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主春秋之美人相》若水多情

182、魅臣者，君也

　　起初，那颗桃子不过安安静静地立于青瓷盘中。盘中瓜果林群，精美丰盛，却是无人享用。

　　案旁，君臣二人一人听一人读，气氛正是祥和。

　　如今为赫炎读奏折也成了沈离凌必不可少的政务之一。那些奏折中有的是他批阅过需要赫炎再审的，有的是赫炎自己要批的。虽然赫炎对他所做批复一向毫无异议，却还是喜欢听他念给他听。

　　两人对国内事务的上心成都事无巨细，哪怕千里之外的郡务只要报上也必会亲阅。如此勤政，不仅能让贪官污吏难以遁形，新政民生及时体恤，但其中操劳，自也不言而喻。

　　沈离凌早已习惯这繁杂枯燥的政务，却没想到赫炎亦能甘之如饴。每次听他冷调念着那冗长的内容，目光也是炯炯有神，专注之态几近享受。

　　此时的赫炎手撑额头靠于案边，便正是一副慵懒享受的愉悦样子。说懒散却也听的认真，说认真。。。沈离凌即使念的专注，也仍能感到那双如电眸光在他身上若有若无地细细扫着。

　　晨光便在这肃中悠然的温馨中缓缓走着。夏日微风从檐角掠入殿内，卷起幔帘轻舞，吹起果香飘散。赫炎似被这清香撩了心神，闲散的目光慢慢落在桃子上，看着看着，眼睛便渐渐直了。

　　沈离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关注到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却还是少有的分了神。他自己议政时从不饮食，就思虑着赫炎是不是碍于面子想吃又不便吃，心中不免有了笑意。

　　余光再看时，赫炎已将那桃子抓到眼前细细审看起来。沈离凌笑意更甚，念折的语调也不自觉轻快许多。

　　那桃子优美亮泽，如玉雕而成。粉嫩细腻的薄皮裹着圆润丰满的果肉，四溢着成熟蓬勃的诱人气息，的确让人食指大动。

　　沈离凌正走神想着，赫炎就真的食指大动起来，只是动的方式。。。未免有些奇怪。

　　赫炎宽大的手掌完整的包裹着桃子，把玩似的在表面轻抚细摸。寻得满意之处，原本抚弄的指尖就忽然刺入果肉，堂而皇之地向深处搅钻。一个漂亮的桃子就这么被赫炎孩子气的捅弄起来。娇嫩白肉无力推拒手指的深入，只能泥浆似的堆积在指间，留下晶莹的液体，空气中顿时充盈起浓郁香甜的湿润气息。

　　沈离凌嗅着那过分香郁的味道，困惑的看向赫炎。见他随着动作的深入眼中竟闪出一种异样兴奋的光芒，不禁哑然失笑。

　　赫炎这是和桃子有多大的仇啊。

　　好不容易念完折子，沈离凌轻咳两声，温言道，“陛下若是不喜欢。。。换个便是。”

　　话音刚落，赫炎便身子一颤惊醒似的停了动作。一双凝滞着狂热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眼底幽光更甚，“不。。。我喜欢。”

　　他将从桃肉内抽出的手指凑到唇边，舔了舔上面的汁水，目光灼灼地盯住他，“很喜欢。。。”

　　男人的嘴唇被指间的汁水润泽出一层晶莹的光芒，在阳光下透出种异样的艳丽。

　　沈离凌不知被什么晃去了神，脸上一烫，不敢再看，耳边却不依不饶地传来一句低语，“。。。更喜欢把这么干净漂亮的。。。弄遭弄乱。。”

　　暗哑的低沉嗓音轻易燃起了空气中暧昧的气息，沈离凌听的并不明白，却本能觉得羞怯难胜。兀自佯装淡然地缓半天，才垂眼将瓷盘旁备好的湿帕递给赫炎，算作回应。

　　赫炎并没去接，而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温热的触感立刻燃起一道热流直窜心底，他抽手欲撤，那手掌却又忽地离开，无比自然地接过湿帕，细细擦起手来。

　　看似认真擦手，一双摄人的眼又犹自多情地勾勾转转，仍有意无意地煽惑着人。

　　沈离凌微微闭目，暗自苦笑，都说君王应小心被美色魅惑，他怎么反而碰上了一个喜欢魅惑臣子的君王。

　　赫炎擅不擅长魅惑，他一时还不敢肯定，但他能肯定的却是自己擅长什么。

　　于是他肃然正色，十分煞风景地发问道，“陛下召见飞云，是有什么要事？”

　　空气中的暧昧气息果然荡然无存。

　　赫炎寂寞地闪了闪眼，只得无奈敛色道，“也无甚特别，就问了些问题。”

　　“可与大典有关？”

　　“无关。”

　　“与邦交有关？”

　　“亦是无关。”

　　沈离凌沉了口气，看着赫炎，“那与黑王有关？”

　　“倒也不完全是。。。”

　　沈离凌不再问，神色已是冰冷地有些大不敬了，“看来是陛下和飞云有什么秘密不便让微臣知道。。。”

　　赫炎兴味正浓的目光陡然一亮，“爱卿可是吃醋了？”

　　“怎么可能”四个字刚要冲到嘴边，又被沈离凌咬进了唇里。此话若出，难免显得有些恼羞成怒。

　　思及此他便不再言语，可又实在看不下赫炎脸上那过分开怀的笑意，只得冷眼看向一边，耳边便立刻传来男人隐忍低笑时好听的颤音。

　　沈离凌暗自咬牙，更端的一副冷若冰霜、浩然正气。

　　“爱卿面前，本王怎会还有秘密。” 赫炎仍是目光恣情地扰着他，语气却已认真起来，“只是今日应了他建议，便想着该让他回报一下。”

　　“回报？” 沈离凌蓦地抬眸，对上一双狡黠光亮的眼，立刻放缓语气故作淡然道，“他一涉世未深的少年，能给陛下什么回报？”

　　\"爱卿所言及是，本王真正想要的回报自然只有一人能给。。。” 赫炎语调愉悦，目光更热，把他如坐针毡的羞窘神色赏了个细致，才缓缓笑着进入正题，“本王让他回报的不过是一点情报。至于什么情报。。。爱卿可曾记得黑曜第一猛将石虎旗下的狱鬼军？\"

　　“狱鬼军？！” 沈离凌难得有些失色，“陛下说的是‘黑虎狱鬼出，地狱无声来’的黑曜中军先锋？”

　　赫炎点点头，“严使自诩黑国兵源充足，主要指的无非

　　便是这支名震列国的狱鬼军。传闻此军通体黑盔黑甲，各个难见真容，却是训练有素、凶残勇悍，一旦出击便血染千里，至死方休，放眼天下亦是杀戮戾气最重的暴军。只是可惜本王一直未能亲见亲战。。。”

　　“臣。。。见过。。。” 沈离凌神色有些恍惚，垂下渐渐凝直的目光，声音显得异常艰涩，“狱鬼军的确。。。如地狱一般。。。”

　　他见过，而且永远都不会忘记。

　　琴谷一役时，他难得随雅王巡视战场却遇到突袭，被紧急撤离时，便在策马飞驰的转眸掠影中见到了他们身后护送的军队被狱鬼军奔袭的噩梦。

　　手握黑刀的黑甲骑士们如一团乌云密布强压过来，各个黑铁森然，鬼魅一般没有声音，没有面目，只有冷漠无情的手起刀落。浓郁的血腥气四散开来，无数的人头断肢便在血色的天空中腾起又落下，夹杂着士兵们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兵戈相击刀肉钝响中，凄厉的哀嚎不断响起，那群黑铁却依然无声无息地肆虐残杀。

　　赫鸾的兵，赫鸾的子民，如一群无力抵抗的弱小羔羊，在凶残的屠刀下被剿杀被碾碎。那屠刀是一群躲藏在铁皮面具下的冷血怪物，赤目凶光，如随时会噬人的幽洞。。。只是一瞥，便已胆寒心惊。

　　手上突然传来温热的暖意，沈离凌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手脚冰凉，微微发颤，而赫炎正用宽厚的手掌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在君王面前暴露了对敌军的胆怯，沈离凌心中羞愧，咬唇稳住心神，兀自端茶啜饮，顺势收回了手。

　　手背刚离开那掌心，竟已有了眷恋。他暗暗心惊，却也无暇顾及，略作沉吟便直言道，“陛下是想说。。。狱鬼军战斗力虽强，却也是血肉之躯，作为中军先锋伤亡不可能不高。微臣也觉得有理。纵观其多年战绩，必有耗损，可无论何时军队都似有增无减，再论战斗力，其中士兵必都是青壮年，而按照黑曜军的征兵和全军比重来看，亦难保证。这样说来，的确可疑。”

　　赫炎赞赏点头，“果然没什么是爱卿看不透的。列国战乱频发，无不面临人口锐减、兵源吃紧的困境，而黑军像来喜欢速战阵战，为达目的常常不吝牺牲，士兵自己更是为争军功不惧生死，死伤必然巨大。黑曜虽也有激励人口的措施，但黑王向来好惩罚惜奖励，多是靠加重罚税那种政策，难有成效。。。”

　　说着口气忽又柔了下来，盯向沈离凌的眸光熠熠夺目，“不似我赫鸾有爱卿这般爱民之臣，擅以仁术设方，以减税厚待、惠老安民之策为百姓免去婚嫁生养的后顾之忧。还能逼得那些世家贵族减少纳妾、放寡女归家再嫁。。。如此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不仅对赫鸾生息有利，更能体恤国内女子。更不用说爱卿的可以让农耕打仗两不耽误的军制。。。\"

　　沈离凌起初听地认真，见赫炎对黑军的分析头头是道更是暗自赞赏，可听到后面却忍不住蹙了蹙眉。

　　他见过不少谄媚君王的臣子，却还没见过这般喜欢“谄媚”臣子的君王。换言之，赫炎似乎有对他所做政绩不吝夸耀的习惯，而这习惯还真是。。。

　　沈离凌一脸不为所动，嘴角却隐约有了微翘的弧度。只是不能让对话如此没营养下去，便低眉恭顺地打断道，“陛下是不是想说黑曜在扩充兵源的政策上不如赫鸾，却不见他们为兵源犯愁，故而更觉可疑。”

　　“嗳。。。”赫炎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被沈离凌一语定调，难免有些意犹未尽的郁郁寡欢，目光落在那轻弯的眉眼上，又瞬间释然，“嗯，本王就是此意。”

　　沈离凌引着话题又道，“那陛下找飞云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求证和此相关的设想。看来陛下已是有了线索？”

　　赫炎低头一笑，默默享受了一会沈离凌暗含敬佩期待的目光，这才深长呼吸缓缓开口。

　　但他开口道来的，却是一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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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战国·邹·孟轲《孟子·梁惠王下》：“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