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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凉薄见君亦多情 恶有恶报赵孟和 ...


  •   “听说了吗?赵大人要收赵日为宗子了!”

      这一日,酒楼茶馆、街头巷议,人们见面的开场白多半就是讨论昨日从赵府内传出的消息。

      听闻此问者,必会有人接上一句,“赵元不是还没死吗?怎么赵大人就迫不及待收养子了?”

      有人便会低声回上一句,“那还不是因为赵元他……伤了命根子!”

      此话一落,惹得众人不是惊讶唏嘘就是拍手称快。

      既然赵元无法传宗,又病身难测,那赵许收赵日为宗子也就情有可原了。

      所谓宗子,是指世族大宗的嫡长子。世族继承,讲究嫡庶有序。但若嫡子夭折,家无庶子,也可过继同宗之子用以立嗣。赵许年事已高,又只有赵元一个嫡子,赶上新君改朝、势力划分的重要时局,自然不能让继承一事乱了赵氏。

      赵许一早就开始让赵日抛头露面,显然也是早就想要收为己用。赵日是赵氏小宗远族的庶子,在本家并不受重视,因嫡兄好武厌文,当了冀州郡守,方有了他以文入京的机会。他在才子中地位颇高,如今又能借此抬高身价,自是心甘情愿,本家想着日后沾光,自也配合。

      刚开始,赵氏内部也有一些质疑和反对的声音。但赵许为一族之首,又是炎王都要敬上几分的功臣,强硬起来无人该反,再加上赵日平素很会来事,得了不少人心,便也支持者众。

      其实,出于整个家族的利益考虑,继承者到底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家族能否因他保住甚至扩大原本的利益权力。再观炎王对此事封赏以庆的态度,明显是器重赵日大于赵元,那么对赵氏便是利大于弊。

      如此,过继一事十分顺利,整个流程化繁为简,也十分低调。与此同时,不少赵族子弟在朝堂军武上的官职席位开始变动减少,惹得一些族人生出些猜忌不安,但因赵许并不表态,赵日又明显仕途强劲,众人便也未放在心上。这其中,那些对赵日上位而诸多不满的族人,如何渐渐成为影响赵氏团结、削弱赵氏势力的祸根,便是后话了。

      赵元养病足不出户,卫鸾司对其院落的调查却是日渐详细。因为杀手剑客难寻,为了不放过任何线索,那些惨死剑下的护院和唯一的证人管家,皆成了重点调查对象。随着每个护院案底和牵扯疑案的暴露,管家严刑审问下的详尽供词,以及其他别院的深入调查,卫鸾司顺藤摸瓜、抽丝剥茧,竟将赵元和洛京城内许多悬而未决的失踪身死案的联系,渐渐推出了水面。

      随着每次调查线索的布告,越来越多的受害家属赶来控诉。其中,不乏一些人的子女是被赵元明目张胆以聘用侍女杂役等理由强行掳入府中的,结果最后都落得个意外身亡的悲惨结局。有的说是偷东西被发现后主动跳井,有的说是勾引赵元未遂羞愧自裁。那些受害者的家人们悲愤欲绝却毫无证据。有坚持找赵元理论被打断腿脚的,有被赶出洛京辗转流亡的,有咬着口气死守洛京期盼老天长眼还孩子清白的……可谓是无处伸冤、苦不堪言。

      以往,一旦出现对赵元不利的言行,不是申诉之人很快改口或消失,就是很快有人顶罪平事。可这次,赵家之人居然毫无动静,而报案之人却势头生猛。就像是有谁在召集引导一般,他们不仅井然有序地持续上诉,还能条理分明地提供线索,由此借着卫鸾司的调查公告,将赵元的罪行完整清晰地公布出来,惹得朝野哗然、百姓震怒,继而万民请命,惊动了炎王。

      炎王严令彻查,卫鸾司铁面无私,再加上赵元手下抓来调查的一众管家恶仆皆是供认不讳,赵元即使再怎么享有贵族特权,也要面临入牢受讯的处置了。

      可就在这时,赵元却……死了。

      他死在家中,依旧富贵傍身,侍奉环绕,却死得并不安详。

      案件刚出时,赵许因和炎王早有交易,并没在意。随着案件声势渐大,他也有些心慌,可炎王却明面要求彻查,背地嘘寒问暖,还保证绝不会对赵元稽查抓捕,只是让他交出些赵元身边的下人以代替受查平事。

      赵许为了儿子的事身心俱疲,也想减少炎王警惕以便日后伺机报复,便一直以伤心欲绝、恶病缠身的病老姿态拒绝上朝。而一贯高高在上的地位也让他并没将那些民间控诉真正当一回事,于是面对炎王承诺的表面调查,便也以为会和之前一样受到偏袒。

      这一侥幸,直到炎王特意在朝堂上安排冯瑜带药前来看望赵元,被彻底打破。

      因为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士兵。在他们的监视下,他不仅和冯瑜说不上话,还被要求当下就喂赵元吃药。

      君王赏赐御药,臣子自然只能接受,尤其还有士兵等着回去复命。

      赵元伤势难愈,疼痛难忍,日夜煎熬,再加上怒恨绝望,心疾难控,时不时叫骂发癫,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罪案曝光后,侍奉之人有管不住嘴的,让他听去不少百姓对他的怨恨咒骂,使得这位听惯了奉承夸耀的纨绔公子愈加心绪躁怒、伤病难愈。

      当他看着赵许带着一群人进来,还听说是炎王赐药,立刻惊恐叫嚷,“不、不要!炎、炎王他……他要杀我!我不、不吃!”

      士兵们面无表情,蜂拥而上,不顾赵许痛斥哀求,轻易制住赵元,将一碗黑漆漆的腥臭药物强行灌入口中。

      赵元一边挣扎一边嘶吼,“他要杀我……杀我!我不……唔、唔不喝……!”

      赵许老泪众横,和一众仆人被士兵牢牢挡在一旁,冯瑜悲痛闭目,却也无可奈何。

      可那药似乎并不是什么毒物,赵元当日气息依旧,只是被这么一吓,伤口重新开裂,整个人愈加不稳,不是昏昏沉沉痛苦□□,就是面目狰狞虚空痛骂。

      赵许不敢离身,日夜守护。到了第三天夜,赵元突然死死抓住他的手瞪大眼睛,“不、不…… 我不想死……爹,我不想死!”

      赵许心如刀割,满目酸痛,“元儿,别乱说,你不会死的!爹不会让你死的!”

      “都怪……都怪他们!是他们害得我成了这样!一个个的见不得我好……都是嫉妒!嫉妒!嫉妒我比他们有才能,嫉妒我比他们有爹宠……嫉妒我比他们更能当武将…… !还有那群…… 那群贱民!凭什么骂我!当着我的面一个个伏低做小,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转脸就……!他们的死跟我有何相干!明明是都是他们自己找上门的……!”

      赵元一顿骂骂咧咧,说地双眼刺红、声嘶力竭方一个抽搐仰倒,不停喘息,而他原本的伤口早已是血流不止。

      “元儿……放心!爹一定……一定给你报仇…… !” 赵许啼泪众横,转脸去望医师,却见他手忙脚乱却仍是毫无成效。

      赵元急促喘息,眼底突地绽出无数渴望,“爹,我、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事可以做……!我、我可以做个能臣,我……我也可以治理地方!我那么聪明,他们都说我聪明,我不该、不该就这么死了!要不…… 送我、送我去战场!我要上阵杀敌,我要驰骋疆场!我天生将才,一定能干出……干出一番作为!我赵元不是只会……我、我……我不要那样的名……我这一生明明……明明可以拥有更多……!”

      “儿啊…… 别说了,你好好养伤,只要你好了,爹都能满足你…… ” 赵许肝胆俱裂,追悔莫及。

      他对赵元无限纵容,却似乎从未真正为他考虑过人生。如今,就算他有世族之荣、位高权重、家产万贯,却救不了自己的儿子。

      “还、有……!” 赵元死死钳住赵许的手,面目狰狞,喉头抽搐,“不能……不能信……信……!”

      急迫愤恨的声音戛然而止,赵元双目怒睁,一动不动,竟是没了生气。

      赵许浑身一震,瘫软在儿子身上凄厉痛叫,任由旁人如何搀扶劝慰,也仍是不起。

      赵元双目圆睁,始终未能闭合。

      他这一生,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有大把的人可以埋怨,却在临死前,连最后一句想说的话,也未能说完。

      赵元病痛猝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这样的猝死自然不足以平息受害家属的怨恨,但对于早已习惯被打压迫害的纯良百姓来说,却仍是感到了一种恶有恶报的大快人心。

      炎王这一次也没再给赵氏面子,直接按刑律给赵元定罪,并发布罪昭书,将其所犯罪行一一陈述,还受害者以清白,并免除赵元死后除了可入赵氏宗祀之外的诸多荣光,还让赵氏对所有受害家属进行丰厚赔偿。

      如此一来,贵族忌惮,百姓欢庆,炎王重视刑法大于贵族特权的名声也愈加深入人心。

      更重要的是,赫鸾上下都觉炎王对赵氏已算是仁至义尽,日后无乱怎么对敌赵氏,也都不存在什么恩将仇报之说了。

      这边民心稳定,那边赵氏却又遭变故。

      赵许因儿子突亡伤痛难承,没几日,竟也随之而去。

      据说赵许在赵元死后便整日躲在书房不出,只有仆人定时去送食水汤药。一夜,赵许好不容易在书房睡去,却在半夜惊醒,口里还不停叫嚷着发妻之名,说什么对不起她,是他害死了他们的儿子……伴随那一声声凄厉哀嚎,赵许很快便声嘶力竭、心疾而亡。而府邸下人则在书房之外似乎见到有诡异黑影一闪而过。

      赵许和发妻袁媛自小青梅竹马、情感深厚,袁氏没落后,赵许也照样力排众议将人娶回,就连面对身边小妾无人能诞下一子可能是因发妻下毒这样的传闻,也只是一笑置之、宠妻如故。两人之情,可见一斑。

      有人以此推断,是赵许政敌利用其儿子惨死、无颜面对发妻的愧疚心态,特意收买赵府之人装虚作假,使他受激发疾而死。

      说到政敌,朝臣之中自然有人想到了沈国相,但他是出了名的君子清正,不可能会用这等阴险伎俩。若说是其他人,又似乎没有哪个敢有这等勇气。毕竟,敢得罪赵氏的,至少也要有能与之抗衡的实力才行。

      有人也猜会不会是赵日,可他还没稳住宗子地位就害死赵许,对他并无好处,而且他一直没住进赵府,府邸之人受赵元影响也素不与他亲近,实在不像是他。

      赵日对这些风言风语却无心在意,只忙着担起重任,一边有条不紊地处理两人后事,一边当机立断对代表赵氏对炎王请罪示忠。炎王本对赵元一事惹得百姓不满、人心涣散很是生气,见赵元主动请罪态度便也十分和缓,对赵氏一番言语安抚,似无任何迁怒。

      赵氏族人本也担心炎王是否会趁机打压赵氏,看到赵日颇受炎王器重,不由放下心来。只是随着阴谋之声甚嚣尘上,他们也不免派人对赵许父子之死另做调查,结果却皆无所获。

      有人说是炎王想要免于因赵元一案与赵氏激起冲突,所以派人下毒药死赵元的,有人说此事其实和国相有关,这是炎王和国相为隐藏真相故意联手暗害赵元,又有人说是冯瑜想要借机让冯氏上位,所以在药里下毒借刀杀人打击赵氏。至于赵许之死,更是涉及不少牛鬼神蛇的诡异传闻,一时众说纷坛,莫衷一是,几乎让人忘记了事件最初的刺客夜袭案。

      而就在赵氏族人忙于分辨这些流言真假时,突然发现之前被炎王换下的席位,竟是大多给了冯氏。

      冯赵两族虽是交好,但在家族大利面前,却也算得清楚。冯瑜跟在赵许身后多年,看似跟风吃肉便可满足,可一步步积累下来的权力财富并不输给赵氏。如今赵氏有式微之相,冯氏却愈受王恩,再联系种种传闻,便难免多了份猜忌之心。

      人之信任,往往就崩塌于一点小小的猜忌。如今冯氏不仅有冯瑜、冯仪两大扶王功臣,还有冯瑜三子稳固在朝,发展势头明显是要超过赵氏。凭借最本能的竞争意识,赵氏也不得不提防起来。而一旦开始提防冯氏,便不免要去争夺炎王宠信,对炎王也就愈加俯首帖耳。

      如此一套行云流水,使得炎王巧然避开了和赵氏之间的当面冲突,让赵氏在不知不觉间走向衰弱、为他所控。

      至于赵许父子之死,因为一直没能查出谋杀实证,渐渐成为人们心中一大疑案,并随着时间流逝淡出人们记忆。

      而在赵许父子刚死之时,沈离凌便就着谣言问起赫炎到底有没有给赵元下药。

      赫炎一脸无辜,“本王不过是派人吓吓他,出口恶气罢了,是他自己荒淫无度、外强中干,经不起折腾。按我性子,就该让他继续活着,慢慢折磨……咳,爱卿还想让他还百姓公道,我自不会轻易出手。”

      沈离凌神色无波,“那陛下有没有想过……有可能是有人知道陛下心思,偷偷在配药送药过程中加了什么?”

      “哦?爱卿是想说……冯瑜?” 赫炎放下奏折,双眉微锁,“且不说他二人既是友人也是亲家,只看赵元死因,也确不是什么毒发身亡。”

      沈离凌颔首,“微臣看了呈报,赵元死因是因心火炙盛,器不藏血,气血妄行所致的血崩气绝。微臣只是在想,赵元伤势拖延不当,本有后患,若让他吃下一定量的刺激性药物,再引他暴怒发作,凭那中空之身,必然难撑。”

      “爱卿是说,冯瑜借用本王之手加了发药故意置他于死地?可又为了什么?”

      “趁机打击赵氏让冯氏上位,或是挑拨陛下和赵氏的关系,都有有可能。”

      赫炎面露讶异,沉思半晌,蓦地看向沈离凌,“难道爱卿当时是故意让我派冯瑜替本王去的赵府?”

      沈离凌与他凝视片刻,淡定敛眸,“微臣只是知道,赵大人将陛下御赐之药皆偷偷倒掉一事,必会惹得陛下不满而有所行动。而盼望陛下与赵氏不和的,也必然会有所行动。对微臣来说,还百姓公道自然重要,但赵元罪行既已公开,他若此时去死……对陛下危害反而最小。总之,微臣无论怎么看,赵元都是命不久矣,所以与其到时让陛下因他成为众矢之的,不如多个可疑之人,为陛下分担风险。”

      “爱卿之意是说,在棋盘上放的棋子越多,遇到变局时越可排兵布阵,加以利用。”

      “对。也可以说是,既然敌人躲于迷雾深处伺机下手,那不如就将迷雾搅得更浑更大,让我们也可躲入其中,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好,我喜欢!”赫炎拍案大笑,又蓦地凝住沈离凌,意味深长道,“爱卿真是…… 越来越让本王意外了呢。”

      沈离凌轻轻抬眼,“微臣不过在分析事实,陛下有何意外?”

      “哼嗯……” 赫炎眸光愈灼,笑容暧昧,“怎么说呢,若你眼下告诉我,是你下手除掉的赵元,我也是会信的。”

      “是吗?” 沈离凌略略挑眉,气定神闲,“若陛下说那是你的手笔……微臣也是会信的。”

      赫炎一怔,神秘一笑,“是啊,所以……到底会是谁呢?”

      沈离凌淡然饮茶,默然不语。

      一时,两人相顾含笑,似皆不在意,又似默契十足。

      良久,赫炎打破沉默,“若按方才思路,我还有一个疑问。若有人想要挑拨我与赵氏关系,为何不想法保住赵元一命,让本王夹在百姓怨气和赵许护子之间难做?”

      “确实,但是这其中利害仍是不同。” 沈离凌缓缓忖道,“赵许若坚持要保赵元,陛下只要蔑视百姓心愿,不听微臣规劝,做些表面样子,就可解决。而若赵元死了,既能将死亡源头引向陛下,又可从中获利,那人又为何不会心动呢?”

      “从中获利?”

      “对,陛下可觉得赵许之死太过蹊跷?”

      赫炎一愣,深长叹息,“是有些蹊跷。虽然赵元该死,但赵许……毕竟对本王有功,他只要足够听话,本王也不介意留他富贵养老,却没料想……”

      “陛下就没怀疑过他的死?”

      “难道他的心疾确是被人引诱而至?”

      “微臣觉得有这种可能。陛下也知,那位赵许最信任的老家宰,如今已是住进了冯家。虽说明面是嫁入冯家的赵伊儿念及主仆情深,想要替父照顾这位老忠仆。但赵府虽是凋零,却有赵日打理,绝不会亏了府内之人,更何况是他那种一人之下府人之上的。赵许赶在陛下和赵日下手前,转移了不少账面可查的金银资产,而他最受赵许信任,必然知道去向。”

      赫炎微一皱眉,若有所思。

      沈离凌缓了口气,又道,“再观赵许父子突然身死,那位老家宰面对种种传闻却似不为所动,不仅未见其有任何为主伸冤的不平愤懑,就连所谓的调查也极为敷衍,似只为了打发赵氏族人。若说他是年老体衰,悲痛过度,但暗中查到的日常吃食和家用花销,展现出的却不是一个伤心老人该有的状态。所以微臣觉得,他对赵许父子之死的消极处理,有两种解释,一是他故意装出老而无用的姿态,迷惑陛下和我,这样他进了冯家后就可暗中联合冯瑜伺机报复。二是他……就是真相。赵元所吃药食必然经过他手,赵许死之前,也只有他能近身。若说赵许有什么心病内疾,他也是最为了解之人……”

      “爱卿是说……是他制造赵许发妻之假相逼死的赵许?” 赫炎皱眉,“他跟随赵许多年,看起来也是主仆情深……怎么会?”

      “据微臣所查,此人祖上皆是赵家仆人,确实忠心耿耿,但…… 他也不是没有背叛的可能。此人早年与赵府一婢女有情,那婢女却被赵许收为小妾,最终因难产而亡,死因又与赵许夫人有关。他也曾育有一子,却在少时随赵元出行意外而亡。此人一生注定要为赵家忠诚,可内心深处,又是如何抉择的呢?他跟随赵许多年,早已学会为收揽钱财无所不用其极,若有人利用他忠诚背后这份复杂恩怨再以利导之,又会如何?当然,这些不过是微臣推测,真正让我怀疑的是赵许有几个藏于暗处的钱庄前些日子皆有动作。微臣与他暗斗已久,对那几个钱庄也算了解。我信赵许报仇心切,愿意拿出大半家产对我报复,但我不信以他精明多年,会连根基之财也要拱手于人。所以,我猜是有人在他死后趁乱分掠其财,哪怕赵日完全掌权,也定查不出什么。”

      赫炎默然良久,冷嘲一笑,“战场之上,最重要的就是忠心。可本王自登位以来,却发现这朝堂之上,名利之下,忠心似乎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了。”

      沈离凌抬眸望他,语气温和,“人皆有贪,只是贪图不一。像微臣自诩正臣君子,其实也可说是贪图心之宁静,不愿受外界侵扰。陛下初登朝堂,固本革新,人才便需慢慢置换。但只要识人有术,择忠而近,不忠之人自会退散,便也无须费心伤神。”

      “说得好。” 赫炎神态复又轻松,“那么爱卿准备如何对付此人?”

      “此人其实已无威胁。不管真相如何,那些账面上已查不出的金银资产必然已到了冯瑜手中。再查此人,也无非是逼冯瑜杀人灭口。微臣更担心的是以冯瑜之财再加赵氏之财,若被滥用,也会是种威胁。”

      “威胁?你是担心……那钱财会用来对付你我?不过如今城内管控,刺客难行,赵许之前招揽的剑客游侠就算有所行动,也定会失败。”

      “微臣倒不在意那些刺客,可那财富若是用于招士揽军、安抚人心、搅动乾坤,便也是一股不容小视的助力。如今陛下各种打压旧贵,却让冯氏一家独大,单从利弊权衡来说,又可算是万全?”

      “爱卿似乎……不相信冯氏?” 赫炎神态微僵,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

      沈离凌对他一笑,“大典顺利之前,微臣不会相信任何可能会伤害到陛下的人。”

      赫炎眸光闪动,“好……本王不会对冯瑜掉以轻心。那以爱卿之意,本王可需对他做些什么?”

      沈离凌轻轻摇头,“陛下既已留心,其他如常便好。”

      赫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沈离凌垂眼端茶,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笑意。

      他与赫炎皆是亲情淡薄,却也有所不同。

      他自兄长离世,便极少感觉到亲情温暖。父亲对他严厉冷酷,只会在他足够优秀时才会露出一丝温情。至于宗族之情,父亲生时,便因刚正无私而与宗族疏远。走后,他延续父志,冷面无情、不允特权,也就隔阂愈深。

      他信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实意,却也见识过无数人情利益、恩怨纠缠的撕扯狰狞。

      在他看来,人生在世,终会孑然一身,人情冷暖,不过云之聚散。

      这世间,既受其情,必受其噬。孤独自处,远比浮华环绕,自在惬意。

      看透此点,他本就淡漠的天性中,便又多了层克制疏离。

      对人疏离,却并不影响他爱世人。

      就像文人对文字多情,武人对武艺多情。为相者,对君臣万民,亦是多情。

      而这落实为志向,又成为他对自己行至高远、克己慎独的严厉鞭挞。

      他对自己严厉,对赫炎,却始终多情。

      赫炎生来没受过父母疼爱,所谓兄弟也不过是倾轧谋位的敌人。但他知道,赫炎虽经历过父子相残、兄弟相阋的荒唐凉薄,却仍旧信任并贪恋那份未曾得到过的长者温柔。

      也许,这就是赫炎为何会倾慕于自己的原因之一。

      也许,这亦是他为何会倾慕于赫炎的原因之一。

      那样的少年,以烈火之盛,冲破黑暗,以不败之姿,迎接淬炼,以丰饶之心,打破贫瘠,以期盼之态,播种荒芜,怎会不吸引住他的视线?

      或许早在他觉察之前,情感就已顺着下意识搜寻的目光,微微轻促的气息,欲言又止的断句,暗中袒护的私心……无声倾泻,缓缓流淌。

      他对自己的情感情绪都能做到冷静分析,便难以信任那些无缘无故的情爱痴恋,所以他会错过自己的心意,也会无视他人的倾慕。

      但赫炎,是个意外。

      赫炎总能戳中他心底最软弱的地方。

      即使那些看似花哨、惹他羞恼的露骨言语,也总能让他感到实实在在的心安满足。

      当他放下赫炎和他的君臣身份,就没了君王威压,也没了正当臣服于另一个男人的理由。如此之下,他的主动勾引和甘心雌伏,便足以摧毁他所有的自尊和自傲。

      但赫炎又让他明白,人之情欲,也是人之情感的真实部分。而人之情感,若单凭克制,只会成为不消反长的心之镣铐。

      若不想被羁绊住脚步,就只能坦然接受。

      而对于赫炎对冯仪将军的特殊感情,他也是同样的态度。

      当年赫炎因夺位之败逃至边关,是冯将军为他重新撑起一片天空,给他重战信念,授他拼杀本领,带他驰骋疆场,让他搏出战功。可以说,冯将军于赫炎是一种父亲般的存在,而引导他走近冯将军身侧的冯瑜,便可算是他的另一位亲人。

      经过方才试探,赫炎明显不忍磨灭心底那点亲情眷顾,那么他也不想过早表露他对冯瑜的真正怀疑和调查,惹得赫炎不安。

      若无十足把握,他定不会让赫炎去直面那种冰冷残酷的现实。

      有些事,注定应该藏于心底,独自面对。

      “爱卿……又皱眉了。”

      赫炎不知何时走近,指尖轻柔抚向他的眉心。

      沈离凌呼吸顿促,“陛下,陆飞一会该来了。”

      “好。” 赫炎轻笑收手,转而撩起他一缕发丝,俯低身子亲了亲。

      沈离凌心尖一颤,热流遍体。

      赫炎近日已是做到了承诺他的“公是公、私是私”,还因他上次过于伤身,对他百般呵护未曾过界……

      神思游走间,见赫炎起身欲离,沈离凌脑子一热,抬手抓住对方衣襟,吻了上去。

      嘴唇相触的瞬间,赫炎身子明显一僵,气息骤变。

      沈离凌羞窘难持,慌乱分开,却被猛地扶住脖颈,夺走了呼吸。

      不知为何,无论和赫炎深吻多少次,他都会有种要被野兽吞噬殆尽的激烈错觉。

      许久,两人才微微错开,艰难喘息。

      沈离凌强压心跳,即刻恢复冷静,神思一动,突然想起,“陛下,此事既然已了,我可以……去看下孟月吗?”

      赫炎一愣,眼神复杂,半晌,幽怨叹道,“离凌啊……你……”

      沈离凌坦然望他,待他下文。

      “……”

      赫炎无奈一笑,“好。但……本王要多收点报酬!”

      ?

      沈离凌未等明白,已被赫炎压到了书案之上。

      *

      得知赵元已死,孟月啊了一声,呆了许久。

      身上伤痛早已平复,但那夜残留下的屈辱和恐惧,却仍在梦魇里折磨着他。只是他生性纯良,即使被那般对待,也没生出过咒人去死的心思,如今得知那人已死,一时竟也不知心中翻涌的是恶有恶报的痛快,还是人生无常的唏嘘。

      他那夜以死守节,却不是真的想死。几年前他就见过邻家女子咬舌自尽却被救回的例子。据说,人除非是被断掉的舌头堵住了气孔,会窒息而死,否则流再多血,也能活。

      那时赵日带着沈大人来,他便知道自己得救了,可面对赵元依旧紧逼的压迫,他只好咬舌拖延。

      情急之下,蛮力便出,鲜血瞬间直流,他也痛得晕了过去。再醒来,周身温暖,四顾安心,是赵日和何大哥与叶大哥一起守在床榻。

      叶大哥听说他这般急中生智,很是赞赏,还笑着告诉他赵日当时是如何的错以为真、悲痛欲绝,又是如何地泪如雨下、凄惨至极。

      孟月看着赵日一身难掩伤痕和红肿双目,莫名面红耳赤、心跳加快,只得低头捂脸,假装是脚伤未愈疼得厉害。

      为了养伤,他一直住在赵日买下的一家幽静宅院里,只有何叶二人会偶尔来看望他。后来,他好的差不多了,吴楚二人便也来看他,只是一直以为他是受城内刺客逃窜劫掠受惊才住进来的。

      起初,他多半是昏睡状态,之后人清醒了,却舌头带伤无法说话。赵日那些日子十分繁忙,但总会入夜之前赶回来陪他,即使睡觉也坚持要打地铺伴他身侧。

      那几夜,他只要睡着就会做噩梦,只有赵日在时,才能勉强安睡。有时梦中惊醒,发觉赵日是在握着他手,便能立刻安心。

      赵日曾想向他解释什么,他只是摇头笑笑,写下一个“我知”。

      就这样,两人无须多言,长久的误会别扭便都烟消云散。

      孟月通过赵日讲述,知道了赵氏之后的种种变故,一边惊叹炎王和沈大人的果敢强势,一边庆幸自己遭受到的一切再无外人知道。

      他曾经做梦,梦到自己差点受辱的消息传遍洛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笑他男子不净不过娈宠、有辱斯文不配才子之名。他大力申辩,却被更多人笑作是以色谋私、攀权附势,还佯装受害,想要博取同情。

      那种羞愤和绝望的心情,鲜明刺痛,如火焚烧,让他即使清醒时想起,也是怒怨撕心、不寒而栗。也是那种心情,让他在梦中踉跄着来到了一片悬崖之上,突然就生出一种跳下去就可自证清白、就可彻底解脱的冲动。直至那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那些不惜咬舌自尽也不堪存活于世的女子。

      梦中,就在他几欲跳下的瞬间,赵日的声音却蓦地响起,“我家小月富贵不能移贫贱不能屈……”

      信任的嗓音如阳光般温暖干燥,瞬间驱散了湿沉阴霾。

      醒来后,赵日一言不发拿着丝帕帮他擦泪,动作轻柔,眼神却似藏了狠戾。

      那狠戾,直到赵元死后,才彻底消失。

  •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交代一下以证明作者不会中途跑路= =---
    -这周申了下签,得到了除文笔不错其余皆有待改进的拒签答复,嗯…至少说明文笔确实进步了。心态不好折腾一下也算重新思考了下自己写作的意义,还是觉得就这么写下去比较适合我,所以在完结之前不会再考虑申了。
    -分享一点小心情,前几日和朋友聊自己的写作困境,她突然说起我这人是有些偏执的,我当时就乐了,亲妈都偏执的话,儿子还能差吗?!立刻恢复了写作信心!(bushi)(ps.朋友不看网文也不写文,属于事业型钢铁直女,所以她口中的偏执还是比较生活化的。)所以,若想笔下儿子强,亲妈也不能太弱了啊!简言之,作者已经调整好心态了,对上章作话说了那么多废话也觉得有点小丢脸,以后会尽量保持专业,一心写文不废话!
    -最后,再度表白下我的小可爱读者59972709,她有主动说想要帮我推文诶!这是作者第一次收获到这种认可,总觉得值得单纯感激一下和纪念一下!不过推不推的都没关系的哈,有心意就很感动了!(抱住)其实我知道好多没签约的都成绩比我好,而我写的长还更的慢,也许只有完结了才能让更多人愿意来看看,所以也就不想那么多了,埋头继续干!不管怎么,今年肯定能完结!感谢阅读,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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