼放光，欢快地接了过来，继而又挠了挠脑袋，担忧道，“可是他看到那书会不会。。。”

　　“无妨，本来也是要给他看的。”

　　冷言不解地看向何叶辰，冷白的月光刚好又落在了他此刻志在必得的神秘微笑上，让他莫名打了个寒颤，不禁将同情的目光投向那个早已消失的背影上。

　　果然如斐哥所说，在他们这群誓死追随炎王多年的兄弟中，就数何叶辰最像陛下了。。。

　　这样想想还是他的陆飞哥哥最好了，善良温柔简单好懂，从不会用什么手段和心机，而且对他最好！

　　就算知道他在看这种书，也还试着理解他包容他。。。

　　想到陆飞最初来谈自己的这种爱好时那张欲言又止、满脸羞红的脸，冷言忍不住抚上手中的书，脸色泛出异样的潮红。

　　好像快点回到自己的床榻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