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有星光伴长夜》戈安

16、第十六章

　　初期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嘴角。
　　那根手指立马就被他捏住，扣在了椅子上。
　　他俯身，离她更近，几乎就是鼻尖碰鼻尖，初期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突然，窝在化妆室某个角落的化妆师小心翼翼咳嗽了一声，初期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瞬间推开了时清，匆忙说了一句：“我自己来。”
　　然后三下五除二抹好了防晒。
　　本来打算拔腿就跑的，手都摸到厚重的门帘了。初期又返回身，双手攀上他的肩，往他脸上唯一还没涂隔离的嘴唇上亲了一口，红着脸跑了。
　　本来想亲脸的，都凑到面前了才想起来化妆了。
　　时清站在原地，大拇指抵着下唇，笑了一声。
　　初期是被拉着进去的，红着脸出来的，大家边吃瓜边脑补，好不惬意。
　　完全就是vip级体验，现场前排观看偶像剧。
　　见势，服装助理摸出手机偷偷在超话里发了个帖子：如果有一天哥结婚了，大家会祝福吗？
　　她的超话等级很高，所以也被回复得很快，但还好最终理智的占多数，不过有一些人表示拒绝乔安安。
　　初期还是第一次见时清这种“傻子”装扮，脏兮兮的假发乱蓬蓬的散落在额前脑后，脸上被抹得灰一块黑一块的，穿着破旧粗布衣裳。
　　从化妆室出来的时候，时清开始有点后悔今天把初期带来这儿了。
　　不管天气再怎么冷，这里毕竟是沙漠，趁着今天没下雪，头顶还悬着白晃晃日光，导演把前几天因为天气不行没拍的戏拍完了。
　　今天大家不知道是因为心情好还是什么，进展格外快，不到八点就收了工。
　　西北这边日出日落都晚，所以工作时间都按在内陆的时候推迟了两小时，此时众人才准备收拾片场去吃午饭。
　　时清再卸了妆出来的时候，又变成了清冷贵公子的模样。
　　初期牵住他伸过来的手，跟在何言他们后头慢悠悠的走着。
　　一脚一脚的踩在细软的沙子里，初期看着脚印觉得自己像个骆驼。
　　快走出片场的时候，她突然拉了一下他，时清低头看她，眉目柔和，初期指了指地面，她想摸摸这个沙。
　　“后天带你去深一点的地方。”他低声说。
　　这里属于沙漠边缘，沙子摸起来远没有深处细腻。

　　待在片场看他拍了两天戏之后，时清带她去了沙漠深一点的地方。
　　他借了剧组的越野车，将两只对讲机分别绑在两人的腰上，向她解释道：“越往里信号就会越不好，一会你跟着我不要乱跑。”
　　初期点点头，听着越野车发动的声音，有点兴奋。
　　两人没敢跑太远，遇到一大片起伏的沙丘后就停了下来，这片沙地在日光上泛着红色，沙丘的背脊处像是闪着光。
　　初期蹲在沙丘旁，好奇的抓了一把红色的沙。
　　她整个人都被裹起来了，只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一片苍茫的沙漠。
　　垂在天际的太阳没什么温度，很刺眼，也很圆，整片沙漠除了他们荒无人烟，苍茫浩荡又悲戚。
　　初期看着满目空茫的天地突生感概，人到底是多玄妙的东西，他们只是一个个小小的生命体，为什么就生出了自我意识，能有那么多的喜怒哀乐与烦忧。
　　一旁的时清背靠在越野车车头，双手撑在引擎盖上，一双修长的腿被包裹在黑色的长裤里，线条优美却又像是蛰伏着巨大的力量。
　　像是猎豹。
　　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时清对她这么好。
　　她明明是一个懦弱、敏感、脆弱、不堪，但凡撕开她漂亮的外壳就能看到她污浊腐烂的内里的人。
　　不，初期甚至没把自己当人，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
　　没有人会对一个程序这么好的。
　　她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她知道他想要的她都给不了，尤其是爱。
　　她连单纯的与人相处都会下意识处处小心处处计算，害怕自己受一丁点伤害，更遑论是爱情这种浓重又深厚的危险感情。
　　就算时清现在对她很好，但如果他们真的走到了那一步，等她把时清当成了她生命中唯一的那一个人，那她就会把她生命中的所有压力所有不堪与不耻让他一并承担，他也会不堪重负，然后放弃她。
　　她不能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这两个多月以来，她已经偷得太多好时光了。
　　人是不能这么贪心的，贪心会毁掉一切。
　　如果再继续拥有这些美好的东西甚至是更美好的东西，她想要的就会越来越多，得失心会越来越重，会永远都不知道知足这两个字怎么写的，她不想伤害他。
　　黄粱一梦罢了，该醒来的。
　　初期捂住跳得又重又缓慢的钝痛的心脏，疼得想落下泪来，但她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软弱，所以咬着牙，一声一声沉重的呼吸着，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时清见她久不起来，以为她腿蹲麻了，刚准备伸手去拉她，结果手刚碰到她手臂她就站起来了。
　　初期转过头冲他软软一笑：“回去吧，还有夜戏呢。”
　　“现在才四点。”时清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不对劲，眯着眼睛看向她显然有些异色的眼眶。
　　把初期看得不自在的偏过头，她避开他的目光，绕过他走到了副驾驶位。
　　时清没跟着上车，从兜里摸出来烟盒，靠在引擎盖上点燃了烟。
　　沙漠，烟草，越野车，帅气的男人。
　　这个画面唯美且诱人，这让初期更加清楚再这样下去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大。
　　一旦他们变成恋爱关系了，她就会对他有无数个要求，还会变得更倔强更敏感。
　　初期不住的给自己洗着脑，恨不得现在就离开时清身边。
　　沙漠起了风，车门突然被人打开，细细的黄沙和风被男人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车外，取而代之的是他混着烟草味的凛冽气息。
　　他抽掉了最后一口烟，捏着她的下巴，在她错愕的眼神中把烟雾灌进她的嘴里，初期被呛得直咳嗽，还不待她缓过来，他的唇就又压了过来，又薄又凉，与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温柔都是假象，薄凉才是本体。
　　“初期，”他放开因为喘不过气而面红耳赤的她，自己的喘息也有点浓重，一句一顿，“你为什么总是，随便靠近我，又随便走掉。”
　　“我算是什么啊，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开心了就摸一下不开心就一个眼神也不给的狗吗？”
　　他粗糙的指腹摁住她的后颈，额头贴着她的，眼里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深深地刺痛着她。
　　“你知道最能伤害到我的是什么吗？不是你崩溃不是你折磨我，是你每一次都不动声色的远离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什么都知道，我怕你难过怕你愧疚怕你为难，怕吓到你。”
　　初期再也忍不住泪，泪珠断线似的滚下来，身体细微抖动着。
　　“是，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可是你每一次在伤害自己的时候，也是在伤害我。”
　　他放开了把她下巴捏出了红色指印的手，指着自己的心脏。
　　“我把心掏出来给你好吗，求你了，求你把自己当个人，不要总想着会伤害到别人就什么都不做，不要苛责自己，算我求你。”
　　他终究还是不舍得她哭，他讨厌极了她眼眶通红满身裂纹的样子，再漂亮都讨厌。
　　“对不起，”他吻她的眼，把她抱进怀里，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等她慢慢平静之后，他摸摸她的头发。
　　“我们回去。”他轻声说，然后放开她，准备去驾驶座。
　　正当他转身的时候初期拉住他的衣角。
　　她的声音还带着沙哑，依旧好听：“我不知道怎么爱人。”
　　时清真的想把命都给她，他没有回头，满身颓败的气息，像是将自己所有的矜贵和高傲都踩在了脚下，他哑声说：“我不需要你爱我，我爱你就够了。”
　　这么多年来，从高中的时候他就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沦到这一步，但从他告诫自己的那一秒，就注定了他必定会到这一步。
　　初期心尖一颤，实在是不知道他爱她这件事情更让她震惊，还是他对她在乎到了这个地步更让她震惊。
　　看着副驾驶上一脸呆滞的初期，时清简直恨得牙痒痒，又狠不下心来不管她，最终还是俯下身来给她拉好安全带。
　　猛一察觉到有人靠近，初期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就这么不想让他喜欢她？
　　时清神色灰败的扣好安全带，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初期这才如梦方醒，攥着胸前的安全带，一张樱唇张合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我会努力的，努力学着……”怎么爱人。
　　时清车速未减，右手指骨挡在了她的唇上。
　　“不要给我希望，也不要给自己压力。”
　　即便是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还是希望她能轻松一点。
　　这个认知让初期越发愧疚，他对她太好了，好到她还不起。
　　初期垂下眸。
　　时清简直快要疯了，他把车停了下来，强迫她看向自己，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需要你还，我对你好是我的事儿，我乐意，我就是想让你一辈子都还不了，就算是下地狱也跟我绑在一起。”
　　言下之意，咱俩这事我就是强买强卖了，给不给钱不重要，东西带走就行。
　　初期被他吼得一愣，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矫情，点了点头，说：“好。”
　　从刚刚就梗在时清胸口里的那口气，终于算是通了。他不再浑身低气压，慢慢的恢复了正常的表情。