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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王侯将相刑狱司 三权博弈修罗场 ...


  •   “本王说的。”

      黑暗中的嗓音低沉悦耳,却若雷电相击,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隔着雨雾望去,树荫遮蔽的院墙之上落下三道高大人影,正披着夜色缓缓走出。

      为首之人容貌出众,身姿潇洒,宽肩窄腰,英姿勃发,一身黑色劲装本该寻常,却端的是威风凛凛、贵气逼人,一派王者风度。身后二人亦是英武不凡,护法一般紧随其后。

      无兵马相随,便照样有一番雄浑气势,来的不是赫鸾君王,又是何人?

      彼时,雨水渐敛,风声消泯,似是也在恭迎君王。灯光铺陈,照得赫炎剑眉凛冽、眸深如潭,那一瞬不瞬的灼灼视线,便也愈发一览无遗。

      这一刻,他仿佛不是什么君王,而只是为了眼前明灯,不惜踏破黑夜、一往无前的风尘剑客。

      “臣等恭迎陛下。”

      沈离凌颔首揖礼,清朗出声,众人方才回过神来,齐齐跪叩揖礼,“恭迎陛下!”

      “免礼。”

      淡淡应着,赫炎稳步穿过庭院。路过段瑞时,他忍不住磨了磨牙,看到何深时,又不禁皱了皱眉头,看到被护卫紧紧制住的一众刺客时,更是目光狠戾,一身杀气。

      直到跨上台阶,他君威立敛,露出柔和笑意,双手扶住沈离凌的手臂,“爱卿辛苦,有没有受伤?”

      沈离凌直身收礼,看向那晶莹透亮的一双笑眼,不由垂眸抿唇,“谢陛下关心,微臣无恙。”

      赫炎不信似地细细查看,一番认真确认后,方负手端姿,摆回君王威仪,“无事就好。近日刺客猖獗,若连我堂堂赫鸾国相都出事,岂不是在向天下人宣告我赫鸾软弱无能?”

      气息略沉,再欲开口,却瞥到了立于沈离凌斜后的商君,不由出声,“你就是那个商……什么来着?”

      商君盈盈一拜,“赫女商婷拜见陛下。”

      “嗯……” 赫炎扫了扫她和沈离凌的距离,略一皱眉,并不回应。

      商君不卑不亢,低眉又道,“赫女不知陛下今夜来此,未能远迎,望陛下恕罪。陛下暗访至此,却见此血光,沈大人体察商情,却也在此受惊,实在是我商香阁之大过。小女惶恐,望陛下不究,也望陛下对贼人明正典刑,还我商香阁以公道。”

      “嗯,好。” 赫炎神色缓和,一身随和风度,“沈爱卿说过商香阁阁主聪慧能干、有大局之观,如今得见,果然不俗。今夜之事属官家护民不当,致使百姓受扰。你乃受害一方,无须多虑,本王自会为你讨回公道,免礼吧。”

      “谢陛下。”

      赫炎点头,转身面向众人时,冲沈离凌快速眨了眨眼。

      沈离凌抿了抿唇,无声一笑。

      赫炎抬手高声,“诸位免礼。”

      “谢陛下!” 众人齐呼。

      “本王今夜听闻卫鸾司要秘密抓捕一群可疑贼匪,想着也许和近日的刺客夜袭案有关,便私服参与抓铺。没想到……真正的刺客居然是在此啊。看来……这宁理司消息确实灵通。” 赫炎说着,盯住了段瑞。

      “陛下谬赞。” 段瑞视线低垂,一脸恭敬。

      不知为何,空气突兀沉寂,很是让人觉出几分雨后阴冷,一时竟是无人敢动。

      见此情状,沈离凌率先开口,“陛下为抓恶贼不惜以身犯险,臣等感佩。”

      众人反应过来,立刻附和,“臣等感佩!”

      赫炎眉头舒展,收回视线,对着众人微微颔首。

      沈离凌拉回正题,“微臣今夜来此,本是走访商友,体察民情,不料遇此突袭,幸有宁理司及时赶到,与阁中剑客护卫共慑刺客。微臣与其刚好审出细作疑犯,不知陛下几时来至,听到多少,臣等之行若有不足,还望陛下指正。”

      赫炎转身对他一笑,“爱卿做得很好。本王也是听到风声赶过来的,可惜位置较远有些费时。这刚到一会,就听到段大人揪出了细作疑犯,还真不愧是宁理司的司蔻大人啊,眼光毒辣,贼人莫不能欺啊。”

      说罢,睨向段瑞,“段司蔻……”

      “臣在。”

      “你虽统司刑狱,但这细作之案涉及朝堂重臣,已远超你职责所及。若无本王之命,你宁理司更无独断之权。你可明白?”

      “微臣明白。”

      “好。既无独断之权,这案子便早晚要交到本王和沈爱卿手里。那么与其在乎那些繁琐流程,不如就在此亲审了。段大人若是公正无私到连我赫鸾王相都信不过,那有何将军以北军之名在此认证,不知你信不信得过?或者,本王再请几位老臣坐镇?”

      “臣、臣不敢……” 段瑞状似惶恐,嗓音仍是沉缓清晰,“微臣方才不是信不过沈大人,只是觉得手续旁证不全,方有所异议。如今陛下亲临,又让何将军为证,自然无违我赫鸾律法。”

      “嗯。那何将军呢?”

      何深神色一凛,拱手道,“末将无异议。”

      “好。” 赫炎看着何深,神色难明。

      何深面色沉稳,仍是肃立如常。

      沈离凌温声开口,“听说,最近北军宫营似也收到刺客侵扰,所以今夜宁理司请了何将军去详谈,没想到刚好碰见宁理司闻讯来此,方前来相助。何将军身在军营,也不乏审讯经验,又是护国将军,想必对这些武林高手来说能更有震慑。如此,陛下和微臣也算多了个审讯帮手。”

      何深目光微闪,仍是肃穆而立。

      “也对。” 赫炎眉峰轻蹙,显出几分凌厉张扬,“何将军少年征伐,威名赫赫,连本王都是敬佩得很啊。对这些亡命之徒,必然不在话下。”

      何深听不出话里真意,只觉似有凉风袭来,脊骨生寒,顿了片刻,才谨慎揖道,“陛下谬赞,末将惭愧。”

      赫炎抬手虚扶,不再看他。

      沈离凌觉出赫炎似有不悦,却也不明白究竟为何,只当他是不满北军淌了这混水,解释完后便也不再插嘴。

      段瑞却是见缝插针,躬身又道,“陛下,微臣想起,我宁理司新晋一文员此次也随兵同行,他虽经验不足,却可暂时充当此次的记录官。陛下若是见了,也必然会觉得可信。而有了记录官,审讯程序方算周全,既符合赫鸾律法,也能让结果有案可稽,确保之后无人质疑这次审讯的公正无私。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听得此言,赫炎与沈离凌对视一眼,方寻常笑道,“好啊,段司蔻果然想得周全。那就让你的人上来吧。”

      很快,便有人自士兵中出列行礼自报姓名。

      赫炎听完,神色未动,只让人下去准备,心底却已是躁怒丛生。

      那人正是他插入宁理司的暗桩。看来段瑞已是觉察到了,还故意拿他的人做棋子来恶心他……

      这分明就是对他的公然挑衅!

      赫炎隐忍不发,下意识看向了沈离凌。

      沈离凌眉眼柔和,眸光清明,正对商君吩咐着什么,仍是一贯的冷静从容,散发出让人安心的气息。

      赫炎不由躁怒消弭,心思沉定。

      段瑞既敢如此,便是做好了最后一局的觉悟。那他又怎能提前掀翻棋盘,露出破绽?

      如此忖着,赫炎也恢复了不怒自威的君王气势。

      一时全场肃穆,只待一场别开生面的君臣共审。

      在商君的指挥下,香女们搬进搬出,护卫们挪尸扫地,各个目不斜视,动作利落,不消半刻,整个庭院已是大变模样。

      台阶正中,君相并列而坐,身侧暖炉火盆,摆放有序,庄重之中更添舒适。台阶之下,有人搬来桌椅,为记录官安排就位,并由两个香女左右站定伺候笔墨。庭院外围,几步一隔一个照明火盆,清清楚楚照出士兵们一张张冷峻肃穆的脸。院中空地,地面清扫一通,露出光洁干净的一面。受伤护卫早已下去疗伤,余下之人则手持利刃,一丝不苟地看护着刺客犯人。

      赫炎虽不满他和沈离凌的座位之间多出了一个小小桌案,但看着沈离凌原本苍白虚弱的神色,因为桌案上的香薰热茶而有所缓解,也不由对着商君露出了赞赏的笑容,又让她拿出冬日才用的暖手炉给到沈离凌,这才彻底安心。

      商君端庄从容,仔细询问了君臣所需,并确认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方悄然退下。

      审讯即将开始,所有人都屏息以待,静心旁观。唯有何深,虽是表面无波,却已心生涟漪。

      他看的出君相二人身上萦绕的暧昧气氛,也看的出段瑞恭顺姿态下隐藏的阴鸷怨毒,愈加暗恼自己没听江浅劝阻,贸然赴了段瑞之约,让自己误入这场君臣博弈的危险乱局。

      朝局变幻,谣言四起,陛下对北军一直冷漠有加,最近更是显得无暇顾及,他不可因今夜表现,而让君王对北军生隙。但反过来说,炎王若想巩固王位,便需要北军的人心和武力,这是北军自己的筹码,他身为北军之首,就也不能太过软弱,让炎王一味蔑视北军。

      只是这中间的度,他还须谨慎把握。

      一番思量,眼神便不知不觉望向了沈离凌,心绪复杂之际,也莫名多了份安心。

      对于他这种不善世故的武将来说,君王身旁能有沈离凌这般的清正之臣,不仅少了谗言之忧,还会像方才那般,关键时刻得到善心解围……

      目光微滞间,突觉两记眼刀狠狠射来。

      何深惊觉失态,忙端姿平视,恢复武将庄重。

      赫炎冷冷收回目光,却撞上段瑞视线,正欲发作,沈离凌适时开口,“陛下,这就是那个细作疑犯。”

      赫炎当即恢复正色,看向廊下。

      青石板地面湿滑如镜,映出盆火摇曳的幽暗红光。刺客们跪成一排,黑衣打湿,血迹斑斑,被护卫又是刀架又是捆绑,皆是乱动不得。其中有一人靠前而跪,其貌不扬,中等身材,中等年纪,嘴里还塞了块破布,似在防他咬舌。

      赫炎审视片刻,笑了,“爱卿,你说这疑犯会舍得这时就死吗?”

      “依微臣之见,不会。”

      “我猜也是。他这么辛苦来到你我面前,要是什么都没做就死了,岂不可惜?”

      沈离凌淡淡一笑,扬了下手。

      护卫立刻为那疑犯取掉破布。

      赫炎双眼微眯,“虎头纹印,乃黑王死士之印。你身上既能有此纹印,那必是黑王之人。说吧,他让你来我赫鸾,所为何事?”

      细作闭目不语,一脸漠然。

      “怎么?有胆量刺杀我赫鸾重臣,却没胆说话?!”

      赫赫威压之下,细作仍是不为所动。

      赫炎眉头一挑,不怒反笑,“看来你是准备跟本王慢慢耗?好,何将军…… ”

      何深一震,“末将在。”

      “此人不顾千山万险来我赫鸾,我们也不能亏待了他。何将军就为他展示一下我赫鸾大将的风采,如何?”

      “……” 何深一时拿捏不准君王心意,习惯性地看向沈离凌。

      沈离凌正欲开口,赫炎又道,“何将军,你不是力大无穷、天生将材吗?怎地连震慑个疑犯都做不到?本王就是想通过你让此人看看,若不配合调查,会有怎样的下场。”

      何深了然拱手,“末将明白!”

      说着,一步跨出,动作干脆利落地……脱去了上衣。

      ???!!!

      “你在干嘛?!” 赫炎怒道。

      火光下,何深上身健硕,肌肉饱满,线条硬朗,堪称完美。

      “陛下不是让末将震慑疑犯吗?” 何深一脸诚恳,英俊眉宇更显出几分无辜。

      “……”

      赫炎抽抽嘴角,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何深当下展示的,是一种独属于成年男人以及多年历练方能达到的力量风采,也是能轻易勾起他雄性竞争意识的天然诱因。

      他暗咽口气,看看沈离凌,见他神色平淡,似觉寻常,方缓和道,“咳,本王是说,你这衣冠不整的……未免有损威严。”

      何深眨了眨眼,似乎不能理解赫炎这种经常和手下赤膊练武的君王,为何也会有这种拘礼狭思。

      赫炎咬牙又道,“秋风萧瑟,何将军还是……注意身体的好。”

      见君王坚持,何深只好将衣服穿好。

      只是鬼使神差地,他穿得很慢,穿好后,还不由自主地瞥向了沈离凌。

      沈离凌对这种准备阶段的小插曲并不在意,见何深看他,以为他是担心因此得罪君王,便对他微一抿唇,算是笑作安抚。

      何深缓缓垂眼,不知为何,心底多了一丝雀跃之感,行动之上便也一改平日低调。

      他从庭院角落取来几根绣坊酱色专用的实心粗木,站在细作面前,用宽大手掌将一根根腕口粗的木棍汇成一股,轻易一折。

      “不招供者,当如此木!”

      粗木爆裂,声音骇人,细作忍不住抬眼去看,正对上何深那战场杀敌般的凶猛眼神,不易察觉地紧张吞咽。

      但很快,又恢复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何深看向赫炎,赫炎目如寒潭,略一点头。

      何深一脸冷峻走到细作身后,手掌扶住他的左肩,缓缓用力。

      骨裂声响,细作惨叫出声,不一会便疼地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伏身在地。何深看看赫炎,又半蹲下身子,在细作后背处攥住他一根手指,用力一握。惨叫顿时变成哀嚎,渐渐又变成竭力咬牙地闷哼。

      何深迎着夜风站起身子,火光晃动,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也在地上拉长拉低,鬼魅一般,笼罩在缩成一团的细作身上,似乎要将他随时碾碎。

      细作挣扎半晌,仍是闭目咬牙,似是甘愿承受这无边痛苦。

      何深知道不能让此人轻易死了,一时怕下手无度,只得坦诚复命,“陛下,此人心志颇坚,看来一般震慑并无作用。”

      “嗯……无妨,何将军辛苦了,下去吧。”

      “是!” 何深躬身退回。

      赫炎转眸去看沈离凌,见他正自闭目揉额,忙关切道,“爱卿,是不是那人太吵害得你头疼了?”

      沈离凌下意识就想点头,想起眼下场合,忙睁眼正色道,“谢陛下关心,微臣无碍。”

      赫炎微微点头,又兀自感慨,“看来这光有凶残蛮力……还是不行啊。”

      何深正有些担忧地看向沈离凌,听闻此言,不由面色一僵,脊背绷直,继续垂眼默立。

      沈离凌无知无觉,只低眉忖道,“此招虽是无用,却也算试出了此人的承受级别,正好让陛下能够调整策略。”

      赫炎仰首略思,笑意吟吟,“爱卿言之有理。那就还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吧。段司蔻……”

      “臣在。”

      “逼供你最在行,不如你来给他展示一下我赫鸾诚意?”

      段瑞顿了顿,垂首作揖,“微臣惶恐。微臣只擅刑具拷问,此处既不是牢房,亦无刑具,实在超出臣之范畴,若是出手不利,岂不有毁赫鸾威名?若说代表赫鸾诚意,正是邦交范畴,也许……沈大人更为合适。”

      “你……!” 赫炎一听就怒了,“你连本王之令也敢推脱?!”

      “臣不敢。臣只是看陛下所言是要顾及赫炎邦交颜面,方出此言为陛下献策。”

      “献策?记住了,你一个小小司蔻,不是什么话都有资格说得!”

      “臣……知错。”

      沈离凌看出赫炎有意想要试探段瑞,便也一直没有开口。此时见赫炎面色难看,方主动言道,“段司蔻何必自谦,宁理司对犯人的震慑又不只是牢房刑具。陛下既让你试,你便大可一试。”

      段瑞细眉一扬,立刻躬身,“有沈大人信任,段某定当全力而为。”

      说罢面色沉定,缓步上前,细眼微眯,盯着那细作认真打量。

      细作蜷缩在地,仍在因身上痛感而闷哼颤动。

      段瑞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如今我赫鸾上下严查得紧,你这身份却能隐藏这么久,定是花了多年心血。今夜居然一朝暴露,那想必也一定是为了十分了不得的任务。若说是为刺杀国相,你们的人都找好了刺客,你又何必亲自动手?难道是还有其他任务不成?!”

      细作微微一僵,仍是闭目不语。

      赫炎沈离凌对视一眼,继续观察段瑞和细作的神色变化。

      段瑞神态悠闲,负手漫步,绕着细作缓缓沉吟,“你已落得如此地步,又何必死扛?只要你乖乖配合,我王自会宽容大度,给你一个新身份,让你重新开始,好好享受生活。不然的话……”

      他忽而顿步,停在一个黑脸刺客身前。

      那刺客虽然跪着,却是身子挺立,一脸宁死不屈的硬气模样。火光昏暗,他的位置又在斜后,便似无人注意到他那看似微闭的双眼,正时不时地露出邪光瞅向沈离凌。

      段瑞细目一眯,眸色凛冽,“……就别怪我赫鸾不给你活路!”

      话毕,垂手一扬,只见一道寒芒闪现,那黑脸刺客便浑身一僵,缓缓倒地,嘴里吐血,双眼大睁,写满了惊恐。

      浓烈的血腥气味随着夜风吹散,众人这才看清,他的喉咙竟是不知被什么利刃给割开正自汩汩冒血。血水很快摊成一片,那人也只能在恐惧和窒息下等待死亡。

      血气弥漫,让庭院瞬间笼罩在一股阴森可怕的安静中。

      直到赫炎一声怒喝,“段司蔻,好大胆子!谁准你王前滥杀了!”

      段瑞忙上前躬身,“属下只是想着如此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方能做到不用刑而起到威吓之功。”

      “好个威吓之功!你不知今夜沈爱卿已是风寒入体又平白受惊,再闻不得这血腥之气?!”

      段瑞这才有机会去看沈离凌,只见他蹙眉闭目,掩鼻轻咳,显然是极不舒服,不由神色微变,深深揖道,“段某行为有失,惊扰国相大人,忘大人赎罪。”

      沈离凌摆手安抚,仍是说不出话。

      赫炎从香女那捧了新的热茶递给他,转眼又看向段瑞,“段司蔻这般逼供,怕是刺客不够你杀的了。”

      “臣……知罪。臣只是想着朝臣各有所长,此案又事关重大,陛下方才觉得这等血腥之事不适合国相清雅,才让微臣上前一审,那微臣自然是要无所不用其极,以为陛下、为国相分忧。”

      段瑞言辞诚恳,神态卑微,恭顺之余满是无辜。

      对比之下,赫炎授命而发难,就显得有些喜怒无常了。宁理司士兵荣辱随主,当下便也显出一片凝重不安。

      沈离凌喝下热茶,有所舒缓,忙开口道,“陛下,既是你我亲审,又何须劳烦段大人?此人既为黑王死士,必然不会轻易开口,此处又是商户民宅,也不适严刑逼供。不如你我先审审其他嫌犯,掌握一定线索后,再做定夺?”

      赫炎看他已是无碍,方咽下口气,“爱卿所言有理,那就先审旁人。”

      又转向段瑞,神色淡淡,“段司蔻也不用紧张,本王不过是想看看你离开宁理司还能有何高招,既然你除了杀人也并无所长……那就在旁边好生看着吧。”

      “臣遵旨。” 段瑞低眉顺目,退入阴影。

      赫炎一个扬手,嘱咐何叶辰派人拖走尸体、清理地面,还低声交代了句,“……剁碎了喂狗!”

      嘱咐完,看回沈离凌,又是一派春风和煦,“爱卿,难得你我共审罪犯,今夜可要让本王跟着你好好学学。” 说着扫视一眼,“哼嗯,你看他们长得各个贼眉鼠眼的都不像好东西,你说咱们先审哪个好?”

      沈离凌莞尔一笑,长指一点,“据微臣所观,此人应是首领,不妨从他开始。”

      说着便将战局所观一一告知给了赫炎。

      “果然可疑!好,就听爱卿的。” 赫炎笑着点头。

      “只是此人方才并不承认。”

      “无妨,那就挑断他手筋脚筋扔进屋里,再把那几个刺客松绑放进去。想必,他们对此人的独自遁逃,自有一番计较。”

      髭虎一听,身子发颤,面色惨白,愈加觉得身后那几个同伙的目光如火似刀,戳地他浑身难受。

      沈离凌又道,“陛下圣明。不过此人看起来不似那般顽固,不妨先按寻常手段来审。”

      “好。那依爱卿之见,要如何审比较合适?”

      “这个嘛……” 沈离凌难得卖起关子,微微一笑,倾过身来,在赫炎耳边细细低语。

      赫炎心神一荡,只觉清香袭来,耳畔热酥,温润嗓音如清泉潺潺,直灌心田。

      他的离凌素来注意人前礼仪,眼下竟会与他这般亲昵无遮,可算是今夜的意外收获。

      沈离凌:“此人既能做高手刺客的首领,必是有些英雄气概和领导之力。而观他战斗,灵活跳脱,似乎很是惜命。被抓之后,又眼神不稳,有风便动,比起那几个神情冷淡、视死如归的同伙,显然最要求生。这种人一般情感冲动,意志力弱,耐性不足,审讯起来便可对症下药,攻其心防。”

      赫炎:“原来如此,那要如何来攻?”

      沈离凌:“可以采取快慢动静、彼此交错的方法,让他惶恐不安,让他胡思乱想,继而烦躁冲动暴露出心里最脆弱的点,再以此施压,让其不堪承受,盲目去抓审讯方抛出的救命稻草……”

      赫炎:“嗯,爱卿果然睿智。所以你我这般也正是一种施压……哈啊,怪不得爱卿会要先审他,如此,也是在迷惑那个细作…… ”

      沈离凌:“陛下英明。”

      ……

      就这样,两人旁若无人、隐秘私语,似乎在暗谋什么惊天大事。

      廊下之人皆听不清二人低语,只见君王眉开眼笑,神采飞扬,国相低眉沉吟,柔和可亲,可谓君臣相得,其乐融融。

      见此情状,段瑞缓缓垂眼,掩下眸底阴鸷。

      何深面色凝肃,盖住复杂情愫。

      髭虎听得前面,已觉慌乱,见此君臣密谋,更是惶恐难安。尤其是炎王,还时不时就拿含笑眼神瞥他,实在让人心惊胆颤、冷汗涔涔。

      他知道自己今夜倒霉,却不知道自己这么倒霉,刺杀已是重罪,居然还牵扯到了什么细作大案。而若只是落于贤名在外的国相手中,说不定还能严走程序多活几天,可眼下……这上有暴戾残酷的冷血君王,左有恶名狼藉的嗜虐阎罗,右有战功赫赫的铁血将军……想来他落在谁手里,都会死得很惨啊。

      更何况,根据主使者透露给他的信息来看,宁理司内部显然是有同伙的。可他不知道那个同伙会不会就是段瑞,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想要杀他灭口。再说这段瑞,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多少道上英雄都折在了他手里。

      髭虎打了个寒颤,突然明白,眼前这君相二人方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自己也必须得在二人要拿什么可怕法子对付他之前,主动示好!

      想法一定,髭虎便猛地喊道,“招、我招!我全招!”

      闻言,赫炎和沈离凌相视一笑,又故作困惑地一起看向他。

      髭虎急道,“但、但我有个条件……”

      “条件?好啊,说来听听。” 赫炎眉眼略弯,似乎很是宽和。

      “我、我……我想要……和沈大人单独近身说几句!”

      话音一落,三道怒声齐齐炸响。

      赫炎:“做梦!”

      段瑞:“不行!”

      何深:“不可!”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怔。

      赫炎反应过来,毫不掩饰地瞪向二人,宛若一只随时准备撕碎侵犯领土之人的恶狼。

      段瑞忙双手一揖,敛眉低声,“沈大人贵为国相,清风霁月,接触此等罪犯,实在折辱身价。”

      何深则面色尴尬,拱手解释,“末将只是觉得……此人出身刀客,却无侠骨正气,必不可信,沈大人……最好不要近身,以防有诈。”

      赫炎眸色阴沉,似笑非笑,“那两位还真是有心了。怎么?是觉得本王愚笨到会让沈爱卿以身试险?还是想替本王把这人给审了?”

      “臣不敢。”

      “末将不敢。”

      “不敢吗?”

      赫炎轻轻一笑,空气骤然静得可怕。

      沈离凌眼波流转,扫过三人,默默叹了口气。

      他知道今夜这状况,难免会成为三种权力的隐形博弈。可此刻却觉得,这三人争的……似乎不只是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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