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8、是不二臣也是有情人 ...
-
饭菜很快便被人送了进来，不过是放在了外殿。
沈离凌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王榻之上，正欲起身，却见赫炎一手挎着膳案一手举着烛台悠然而归。
宽大实木的长案被赫炎轻松揽在腰侧，待安放了烛台，才被双手抬举稳稳落向榻上。
沈离凌在明亮摇曳的烛火下局促地攥紧衾被，“陛下，臣还是下去……”
“别动，” 赫炎将长案挪近至他身前，柔声一笑，“我们就在这吃。”
“可是……”
“不行吗？”赫炎手掌撑案，用落寞的眼神哀哀瞧他，“本王自小还没被人陪着在榻上用过餐……如今爱卿这点小心愿也不愿满足我吗？”
沈离凌心里一揪，莫名就没了僭越的忧虑。
案上很快就被赫炎摆满了膳食，有鱼片粥、参莲粥、翡翠粥、荷叶粥等粥食，还有珠玉桃羹、茯苓莲枣、奶香南瓜羹、胡麻黑豆糊等汤羹，每碗不大，却是荤素咸甜应有尽有，只是……
都是流质。
沈离凌微微诧异，又旋即明白了什么，脸上一热，已觉坐立难安，更无胃口。
赫炎似无所觉，优雅盘腿坐到了膳案一侧，口中头头是道，“寝前之食讲究温和养生，清淡易进，不可多食，亦不可不食。” 说着递给沈离凌一小巧玉杯，眨眼一笑，“这些刚刚好。”
沈离凌双手接过也不去看便啜了一口，立觉酸涩溢齿、甘甜生津，是乌梅浆。他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看向赫炎，“陛下……能吃饱吗？”
“离凌这是在关心我？”赫炎眸光闪亮，笑地欢愉，“放心，我是最好喂养的了。倒是你吃的少，正可每样来点，反正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他边说边拿过沈离凌放下的玉杯，一饮而尽，然后扫了下膳案，“嗯……就从你最喜欢吃的这个桃羹和鱼片粥开始吧。”
说罢端起那碗珠玉桃羹，舀起一勺，翩然而笑，“珠玉在前，王侍在侧，爱卿可否赏光？”
沈离凌呆了呆，脑子不合时宜地卡住不前。
让陛下喂水还能勉强接受，若是喂饭就未免……太无礼制了。而且……哪有正餐时先吃甜品的？话说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自己最喜欢吃这两样？自己可是从小就被夸既不挑食也不偏食……不过眼下最大的问题似乎不是这个……
所以为了不让君王做出吃臣子残羹这等荒唐之事，他是不是该认真选择然后再一干而尽？那样的话……嗯，他最想选的果然是这两样啊……
正神思混乱地发着呆，赫炎已直接端勺凑到了眼前。
混着桃果清甜的浓郁奶香扑鼻而来，一个个珠玉圆润似的粉嫩软团裹着一层晶莹亮泽的乳白羹汁近在唇齿，食欲突然便不期而至。
他下意识地舔舔唇，轻轻张开了嘴，恭顺地将那香嫩滑润含入口中。
入口即化的奶香泛出丝丝果甜，舒淡温和中酸甜有致，正是清新爽口，回味无穷。
看来自己果然和赫炎一样，都是不愿承认却又暗暗偏爱甜食的……还不是那种过分齁人的甜腻，而是这种自然恬淡的清甜。
沈离凌品着美味神思不觉更加松懈，也越走越远。
想到了赫炎厌苦喜酸甜，而自己也是。想到了赫炎好肉自己好素却都偏爱吃鱼。想到了赫炎酸辣皆可，挑剔素菜，自己则酸辣浅尝，而对百菜无忌……有相同有互补，倒也算是相得益彰。又想起赫炎在边关时为将士亲自做饭缝补的美谈，再看眼下他对着他温柔贤惠的样子，心中忽而一阵滚烫的悸动。
他们确实能过到一起……
脑子轰然一声巨响，沈离凌蓦地咬住舌头，喉咙立刻被什么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赫炎一惊，忙放下碗勺又是拍背又是递茶。看他咳的满脸通红，开始恨恨自责，“都怪我，明知你习惯还逼你先吃甜食……是不是齁到嗓子了？也是我手拙刚才还走神……呃咳，不是……主要是我手拙，喂的太快……”
沈离凌闻言一滞，咳嗽地就更严重了。
完了……善解人意、躬身自省……也是他欣赏的择妻之准。
天啊，他居然敢肖像迎娶君王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何况，他才是被……的那个啊……
沈离凌兀自在赫炎的关切安抚下惊魂不定，只怪自己昼夜颠倒乱了作息也乱了脑子……
他还意识不到这不过是他全然放松下的真情流露，就像他也意识不到自己方才醒来便已在赫炎面前坦露出了少有的依赖娇矜。
那是端方温润如他也难以抹灭的贵族习气，是只会在最亲近人面前毫无防备时才会流露出的唯一的任性。
待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便也顺水推舟拒了赫炎的投喂。之后两人都收心用膳，慢吃闲聊，议政相娱，倒也吃的温馨寻常。
饭后，沈离凌甚至能心安理得靠在榻上默默观赏亲自收拾膳碗还能笑地一脸莫名甜蜜的“贤惠”君主。
看着看着他的嘴角也忍不住泛起了笑意，莫名发甜的那种。
“陛下，剩下的折子还是让臣自己来吧。”
沈离凌自知今夜归府无望，便将目光放在窗边小案的奏折上。
此时两人皆已漱口净手，都有了些饭后倦怠的懒散。寝殿内轻烟袅袅，柔和寂静，两个白日欢纵过的男人共处一室，便立刻显出了长夜漫漫、暧昧不堪。
“不用了，爱卿今日最是劳累，眼下就该好好休息。” 赫炎一派君王体恤，只是笑地别有深意。
沈离凌暗自咬唇，却依旧温和恭敬，“陛下也累了吧？臣手上的政务有不少繁琐冗长的，陛下屈尊亲理未免太过辛苦。”
“嗯……是很累。” 赫炎叹息着坐上榻沿，眨着眼睛凑近他低语，“毕竟这一日本王都在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操……”
他故意停顿，纠缠火热的目光直直盯着沈离凌不自觉崩紧的唇。待满意地看到沈离凌连脖颈都红透了一片，才缓缓吐出最后一个字，“……劳。”
沈离凌转眸瞪他，他便大笑起身，步履愉悦地去取折子。
奏折很快被堆在了几案上。赫炎也不坐，只是站着翻阅整理，还不忘给沈离凌一个正式的解释，“爱卿用信报监察地方奏报的思路我还想再熟悉熟悉，这些折子财政民生牵扯深广，正可让本王多学点。”
沈离凌了然一顿，抬眸看向眉宇认真却难掩困倦的赫炎，略忖温言道，“陛下这番勤政用心，已是诸王少有。只是万事不可一蹴而就，也无需处处滴水不露……还望陛下龙体为重。”
“离凌这是……心疼我了？” 赫炎立刻欢喜抬眸，直看的沈离凌转眸不语，才一脸满足地继续垂首折子。
沈离凌凝眸默然片刻，又换了个轻松口吻，“陛下今夜若是能结束的早，明日晨起不妨带微臣去看看我们种的那棵梅树？”
“真的？” 赫炎立刻抬头望他，眼睛大睁，受宠若惊似的。
沈离凌对上那双熠熠放光的眸子，轻轻莞尔，“梅树一般种植个三四年方能开花，嫁接的纵是养护得当怕是也要一年半载。陛下政务繁忙，偶尔能亲自去灌溉修枝也算是助它早日长成。就是不知陛下可有耐心待它花满枝头、梅香扑鼻？”
赫炎没有马上回他，只是在烛光里站直了身子，定定望他。那眸光深邃，暗涌流动，仿佛此刻要回答的不是一个简单的邀约，而是一些更多更远的东西。
那目光在烛火暖融下显得异常动人心魄，沈离凌被盯的心慌，好不容易才听到了赫炎的回应。
“若离凌能日日与我共沐清晨阳光，别说是等一棵树的花开花落，就是让我化了那树苦熬寒冬千岁，也无何不可。”
沈离凌微愣，抿唇，低敛了目光。
也许是因为赫炎说的太过真挚深情，也许是因为自己以往太过寡淡无趣，明明在心里叹息着对方的花言巧语，嘴角却无可奈何地轻扬了弧度。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许多良家女子轻易便被那些风流纨绔骗去了心，原来……温柔的情话听多了，确实能蛊惑人心。
强制收敛心神，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道，“陛下，里面若是有关于今天那几个案子的可以交给微臣，他们应该已将相关内容做好了梳理，那些繁杂碎务微臣更熟悉，可以处理的快些。”
赫炎明显顿了顿，继而缓缓笑道，“无妨。本王既然说了要整治吏治，这些东西就必须要尽快熟悉。爱卿朝堂上说的那些我都记住了，正可以用这些折子巩固实践。”
他似乎想起什么，转身踱步，口气依然闲适，“爱卿既已同意本王放手去做，不妨就让本王以此为契机亲自策动。这样爱卿也可腾出手来去做以往想做而无暇去做的……”
沈离凌心中一动，望向赫炎，却只是看到了他的背影。
“难道爱卿是不信任本王的实力？还是……” 赫炎拿着两本书走了回来，神情轻松，眉宇含笑，“怕没了爱卿……本王就会闹的天翻地覆不好收场？”
他说地戏谑，沈离凌却听地心紧，忙正色回道，“陛下戏言了，微臣怎会有此担忧。”
“爱卿莫要紧张，本王确是在说笑。” 赫炎笑意加深，眸色却愈加深沉，“本王也想借此时机，看看你手下的那些臣子办事如何。而且……”
他缓步走至床榻，坐下与沈离凌温柔平视，“爱卿曾跟本王说过，推行新政容易触动大部分人的利益，而那些做官只为权力富贵的人一旦利益受损，就会大肆阻拦，所以要讲究循序渐进、润物无声。但真需杀伐决断之时，也绝不能手软。这两者的界限，需要本王在日常朝堂政务中一点点把握积累，绝不可意气用事。”
沈离凌眸光闪动，听到自己的谏言能被这般铭记于心，心中难免潮热。
赫炎似乎有很深的思虑，垂了眼睑缓慢道，“这次本王想要大动，便难免要有些杀伐决断，而如何拿捏分寸，也正是磨练之机。爱卿难道不想看看本王亲自操控后能做的如何？”
他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
沈离凌正凝眉肃听，被征求似的一问，怔了一下。正欲细思，赫炎却是话风一转，又恢复了戏谑笑意，“还是……爱卿舍不得自己月光仙君的称号，今夜就想和本王争一争月下批文的荣光？”
沈离凌闻言一愣，随即轻扯嘴角，似被逗笑。
月光仙臣是他早年被百姓流传的一个外号。那时夺位乱局初定，赫鸾贫弱百废待兴，他身为国相上下统揽、内外兼顾，几乎每日都要忙的废寝忘食。随着赫鸾兴旺，他受到的赞誉自然不少。因为常忙至深夜在月光下批文，朝堂便有奉承之人给他起了个月光之臣的雅称，传到民间不知为何就变成了月光仙君。只是这样的称呼不免有失庄重，也被不少有心之人想借此用他在民间的影响挑拨他和雅王的关系，他便适当反击，之后就鲜有人再提这个称号了。
低眉敛目略作思忖，他的神思已是千转百回。
多年为臣的敏锐和谨慎告诉他，赫炎此时并不是在与他随口谈笑。
他们都不是因情废事之人，赫炎之言纵是有对他的关怀体恤，也必然暗含了真正的君王心思。
伴君如伴虎，想要为臣久安，就要了解自己的君王。而他了解的赫炎，和之前经历过的两代君王都不同。
尧王重武轻文，穷兵黩武，好战扬名，却几乎掏空国力。雅王重文轻武，休养生息，保守求稳，却也少了对列国威胁的震慑。两人一个擅长高压重罚，一个喜欢仁和宽政，但在具体政务上都是遵守祖制依百官行事，本身高高在上只管统辖。
这样放权，若百官皆为国为民之辈倒也是好事。但赫鸾多是贪图享乐之辈，便成了他们揽权谋私的手段。所以他为相后亲力亲为百政皆参，便是要替雅王杜绝那些欺上瞒下、争权谋利的行为。
赫炎似乎看透了这点，所以各取其优，文武皆重，不仅要在强权与仁政之中寻一个平衡，还要事事躬亲、博览群政，做到内外政务无一不通、无一不晓。他有这样的野心，也有这样的魄力，更有这样吃苦耐劳的狠劲。
辅佐这样一位对朝堂百官有着绝对掌控欲的君王，他便不能像以往那般大包大揽、万事躬亲。更不用说此时隔壁赤夜还有位撺掇太子谋权篡位的反面教材在大肆作死。
赫炎眼下是要彻底解决内忧，这不只是他想要王权集中的野心，也是要统一力量应对外患的筹谋。
赫鸾和黑曜早晚会有一场硬战。这一点赫炎似乎比他还要笃定，也更迫切着要将赫鸾推向不败之地。所以无论是推行新政，还是整顿吏治，都是在为一场大战积累国力，也是在为避免战时后院起火而铲除隐患。
赫炎无论何时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即使雄心壮志，野心勃勃，也能够审时度势，步步为营。他之前对赫炎偶露锋芒，是为了赢得器重保住地位，也是为了对年轻君王有所牵制避免他做出有损国运的鲁莽决策。可如今赫炎已足够沉稳，足够深谋远虑，他不再需要顾虑那些，便也要灵活变化辅佐的姿态。
赫炎如今摩拳擦掌，渴望一展拳脚，他这位国相大人若还是什么都冲在前面，什么都揽在怀里，君王又该如何发挥？又要如何看他？
此时的他，就该韬光养晦，就该恭谨听命。
须臾间，沈离凌已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选择。
“陛下若真想争，臣倒是求之不得。”他缓缓舒了口气，微微闭目揉了揉眉心，不胜疲惫似的，“臣确实累了，只是怕陛下觉得臣懒散才想执意表现。陛下这般体恤让臣也彻底没了负担。至于那些案子，有陛下亲自监督，自可万无一失。微臣正可腾出些时间去盯……”
他本来想说细作和秦阳之案，转念一想，又不着痕迹地改了口，“其它民生政务……等陛下有什么需要微臣出谋划策的，再随时唤臣就好。”
赫炎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惊喜，双手握住他的手，声音微微颤抖，“爱卿放心，真有拿捏不准的我定会找爱卿定夺。爱卿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是不用计只是不用无底线的诡计，本王定会尊听爱卿教诲，行事有道……”
“微臣信陛下。”沈离凌任由赫炎握着自己的手，淡淡自心底叹息。
他相信赫炎，但也依旧会有担忧。担忧他会失败受挫，担忧他会赶尽杀绝，担忧他会深陷危局………
这明知该放手却又处处牵挂的纠结心情，倒和那些仁父慈母如出一辙了。
但他知道，赫炎是野狼，是雄鹰，是要独当一面的王，这样的他不该被束缚也不能被束缚。就算会遇到各种问题，也该让他自己去碰，自己去试，去迎风浪，去披斩棘，去踏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君王之道。
他要做的，就是在还能做的地方尽好人臣之责，让他万无一失，让他稳拥民心，让他毫无后顾之忧。让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他的身后都有一人在相信他、支持他、陪伴他。
哪怕他的倾囊相授，会让他变得不再不可替代。哪怕他的毫无保留，会让他在两人的关系中再无半点主动权。哪怕……赫炎要动的，也会有他的势力。
过去，这是他忠于臣责的选择。
如今，这是他忠于自己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感慨一句，感情线的逻辑好烧脑啊我废了……实在不能相信自己身心俱疲时改出的东西，于是决定下章明日再放。（反正也没人在意的吧呜呜呜……所以还是保证（单章）（喂！）质量为第一要务。相信真正喜欢这文的读者不会介意的哦。（说的时候好心虚……就……嗯哪怕只有一个读者喜欢，这话也成立！#最近的自我怀疑是：我是不是在某些地方太细节控了害的进度完全上不去了啊喂（暴风哭泣）！#再立 flag我真的要改掉在作话里废话了！#也许写文的真正乐趣在于作话（bushi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