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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江岚赶到时,手术已经进行了六个多小时,在她身后紧跟着我的父亲唐德方。
      我向江岚简单说了下事情发生的原因和江淮当下的情况,她听闻后直接甩给了我一巴掌。
      “都是你!唐溪!我就知道江淮和你在一起准没好事!江淮现在这样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她嘶喊着,用拳头拼命捶打着我的身体,一拳拳落在了同一个地方,但我却几乎感觉不到疼。
      因为与身体某处被压抑着的剧痛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
      江岚还在责骂我,一声声刺进耳朵里,将我烦乱不堪的思绪吵得几近碎裂。
      “别在医院里吵,会影响到别人。”我没看她,推开了即将落在我身上的拳头。
      “唐溪!江淮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的!你怎么这么冷血!你到底有没有心!”她哭喊着质问我。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心。
      “爸,你把她拖出去。”我对她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男人说。
      “行了行了,这不是还手术着呢么,江淮会没事的。”他劝说江岚。
      江岚哭累了,瘫倒在椅子上,走廊里终于恢复了安宁。
      手术进行到大概八个小时左右,一直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我赶紧跑过去向医生询问情况。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不过伤得很严重,身体多处骨折,内脏受损,手部肌腱断裂,好在头部只是软组织损伤,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听到“脱离生命危险”几个字,我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江岚也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唐德方赶紧扶住了她。
      我却捕捉到了医生话中的某一个点。
      “手部肌腱断裂,会不会对以后有什么影响?”
      “手指会有轻微的活动障碍,不过问题不大。”
      活动障碍……
      我心中颤了一下。
      “那,还能弹钢琴吗?”
      听到这里,江岚也察觉出问题,忙凑了过来。
      “平时简单弹一弹是没问题的,不过要是激烈的演奏肯定会有一定影响。”
      晴天霹雳。
      对于一个以职业钢琴师为目标的人来说,这可是致命伤。
      “江淮的手绝对不能有问题!他可是要当钢琴家的啊!”江岚哭着拉扯医生的衣服。
      我赶紧拉开她的手,问医生,“有什么办法恢复到和从前一样吗?他是学钢琴演奏的,手对他来说很重要。”
      医生表情没有太多变化,显然是见多了这种情况。
      “也不是没有完全恢复的办法,不过需要做的手术比较尖端,而且要请顶级专家才能保证成功率,费用会很昂贵,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
      “需要多少?”
      医生说出了一个数目,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样?要做吗?做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联系专家。”
      “做!当然要做!”江岚毫不犹豫地说。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岚,她的经济条件我是清楚的,虽然不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富裕,这个数目可不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江姨,您有这么多钱吗?”
      “没有可以借啊……”她说。
      “这个手术需要尽快做,最好是72小时之内,做得越迟越难恢复,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
      医生走后,江岚问我,“唐溪,你这么些年,应该攒了不少钱吧,你看看能拿出来多少?”
      大学助教的工资并不高,在B市这种一线城市基本只够维持生计,在袁教授那里做助手虽然拿到了一些钱,但总共加起来却比不过手术费的九牛一毛。
      把我能拿出的金额告诉江岚后,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轻蔑和狐疑。
      “江淮受伤可是有你的责任,你不要舍不得。”她说。
      如果让我倾家荡产能换来江淮的安然无恙,我会毫不犹豫并心甘情愿,但事实并不能。
      “对了,你妈妈留给你的遗产呢?都拿出来啊!”她突然问。
      这话就过分了,饶是我此时不愿与她计较,也不能忍受她对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指手画脚。
      更何况,当初母亲为了治病,几乎花掉了她全部的积蓄,并没留下多少遗产给我。
      我怒视着江岚,或许是她也发觉自己的话语不妥,别过了眼神没有再问。
      我们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
      其实,对于我而言,从看到江淮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奢求他再做什么耀眼的钢琴王子了。
      我只想他平安。

      两天后,江淮还是做了手术,是江岚付的手术费。
      虽然我不清楚她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钱,但也没有仔细问,她的圈子怎样我并不关心。
      此刻我心里只有江淮。
      我看到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刚做完手术的他面容苍白,皮肤有些发肿,却依旧遮不住他清隽的容颜。
      医生说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但具体多久还不得而知。
      我很不安。
      我想看他对我笑的样子,想看他偷亲我之后一脸得意的样子,想看他用低哑的气音说喜欢我的样子。
      那都是他最明朗的样子。
      而不是现在这样,伤痕累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犹如一个死物。
      暑假期间不需要上课,我每一天都去医院看望江淮。
      能见他平安醒来,是我漫长又平淡的日子里,唯一的念想。
      然而某天早晨,当我走进病房,却看到病床上空空如也,江淮不见了。
      护士告诉我,前一天晚上,江岚和唐德方带他转院了,具体转到哪里她也不清楚。
      我给江岚打电话,一次又一次打过去,她不接。
      我借了医院的电话打给她,终于接通了,她听见是我的声音,只怒喊了一句:我不会告诉你江淮在哪,你以后休想再见到他!就挂了电话。
      江淮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唯一的念想断了。
      我想这大概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他为我受了伤,我总该牺牲点什么。
      但不知为何,身体里总觉得很难受。
      犹如一根根荆棘突然闯入,勒住了我的喉咙,又由上至下,将我原本空荡荡的心划出一道道血痕。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尝试去B市和T市各大医院里寻找江淮,可都无疾而终。
      学校那边也不知何时,为他办理了休学手续。
      他就这样猝不及防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好像留下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

      半年后,我正在袁教授家做科研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你是唐溪吗?”
      对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听着十分不善。
      “我是,你是哪位?”
      “江岚是你妈?”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不明所以。
      “不是我妈,是我的继母……”
      “都一样!我就问你,她到底什么时候还钱?”
      听这话意思是江岚在外面背了债务,但为什么对方会给我打电话?
      “我和她只是名义上的继母继女关系,实际上我们见面都没有过几次,如果她欠了你们钱,建议你们还是联系她本人。”
      “你在这逗我吗?见面都没有几次你会做她的担保人?!”
      “……什么担保人?”
      “我告诉你啊,你别在这儿跟我装蒜,江岚向我们借了钱,拖了几个月不还,担保人写的是你的名字,我们不找你找谁?!”
      挂了电话后,我赶紧联系江岚,可惜她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将我的联系方式拉黑了。
      我又给父亲打电话,这才联系上了江岚。
      我直奔主题问她借贷的事。
      “半年前我借的钱,就……没想到一直没法还上,这利息越来越多,数额也就越来越大……我不敢跟你爸爸说,所以就用了点手段,拿你做了担保人……”
      我无语,她这是不但借了高利贷,还拿我的身份造了假!
      “要多少钱?”我问她。
      她说出数额,我瞬间心里一凉。
      “你自己借的钱自己想办法吧,反正你用我的那些证件都是假的,我没义务要帮你担责任。”
      “唐溪,这笔钱你不能不管,这可是江淮的手术费!”
      我脑中一片嗡鸣。
      “要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欠这么多钱!追债的都追到家里来了,我和你爸爸现在躲在外面,家都回不去,你得想想办法……”
      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心中如坠冰窟。
      “江淮呢?他有没有什么事?”我只关心江淮的情况。
      “他还在医院做复健,我没把江淮的地址告诉他们,但是我担心,他们不久之后就会找到他……”
      “你怎么想的!借高利贷之前不考虑后果吗?他们要是伤到江淮怎么办?”
      愤怒的言辞破口而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这么激烈的语气和人说过话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害了江淮的人明明就是你!”
      是的,我并没有资格。
      江岚说的没错,如果不是因为我,江淮根本不会受伤,她也不会为了治好江淮的手借这么大一笔钱。
      此时的江淮,本应在国外进修音乐,在黑白键上飞舞他那双修长好看的手,而不是在沾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忍受着复健带来的疼痛。
      我沉默了许久,只能淡淡和江岚说一句话,“小心不要泄露江淮的地址,我想想办法。”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虽然告诉江岚我会想办法,可我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我收起电话,走出阳台,轮椅上的袁教授正一脸凝重地看着我。
      “小唐,你欠债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
      “多少?”
      我告诉了他。
      他思索了片刻,对我说,“我想,我应该能帮到你。”
      “真的吗?”我惊喜地问,随即又有些失落,“可是我短时间内还不了这么多钱。”
      “对,如果你一直在我这里做科研,想要还完大概需要二十年。”
      “那……”
      “我希望你辞掉学校里的工作,全年无休为我做科研。”
      “好。”我毫不犹豫答道。
      “这个全年无休,指的是,你需要住在我这里,夜以继日为我工作,你还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就像李婶一样。”
      我想了一下,如果说让我做助手的同时做保姆,也不是不能接受。
      “好。”我答道。
      “合同是我们的结婚证书。”
      我僵在那里,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您……要和我结婚?”
      袁教授避开了我的目光,看向窗外。
      “我为了科研付出了一辈子,呕心沥血,无妻无子,却落得一身残疾,我没有后悔过,但是也会有遗憾啊。”
      我不明白袁教授为何突然开始讲起自己,但没有问只是静静地听。
      “在最后我也希望能过个普通人的日子,能有个家人陪在身边,不然死的时候怕会太寂寞。”
      “教授……其实不结婚我也可以陪您,不管是让我做实验还是让我照顾您,都绝对不会有一点怨言。”
      “小唐,这个结婚证,是你的劳动合同。”
      他苍老的双眼直视着我,我瞬间明白了。
      他无法保证我在拿到钱之后还能履行承诺,所以只能拿结婚证栓住我。
      “您为什么会选择我?”
      他笑容中有慈祥,“不是我选择了你,是只有你给了我选择的机会啊,小唐。”
      我沉默了,确实如此,袁教授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我想要钱,而他想要一个能够时刻陪伴他的助手,这是一场合情合理的交易。
      “你放心,我活不了几年了,等我死后,你还是自由身。我没有其他亲人,到时候我的遗产都是你的,虽然我更希望你能捐给国家。”
      袁教授淡淡地说道,话语中有些悲凉。
      他在等着我点头。
      我沉默地看向窗外,并非在做思想斗争,其实我早就已经在心里做好了选择。
      毕竟,我也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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